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葉維廉在《中國詩學》申闡發了他對于傳釋學諸多問題的思考。傳釋學的研究對象問題、傳釋的方法論問題、以及傳釋學研究和實踐繼續存在與發展的可能性依據等等。這些都是當今傳釋學研究亟待解決的重大問題。葉先生極其敏銳地捕捉并關注了這些問題,并試圖提供一種新的解讀,或可為傳釋學的尷尬現狀提供可借鑒的思路。
關鍵詞:“志” 標準 理想解讀 共通性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3-0080-02
葉先生《中國詩學》中關于傳釋學部分的標題為“傳意與釋意”。我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自然是傳意與釋意的研究對象問題。就詩學而言,傳意與釋意的研究對象就是“文學作品的意義內涵”?!皞鳌弊髌分?,“釋”作品之意。文學作品的意義內涵究竟是什么?這就引出了第一個問題。
一 文學作品中的“意義”內涵是什么?
葉先生探討文學作品“意義”一文并沒有非常系統明確的觀點闡述,更多的是質疑和批判幾種關于“意義”內涵的表述。他否定文學作品之意義是“文以載道”之“道”以及相似意義的提法。與此同時,他提到“詩言志”,但未對“言志”之類作出正面評判。而我們不妨就在“道”與“志”的比對中探討文學作品的意義內涵。首先,“道”與“志”的含義如何?
“文所以載道也,輪轅飾而人弗庸,涂飾也。況虛車乎?文辭,藝也;道德,實也。美則愛,愛則傳焉。賢者得以學而至之,是為教。故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徊毁t者。雖父兄臨之,師保勉之,不學也強之,不從也。不知務道德而第以文辭為能者,藝焉而已。”
這里所說的“道”,是指儒家的傳統倫理道德。周敦頤認為,寫作文章就是要宣揚儒家仁義道德及倫理規范,為政治教化服務。內容的賢與不賢是評價文章好壞的主要標準,徒有華麗的外表(辭藻)卻無道德內涵則不是好文章。
在漫長的文學史發展進程中,“詩言志”的含義并非始終如一。一部分認為,“志”與“道”含義十分相近;有些則認為兩者差別很大。“詩言志”發展到漢代,《毛詩序》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敝笪膶W評論家們在此意義上對“詩言志”做了進一步討論,但其觀點與《毛詩序》基本一致。
“道”與“志”不同,其實我們能比較直接地感受到兩者的區別。比如:我們常說抒情言志而非抒情言道,我們說志氣、志向而不說道,這些洋溢著關乎個體而非群體、個人而非社會的詞語恰恰體現了道與志在我們思維里的不同含義。而此時通過對兩者含義之發展演變線索的循跡,我們更能理性地得出對已有事實依據的可靠認識,即:“志”的標準往往是人性,它關注的核心是生命個體,而“道”的評判標準主要是儒家思想影響下的道德倫理規范,其標準常以約束個體,限制人性為代價。我們能夠對社會倫理道德規范輕松下定義,因為每種意識形態的存在都由統治階層設計出一套約束體系規范社會集體的行為方式等,之后便進入該國法律體系并強制實施,其含義具體明確。然而對于個體、人性之類則難以定義。規范能限制人的行為,但無法真正牽制關乎個體本質、精神層面的東西。自從人類社會出現,人類開始有了思想,就一直在思考何為人性之本原?何為生命本質?生命真理何在?然而直到今天答案也難以明確。在遙遠的可預知的未來,恐怕也很難明確其答案。這種困難好比一個人永遠無法真正看到自己的臉。我們借助鏡子、照片看到的至多只是趨于真實的逼真的像。對人性、生命的求索也面臨類似的尷尬,我們看到的往往只是一層層“像”而已。
我們可以得出結論:文學作品的“志”就是它的靈魂(精神內涵)所在。當然,它還并不是整部文學作品意義的全部,文學作品的全部意義(或稱為美感經驗)還應包涵形式層面,即文學作品的寫作方法。然而在實際體驗中,這兩層很難區分開。因為兩者共存于作品中后已經發生了化合反應,相互滲透并融合為一體了。正因如此,一些批評家認為真正的文學創作并不可習得,單純靠對文學創作技巧的總結和模仿,學到的不過是化合前兩個獨立的部分,并非化合后的統一體,歸根到底是不可能得到真傳的。
綜上所述,文學作品的意義內涵絕非單純精神內涵或形式技巧方面的意義,而是兩者兼有。面對如此豐厚的意義內涵,我們在理解的起點往往感到無從下手,找不到~個適當的入口探尋它的意義內涵之主干?!课膶W作品是否有其明確的意義主干?亦或這個意義主干無法確立?葉先生“標準的、客觀的詮釋可以確立嗎?”一文中闡述了對這一問題的思考。我認同葉先生的結論:“標準的、客觀的詮釋是不存在的”。
二 “標準的,客觀的詮釋可以確立嗎?”
葉先生在“標準的、客觀的詮釋可以確立嗎?”一文中先后從作者創作心理和讀者解讀中的問題兩方面作了闡釋,得出否定結論。我就另一角度試著重釋這一問題。
首先,我否定客觀詮釋的存在。絕對的客觀不存在,因為即便是與作家同時代的讀者,由于個體個性、思維上的差異,其思想、對事物的感受必然不盡相同。另外,“標準”的說法也不合適。自然科學如數學會有比較客觀的解答,而“客觀”之于社會科學總是不現實的。對于文學、藝術、哲學、甚至歷史學科而言,絕不存在一個標準闡釋,而會因時間、空間的差異各不相同。這涉及個體與個體間的差異,亦有民族間、地域間以及不同文化系統間的差異,這些差異共同決定了我們在解讀文學作品(尤其在跨文化的作品翻譯中)的過程中不能單靠“直譯”來完成,這會使翻譯文本面臨流于形式的危險。其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它有時甚至會徹底曲解作品人物形象、思想意蘊等層面的本質。既然如此,什么樣的解讀是理想的解讀呢?
