虛假的集體主義與真實的集體主義之辨

摘要:集體主義是我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的主要內容，但集體主義有真假之分。怎樣辨別而不至于因奉行虛假的集體主義誤國誤民?在馬克思、恩格斯論述個人與集體，虛幻的集體與真正的集體等理論指導下，梳理出判斷真假集體主義的有關依據與標準及在實踐中保證真實的集體主義實現的改革路徑和方法。

關鍵詞:虛假;真實;集體主義;辨別

中圖分類號:D648.2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21-0080-03

集體主義是我國社會主義道德的基本原則，是當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的主要內容，它為中國社會進步發揮著重大的價值導向和精神動力。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與逐步完善，廣大社會成員的個人意識與個體主體地位愈益高漲，個人主義思潮蓬勃興起，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民主革命和計劃經濟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發揮過重大作用的傳統集體主義價值觀則每況愈下，集體主義思想的光環在民眾中愈益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極端個人主義和以國家、集體、公共利益之名行踐踏國家利益、集體利益、公民個人利益之實的特殊利益集團的大量存在，這些對當前中國社會科學發展、和諧發展形成嚴重的破壞和沖擊。究其原因，不是集體主義已過時，而是長期以來我們對社會成員進行集體主義價值觀的宣傳、倡導和踐行時，對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相關理論缺乏準確理解和界定，有意或無意割裂兩者的辯證統一關系，突出國家集體義務，漠視個體權利，用虛假的集體主義代替了真正的集體主義。一旦改革開放，思想解放，勢必造成所謂“假到真時真也假”的尷尬場景。虛假集體主義泛濫的結果是，毛澤東在《改造我們的學習》一文中指出:“拿了律己，則害了自己;拿了教人，則害了別人;拿了指導革命，則害了革命。”這“是人民的大敵，是民族的大敵。”因此，有必要辨別真假集體主義，正本清源，以服務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推動以人為本的社會主義事業健康和諧發展。

馬克思、恩格斯沒有使用過“集體主義”概念，他們有關集體主義思想的論述主要存在于辨析“虛幻的集體”和“真正的集體”，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辯證統一關系等理論中。這些有關集體主義本質內容及其原則的精辟論證完全可以用作我們當今辨別真假集體主義的“批判的武器”。

第一，“虛幻的集體”存在的原因在于資本主義社會中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是分裂的、矛盾的，為解決這個問題，國家這種代表著統治階級利益的“虛幻的共同體”和“冒充的集體”，用一種虛幻的“普遍”利益對私人特殊利益進行實際的干涉和約束，以實現統治階級的自身利益。在私人占有資本和雇傭勞動制度成為主要生產關系的資本主義經濟制度中，建立在社會化大生產基礎上的人們間的社會分工是自發的、被迫的，“那末，人本身活動對人說來就成為一種異己的、對他對立的力量，這種力量驅使著人，而不是人駕馭著這種力量。”[1]37于是，人成為一種特殊的、固定的勞動工具，勞動異化導致了人的異化，個人利益與所有互相交往的人們的共同利益出現了分裂和矛盾。“正是由于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間的這種矛盾，公共利益才以國家的姿態而采取一種和實際利益(不論是單個的還是共同的)脫離的獨立形式，也就是說采取一種虛幻的共同體的形式。”[1]38私有社會階級間利益對立，其中一個階級統治壓迫其他一切階級，國家內部的政治斗爭、權力斗爭掩蓋著的是不同階級間的真正斗爭，為了取得統治權，實現自身階級利益，各階級都必須先奪取政權，以便把自己的利益說成是普遍的利益，國家只不過是屬于統治階級的各個個人借以實現其共同利益的形式。正因為資本主義社會中每個個人所追求的僅僅是自己的特殊的，同所謂的共同利益不相符合的利益，他們認為這種共同利益是“異己的”，是“不依賴”于他們的，是打著“普遍”利益旗號的統治階級的特殊利益，因此，特殊個人利益始終在真正地反對共同利益和虛幻的共同利益。以國家姿態出現的普遍利益對特殊利益進行的實際干涉和約束，其實質只能是以一種虛幻的共同體去維護虛幻的“普遍”利益以達到資產階級自身利益的實現。

