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春節,在青海西寧工作的兒子兒媳回家過年。進門安置甫定,兒媳便興沖沖地告訴我:“爸,我媽拿退休工資了,每月300元。多虧你們當時給工廠家屬辦了招工手續,后來省政府承認合法,享受集體企業社保。”聽到這個消息我很欣慰。這不只是兒媳她媽一個人的事情,而是關系到海西自治州集體企業上千退休職工“老有所養”的問題。
事情得從1972年說起。林彪在溫都爾汗折戟沉沙之后,受“文化大革命”之影響,我國國民經濟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正如前國務院副總理田紀云在一篇回憶文章中所說:嚴重關頭,中央一些領導同志認為,革命要抓,生產也要促。要排除林彪、“四人幫”的干擾,千方百計把生產搞上去,解決八億人的吃、穿、住、用、行等問題。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地處柴達木盆地,資源豐富,工礦企業較多,無論是生產總值還是上交利潤,當時在全省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因此,搞好生產,利國利民,也是眾望所歸。鑒于勞動力不足,上面來了文件,規定凡是在工礦企業干臨時工(含合同工)連續滿5年以上,年齡在35歲以下,可以轉為固定工,即人們所說的端上了“鐵飯碗”。消息傳開,職工、家屬都為之轟動。許多家屬本來就在廠礦里和正式工人一樣上班干活,便認為“轉正”十拿九穩了。誰知名額有限,僧多粥少,能夠經過填表、審核“擠”進去的是少數。那些天,政府大院特別是主管勞動人事工作的計委辦公區,人頭攢動,鬧聲不絕。許多因連續工齡不夠,年歲偏大,或本單位名額少,而沒有“搭上車”的家屬不依不饒,把當時主持計委工作的王定謙主任圍困起來,連上廁所都有人跟著,事情鬧僵了。
一天晚上,我正在辦公室看報紙,王主任在外面敲窗戶,我迎他進來,寒喧幾句,他就問我:“家屬就業這個問題,你們輕手工業部門能不能幫助解決?”我茫然無語。因“文革”及其他原因,“一平二調”,已經把集體輕手工業擠兌得毫無立錐之地,手工業機構撤了,不少生產單位垮了,州手聯社帳面上只留下1萬4千元。州工交局剛組建,剛接手搞輕工的我,也是“光桿司令”一個。王主任問這么大又這么敏感的問題,真是“老虎吃天,無處下口”。見我沉默不語,他打開話匣子了。這個曾任省計委綜合處長的王主任(后升任副州長),果然知識淵博,對經濟工作很懂行。談及海西的豐富資源如數家珍,說到現在的“一條腿走路”又憂心如焚。家屬們的圍困和責難,沒有降低他對民族地區工作的赤誠熱情。他說:“集體輕手工業是國民經濟的組成部分,在當前的政策環境下,要學會在夾縫中求生存、謀發展,拾大廠礦之所遺,補社會之所需,在拾遺補缺、綜合利用上做文章。”他感嘆海西州現有產品層次很低,大多是“原”字當頭,什么原煤、原鹽、原油、原礦等等。我們運出去的鉛鋅礦石,對方一加工,僅提煉出的黃金白銀所謂的副產品,就夠支付我們的廠價和運輸費用。所以,“要利用職工家屬和城鎮閑散勞動力,在大廠礦的廢料或衍生物上淘寶,加工成產品,增產又創收。同時,為職工家屬做好社會服務工作。”夜深了,萬籟俱靜,唯有高原上的寒風撲打著窗戶,瑟瑟作響,仿佛也在關注著這兩個上下級之間的傾心交談。我忽然想起朱熹在《觀書有感》一詩中的后兩句:“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便對王主任說:“我們占天時地利,還需要個好政策。現在是源頭沒有活水,養不了魚。如果能把集中在省上的集體所有制企業的招工用人權放在州上,如您所說,這么廣的就業門路,誰還愿意去過那‘獨木橋’?”見我表態,王主任表示馬上向州上和省上有關部門反映情況,要這個“權”,并把集體企業招工用人這顆“印”放在你們輕工部門。臨走時他告訴我:“州上來了批大學生中專生,原想辦個地質隊,現在不辦了。你們可以挑些人來組建輕工科。希望你們說干就干,干就干好。”
“說干就干,干就干好”成了我們的行動準則。不久,經過積極籌備,州上召開了全州輕工會議,對發展輕手工業作了部署。各縣(區)鎮和直屬廠礦層層抓項目、資金、人員組織和領導班子的配備。領導親自抓,群眾行動快,一向默默無聞的輕手工業,一下子紅火起來。綠草山煤礦辦起陶瓷廠,利用粘土生產壇壇罐罐,特別是泡菜壇子很受歡迎。察爾汗鉀肥廠利用生產氯化鉀的廢料再提煉鉀肥,暢銷全國。茶卡鹽廠把原鹽加工成精細鹽、加碘鹽投放市場。州建筑公司組織家屬利用水泥制瓦,加工部分預制件,供應了施工需要。柴達木運輸公司的家屬辦起了五金廠,承擔了部分車輛的保修,并制造出一些簡單的零件。省輕工業局還專門為他們調撥當時比較稀罕的30車床和沖床,司機們都嘖嘖稱贊。各縣繼續鞏固提高鐵木社、泥木社、五金社和皮毛加工廠為農牧業服務。德令哈城關區辦了被服廠、布鞋廠、木器廠、地毯廠等。有的縣鎮還辦了旅社和路邊飲食店,連自行車修理、白鐵加工、壓面條等都有社、組,大大方便了群眾。為了加強領導,全州興辦的集體輕手工業企業由工商部門核準發證,并由州工交局輕工科統一注冊登記,所有在冊人員均需經過審核辦理招工手續;再新增人員還需進行必要的文化考試,這就真正解決了他(她)們的后顧之憂。而起關鍵的、無可替代作用的是“青海省海西自治州集體所有制勞動工資專用章”這顆鋼印。
政策好,事業興。家屬有了工作,有了收入,促進了家庭和睦,社會安定。1973年春節,大家相互拜年,我們局主管交通的老賀拉著我的手說:“鳳仙(他愛人,在5.7服務站做勞動力登記工作)這個月拿回46元錢,不多,管用,家里過了一個歡快年。”我聽后笑了,心想:“你真說了一個大實話。”隨著生產的發展,集體企業職工的政治經濟地位都得到了提高,德令哈布鞋廠廠長宋秀香被選為省人代會代表;一些年輕有為的家屬當上了書記、廠長。她們揚眉吐氣,走起路來快快當當,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辦起事來風風火火,干起活來利利索索。真印證了豫劇《花木蘭》里一句唱詞:“誰說女兒不如男”。
十年輕工,我也得到了鍛煉。1979年參加了在北京召開的全國輕工業學大慶會議,在人民大會堂聆聽了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的講話。他號召輕工戰線的廣大干部職工參加到“四個現代化”建設中來,努力生產優質、低耗、適銷對路的輕工業產品,特別是小商品。他說,沒有發夾子,女同志披頭散發要罵娘;錦綸襪縮跟,走著走著襪子沒了,露出腳后跟,襪子縮到鞋里去了,弄不好要絆一跤。詼諧的語言,殷切的期望,使大家深受教育,深受鼓舞。
每每回憶往事,我便想起柴達木那方熱土上的少數民族兄弟,兒女親人,患難與共的新知故交,還有那曾經走過的足跡……
(作者系海西州政府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