“理想的解讀”需從兩方面講:第一,作品的精神內涵往往具有超時空存在于人類社會的特質,往往涉及人性、愛情、生命、價值觀等主題,流傳千古的名作大都圍繞這類主題進行思考。這種精神特質的存在最先為文學作品流傳千古提供了可能。第二,對于精神內涵之外的部分,即文本創作的方式方法。創作手法能夠充分體現一個作家駕馭語言的實力。對于上述兩個方面,歷朝歷代的文學理論研究所推崇和批判的創作的方式方法各有不同,但對名著主人公的美善惡丑之論斷偏差不大。也就是說,“精神內涵”趨于穩定和永恒,而“形式構造”時有變化。因此,一種理想的解讀結果往往是:對精神內涵的理解偏差不大,而創作方法上往往很難對兩種迥異的觀點作出正誤優劣的評判。這個事實也正解釋了一個問題:文學理論研究中話題最多的(主體)是什么?就是創作的方式方法:作家將胸中之氣付諸于文的表達方法、謀篇布局的技巧之類。在此,我們還要注意一個問題:作品”核心內涵”的具體定義是什么?對待這個問題,只言片語往往無法確切而完整地傳達,很多是需要感悟體驗的,正因如此,作家轉而付諸“活生生的文學作品世界”來解決這種傳達上的困難。換句話說,如果要為某一文學作品下一個完整的定義,那么冒號之后就應該是整部文本的內容。作家通過創作傳達自己的某種感悟和體驗。這其實跟佛家說佛有很大相似之處:問:如何是佛法大意?答曰:春來草自青。我們解釋一種事物或現象,有時并不能一句話直接說清,于是轉而用另一種事物或現象來詮釋,使人感悟到其中的深意。佛法大意用具體生動的事物注釋抽象的事物,在感悟中尋找答案,作家則類似地用一個虛擬的生動的世界解讀另一個現實的世界。
標準的、客觀的詮釋無法確立。又可從以下角度思考:考察處于不同文化體系下的讀者對待同一文學作品、文學現象的不同態度和評判,恐怕也會有較大差別。原因就在于不同文化語境下的詮釋者都站在本國不同的“預知”之中。有時候我們很難說對某作品的兩種差別迥異的態度和評價究竟誰對誰錯,因為我們首先就不能對兩種聲音所在的不同“預設”作出誰對誰錯的決斷(這無關正誤)。這原本只是思維角度和立場的不同帶來的結果,與正誤本無相關。這就提醒了我們其實這種解讀上的差異是隨時隨地存在著的。它不僅出現在同一語言體系中不同解讀個體之間,也存在于不同文化體系(國家)之間。這種境地不僅告知我們客觀、標準的詮釋不存在的事實,同時也暗含了對“世界文學”這一概念的深刻質疑。
三 關于讀者和作者的“共通性”
標準、客觀的詮釋是不存在的,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不同詮釋之間沒有交集。讀者與讀者之間,甚至讀者與作家之間,都存在某種共通性。讀者與讀者問的共通性預示著不同讀者在文本接受體驗中有同有異,正因這種“同異并存”才引發了文學評論的百家爭鳴;而讀者與作家之間的共通性,則為一種理想的詮釋提供了存在的依據。
“共通性”的核心(或言它存在的合理性)就是作品的靈魂(精神內質)。比如,在托爾斯泰的創作中包蘊著豐富而深刻的思想內涵,他是世界文學史上無可取代的大師。自他作品問世起,就受到了同時代讀者的推崇,甚至達到了頂禮膜拜的程度,在當今時代氛圍中,我們很難再看到有讀者對某部作品產生如此的情愫的了。為什么托爾斯泰會有如此多的追隨者呢?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作品所傳達的精神內涵被這些讀者感受到了,而這種情感的感受和體驗恰恰是蓄積在讀者心中很久的,這些東西是作者和讀者心中具有共通性的東西(當然毋庸置疑,作家的感受力比一般人的要強烈和明晰很多),但在作品之前兩者的感受都是潛在的、溫和的感受,之后作家通過深刻的洞察力和藝術感受力把這種難以言傳的情感體驗以作品的形式訴說,而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同樣感受到了這種內心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感體驗。這時,讀者潛在的情感感受被牽引和凸顯出來,以一種激烈的方式爆發出來,這種激烈的方式往往表現為大徹大悟、情感的觸動以及由此而來的對作家的熱烈的追捧甚至信仰。
結語
以上四部分就是基于我對葉維廉先生《中國詩學》中傳釋學部分的閱讀體會所得的幾點思考。我想,葉先生對于傳釋學重要問題的理解和闡述是十分有意義的。首先,它為傳釋學(即傳統的闡釋學)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并且引發了我們對傳統闡釋學中一些重要概念、命題的再認識;再次,它提醒了我們一個重要的事實:闡釋學作為文藝理論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目前為止對它的認識和實踐都仍處在一個摸黑求索階段?;谶@種現實,我們必須放大視野,接受不同的合理的觀點和闡釋,在交流與碰撞中尋找光明。此外,我們對闡釋學的研究應當注重從對眾多具體的、感性的、可靠的文學事實材料的理解和分析入手,從實踐中獲取真知,避免它又流于“無用”的理論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