第二，“虛幻的集體”與真正的集體的評判標準在于它是否由既不隸屬于人也不隸屬于物的獨立的個人組成，由獨立的個人組成的集體則是共產主義社會“自由人的聯合體”，反之，則是“虛幻的集體”、“虛構的集體”。在生產資料實行社會占有條件下，人重新駕馭人自身的活動，“隨著對生產實行共產主義的調節(這種調節消滅人們對于自己產品的異化關系)，供求關系的統治也將消失，人們將使交換、生產及其相互關系的方式重新受自己的支配。”[1]40在控制了自己的生存條件和社會全體成員的生存條件的革命無產者的集體中，個人是作為個人參加的，“它是個人的這樣一種聯合(自然是以當時已經發達的生產力為基礎的)，這種聯合把個人的自由發展和運動的條件置于他們的控制之下。”[1]83在這種條件下，集體中的每一個人不再因為是某一階級的成員而隸屬于對另一階級的共同利益組成的集體，個人已經擺脫了其他階級的壓迫和本階級的束縛，擺脫了人對人的一切統治和支配。同時，由于這種聯合使社會生產資料為每個人所直接掌握，物的勞動不再成為勞動者的異己力量，就是說，揚棄了人對物的依賴。而在私有制度下，由各個個人組成的那種虛構的集體，“總是作為某種獨立的東西而使自己與各個個人對立起來;由于這種集體是一個階級反對另一個階級的聯合，因此，對于被支配的階級說來，它不僅是完全虛幻的集體，而且是新的桎梏。在真實的集體的條件下，各個個人在自己的聯合中并通過這種聯合獲得自由。”[1]82

第三，“真實的集體”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實現個人自由與全面發展。科學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目標是實現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1]273“只有在集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集體中才能有個人自由。”[1]82這是因為，“個人力量(關系)由于分工轉化為物的力量這一現象，不能靠從頭腦里拋開關于這一現象的一般觀念的辦法來消滅，而只能靠個人重新駕馭這些物的力量并消滅分工的辦法來消滅。沒有集體，這是不可能實現的。”[1]82需要強調指出的是，馬克思、恩格斯所說的集體，其存在前提只能是真實的集體，而非虛幻的集體。在以往的社會形態中，由于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個人利益與國家利益(冒充的集體利益，統治階級的共同利益)不可協調統一，“個人自由只是對那些在統治階級范圍內發展的個人來說是存在的，他們之所以有個人自由，只是因為他們是這一階級的個人。”[1]82而在生產資料為社會全體成員共同占有的條件下，“真實的集體”的客觀存在使得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之間第一次形成了辯證統一、協調一致的關系。個人利益是集體利益的源泉和基礎，集體利益則為個人利益提供保障。沒有對個人利益的保護和發展，集體利益的實現就無從談起;沒有集體利益的保障，個人利益也無法得到保護和發展。集體利益的存在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和實現個人利益，是實現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發展的現實途徑和橋梁。

社會主義沒有在資本主義發達國家成為現實，卻率先在以蘇聯為首的資本主義相對落后的東方一大批國度里成為一種社會制度，馬、恩有關個人與集體的科學理論在這些國家以“集體主義”面目被繼承，被重新闡釋和踐行。為了在短期內趕超英美，顯示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提升國家形象和實力，高度集權的蘇聯計劃經濟模式應運而生。在以前蘇聯為代表的社會主義國家里，集體主義被宣傳和理解為: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相對立;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是辯證統一的，國家、集體、個人利益應當兼顧，當不能兼顧時，先公后私，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集體利益高于個人利益。在這種集體主義的價值導向下，無論是前蘇聯還是中國，在激烈的階級斗爭、奪權斗爭結束之后，在社會主義建設初期，共產黨人在全社會提倡公而忘私的集體主義思想，充分發揮了蘇聯模式在短期內可以集中國家力量把有限的資源用在重大項目上的優勢，使國家在經濟、社會、國防建設等方面都取得了輝煌的成就。同期社會主義國家的經濟增長率高于資本主義國家，整體國家實力迅速提升，集體主義的價值觀為計劃經濟的社會主義帶來了豐碩成果。但是，這是一種不可持續的集體主義，因為，在這種高度國家集權的體制下，片面強調集體利益的至上性和對集體權威的絕對服從，使得每個個體價值被嚴重淡化，人的主體性被嚴重物化而喪失了獨立存在的可能性。在這種模式中，個人只是實現國家集體利益的一個部件，一件物品，是國家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個人的主體地位和自由權利被無情壓制，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根本無從談起。個人利益沒有被足夠重視，反而是以侵犯個人利益，踐踏民主、自由、人權為國家集體利益實現的前提。集體主義在踐行中被異化，個人成了手段，成為物的依賴，國家集體利益成了目的，廣大勞動群眾的個人利益與根本利益受到漠視和拋棄，他們發展生產力，創造自由幸福有尊嚴生活的生產積極性被嚴重挫傷，社會發展進步事業停滯，許多社會主義國家內耗不已，外爭不止。這種在實踐中被嚴重扭曲了的違反科學社會主義價值目標的社會主義集體主義的道德原則，因為沒有建立在個人自我實現和個人利益的保障基礎之上，它便因嚴重脫離現實而成為一種純粹的道德說教和口號，“真實的集體”變成了“虛幻的集體”，“虛幻的集體”蛻變成了虛假的集體主義。

當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集結號吹響之后，它喚醒了人們沉睡多年的個人意識，人的思想沖破了牢籠，在市場經濟追求平等、公正的大背景下，隨著個體的獨立性得到承認，個人追逐權利和利益的熱情空前高漲，社會對個體貢獻的承認程度不斷提高，個體的尊嚴和價值逐步實現，個人利益的實現促進了整個社會的經濟發展和財富積累，個體發展和社會發展實現了雙贏。這一切都昭示了:傳統的集體主義注定要走向黯淡，走向滅亡，而弘揚個人自由與全面發展的真正的集體主義呼之欲出。

怎樣辨別虛假的集體主義與真實的集體主義?除了在理論上用馬、恩有關集體主義思想作為有力的批判武器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實踐中，在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下，結合集體主義道德原則在我國的現實情況，從制度、體制與機制方面加強建設以保障“真正的集體”和真實的集體主義正確存在，制約、消除“虛幻的集體”與虛假的集體主義的產生和發展。

第一，“真正的集體”存在的最重要條件是建立在社會化大生產基礎之上的生產資料社會占有制，真實的集體主義只能產生于勞動者直接占有、管理社會資本和勞動的其他客觀條件的社會所有制中，而不是讓兩者分離的國家所有制。在深受前蘇聯模式影響的一大批社會主義國家里，社會所有制的實現形式是國家所有制與集體所有制。國家所有制是否是馬克思、恩格斯反復強調的“真正的集體”存在的前提條件——社會占有制?對此，前南斯拉夫黨和國家杰出領導人愛德華·卡德爾1972年所著《公有制在當代社會主義實踐中的矛盾》一文中指出:盡管國家所有制也是公有制形式，但它是公有制的低級形式，是一種間接的公有制。誠然，國家所有制在社會主義改造中曾起過革命的積極作用，但是，隨著社會主義的發展，國家所有制“本身也孕育著一種基本矛盾的萌芽，它表現為把工人及其勞動同對社會資本和勞動的其他客觀條件的直接管理相分離”，如果把“國家所有制的形式和關系宣布為不可更改的教條，它就會造成使勞動者同公有制生產資料相異化的一定形式再生產的條件。”在國家所有制條件下，在國家所有制條件下，社會經濟和生產領域的管理職能是“國家政權‘延長了的手’”，“國家機關、經濟機關和其他管理機關開始獲得巨大的、獨立的政治權力”，而“黨的機關是同國家機關和經濟管理機關有機地融合在一起的”，這就“開始為國家和黨的官僚主義敞開大門，并帶來了一種危險，就是使革命的行動上的集中越來越蛻化為行政官僚的中央集權制，使對國有化生產資料的管理，也即對社會資本的管理變為某種國家所有制和專家治國論者的壟斷權，而使共產黨變為維護這種壟斷權的工具。”這種國家所有制日益限制勞動和生產的自由，并且最后改變社會主義關系發展的方向。解決這一矛盾的出路，是實行社會主義自治。就是把國家所有制改變為由生產者直接管理的社會所有制。生產資料社會所有制是指生產資料屬于整個社會所有，為全體勞動人民所有，而不是屬于國家所有，更不是屬于集體、集團或個人所有。

鑒于國家所有制的種種弊端，在傳統社會主義公有制度下，國家所有演變成了政府所有，政府所有則變成了實質上的官有制，于是，被馬克思、恩格斯批判私有社會時所指出的“某一特殊的社會階級對生產資料和產品的占有，從而對政治統治、教育壟斷和精神領導的占有”并“成為經濟、政治和精神發展的障礙”[2]的現象在共產黨執政的國家里大量出現，“真正的集體”仍然不具備存在的條件，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分裂、矛盾，個人自由與全面發展成為天方夜譚。“集體”成為某種脫離群眾利益的虛幻的集合體凌駕于所有個體之上，權力階層打著國家、集體利益的旗號肆意侵犯民眾的個人權益，所謂國家、集體利益仍然是“虛幻的集體”利益。集體對人們的吸引力、凝聚力愈來愈弱，甚至出現人們爭相蛀蝕集體利益而不必承擔責任與后果。此時，在意識形態領域漫天飛舞的集體主義價值觀就成為一種虛妄的可笑之談。因此，必須改革國家所有制與集體所有制，讓勞動者個人擁有產權，直接占有、支配生產資料，實現勞動者與生產資料所有權的統一，真正實現馬克思所說的“聯合起來的社會個人所有制”。只有這樣，真實的集體主義才能有存在的條件和必要。

第二，在組織原則和程序方面，集體的決策和行為如果對個人利益產生一定影響，先是要看集體內部是否實行真正的民主集中制，集體內的個人對涉及當前利益與長遠利益、局部利益與全局利益之爭是否有完全的知情權、表達權、決策權和監督權。如果缺乏政治體制與機制上的對四項權利的完全保障，“真正的集體”利益必然會經常被虛置和篡改，給民眾、社會和國家利益帶來重大損失，有時甚至是滅頂之災。因此，必須建立一種機制和程序來保障“真正的集體”利益，以實現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協調發展。

第三，在生產資料社會占有基礎上的集體利益與個人利益本質上是協調一致的，但在現階段“真正的集體”短時期內還不可能完全協調，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有時會發生沖突和矛盾。這時，必須清醒判斷出這種沖突和矛盾可能是當前利益與長遠利益，局部利益與全局利益的矛盾;也可能是“冒充的集體”利益和特殊利益集團的利益與民眾利益間的矛盾。此時，必須堅決選擇和維護全局利益、長遠利益與廣大民眾利益，使“真正的集體”利益不斷發展壯大，由此帶動個人利益的更好實現。

第四，集體利益與個人利益發生矛盾時，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的情況必須有一個前提條件，即這種行為的發生必須是非常態化的，個人利益不可以經常犧牲和服從于集體利益。當需要作出服從和犧牲時，必須有相關的保障和賠償機制來嚴格實行，通過完善的實體法、程序法等賦予公民以申請國家補償和賠償的權利與通道，使個人利益的損失不至于損害到其他人維護集體利益的熱情和決心。否則，就會使人們對集體的真實性和集體與個人利益能夠協調一致產生懷疑，從而損害集體的凝聚力、戰斗力，敗壞集體主義名譽，導致人們對集體主義的信仰危機產生。

很難想象，一個沒有集體主義價值導向的社會主義國家能夠和諧發展，更難想象，一個虛假的集體主義盛行的國家能夠實現民主、自由、人權、公平與正義。要真實的集體主義，不要虛假的集體主義!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