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杜甫對社會時事異常關注,對現實生活中的一些弊端,即使明知自己不能根除,也還是作出了積極的諷喻。在杜甫詩中將樹木結合著人扣社會現實來寫,是以《病柏》《病橘》《枯棕》《枯楠》為最顯著。杜甫對樹木,是以樹木之于人是否有利作為評判標準,表示他的愛憎之情,而更是以樹木的遭遇來象征人的處境,寓意深遠,有很強的社會意義,同時也表現出作者獨特的審美情趣。
關鍵詞:杜甫 樹木 意象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3-0025-02
杜甫是我國唐代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也是我國文學史上一位最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生于睿宗先天元年(公元712年),卒于代宗大歷五年(公元770年),歷睿宗、玄宗、肅宗、代宗四朝,享年五十有九,他之所以偉大,是因為繼承了詩經國風和漢樂府民歌以來的現實主義傳統,以他恢宏、浩瀚的詩篇廣泛而深刻地反映了唐代由興盛轉向衰落時期的社會現實。清人畢沅說得好:“杜拾遺集詩學大成,……窮天地民物古今之變,歷山川兵火治亂興衰之跡,一官廢黜,萬里饑驅,平生感憤愁苦之況,一一托之歌詩,以涵泳其性情,發揮其才智”(《杜詩鏡銓,畢序》)。無怪乎自唐以來,人們都尊杜詩為“詩史”,尊杜甫為“詩圣”。
杜甫描寫樹木的詩篇,在他的詩里是比較多的。杜甫對社會時事異常關注,對現實生活中的一些弊端,即使明知自己不能根除,也還是作出了積極的諷喻,希望用詩歌來進行教化,通過統治者來達到根除弊端、改變現實的目的。這就是詩人所說的“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在杜甫詩中將樹木結合著人和社會現實來寫,是以《病柏》《病橘》《枯棕》《枯楠》為最顯著。
上元二年(761)秋,杜甫作《病柏》。
有柏生崇岡,童童狀車蓋。偃蹙龍虎姿,主當風云會。神明依正直,故老多再拜。豈知千年根,中路顏色壞。出非不得地,蟠據亦高大。歲寒忽無憑,日夜柯葉改。丹鳳領九雛,哀鳴翔其外。鴟鶚志意滿,養子穿穴內。客從何鄉來,佇立久吁怪。靜求元精理,浩蕩難倚賴。
詩篇“從盛時敘起”,先敘柏樹“偃蹇龍虎姿,正當風云會”的矯健身姿,后“形容衰時之柏”,即“歲寒忽無恐,日夜柯葉改”的衰颯景象。仇兆鰲日:“病柏。傷直節之見摧者。”病柏固然可憐,而聯系當時朝廷現實,正如黃生在《杜詩說》所講“此喻宗社歃傾之時。君子廢斥在外,無從匡救,而宵小根據于內。恣為奸私,此真天理之不可問者。”千年柏樹的歲寒改柯,喻正人摧折、宗社傾頹,一木之詠,意多深廣。詩人在營構意象時,賦予意象以深層的象征品格,給讀者留下了永恒的審美想象空間。
我們再來看他筆下的病橘,《病橘》這樣寫道:
群橘少生意,雖多亦奚為。惜哉結實小,酸澀如棠梨。剖之盡蠢蟲,采掇爽其宜。紛然不適口,豈只存其皮。蕭蕭半死葉,未忍別故枝。玄冬霜雪積,況乃回風吹。嘗聞蓬萊殿,羅列瀟湘姿。此物歲不稔,玉食失光輝。寇盜尚憑陵,當君減膳時。汝病是天意,吾諗罪有司。憶昔南海使,奔騰獻荔支。百馬死山谷,到今耆舊悲。
這首詩可分為兩部分。前面寫橘病的可憐之象,半生不死,蕭索在寒風里。后面寫橘之不稔,影響御膳。橘本為貢品。君王為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從不顧惜百姓的疾苦艱危。“百馬死山谷,到今耆舊悲”雖就“獻荔枝”而言,也是貢橘情景的刻劃。橘病正是天意對驕奢君王的警示。這里卒章顯志,看似寫病橘,實則寫疲民,是傷貢賦的疲病百姓。
病橘如此,枯棕亦然。其剝削尤甚于《病橘》中所描繪的。《枯棕》敘寫原本具“如云葉”的高大棕櫚,因飽受摧折,割剝太甚,先蒲柳而凋殘。與野草同枯朽。以棕櫚的凋枯猛烈抨擊官府的巧取豪奪、橫征暴斂給民眾帶來的深重災難。在這里,象征意象和它所象征的意義有一種“內在精神的感應與融合”,一種“內在的平行又凝合的相互關連”。一種“物象與抒情主體之間生命的相互的光照”。
國壞民病,原因何在?肯定是賢德之人不得重用。所以杜甫《枯楠》一首,又托物而傷大才的見棄。《枯楠》詩云:
楩楠枯崢嶸,鄉黨皆莫記。不知幾百歲,慘慘無生意。上枝摩皇天,下根蟠厚地。巨圍雷霆坼,萬孔蟲蟻萃。凍雨落流膠,沖風奪佳氣。白鵠遂不來,天雞為愁思。猶含棟梁具,無復霄漢志。良工古昔少,識者出涕淚。種榆水中央。成長何容易。截承金露盤,裊裊不自畏。
從詩中我們看出,楠樹在盛時是“上枝摩皇天,下根蟠厚地”可是一旦“巨圍雷霆坼,萬孔蟲蟻萃。凍雨落流膠,沖風奪佳氣。”這棵楠樹則是“猶含棟梁具,無復霄漢志。”而詩人則嘆息道:“良工古昔少,識者出涕淚。”因此,杜甫寫枯楠,事實是在反映當朝賢者不得用的現實。
杜甫對樹木的愛憐之情,是具有深遠的社會意義。另一方面。杜甫對某些蔓草惡木則表現出金剛怒目式的深惡痛絕。有《除草》詩為證:
草有害于人,曾何生阻修。其毒甚蜂蠆,其多彌道周。清晨步前林,江色未散憂。芒刺在我眼,焉能待高秋。霜露一沾凝,蕙葉亦難留。荷鋤先童稚,日入仍討求。轉致水中央,豈無雙釣舟。頑根易滋蔓,敢使依舊丘。自茲藩籬曠,更覺松竹幽。芟夷不可闕,疾惡信如讎。
詩中作者認為“草有害于人,曾何生阻修。其毒甚蜂蠆,其多彌道周。”討厭它象“芒刺在我眼”。所以我們的詩人,“荷鋤先童稚,日入仍討求。”來鋤去它。鋤去之后,則是“自茲藩籬曠,更覺松竹幽。”最后詩人表明自己的態度,是“芟夷不可闕,疾惡信如讎。”這里我們不難看出愛憎分明,意味深遠。正如師尹所釋:“松竹有操,君子自守之象。小人既去,則君子道長,而松竹得遂其生養之性也。此篇大有含蓄,詳玩之,頗有味矣。”
對于惡木,詩人的態度更是如此。《惡樹》寫道:
獨繞虛齋徑,常持小斧柯。幽陰成頗雜,惡木剪還多。枸杞因吾有,雞棲奈汝何。方知不材者。生長漫婆娑。
此詩作于上元二年(761),時杜甫寓居成都草堂。詩的大意是:他常持小斧繞著空齋走來走去地砍伐惡木。那些惡木長得陰森雜亂,好像越砍越多。只有砍去惡木,有益于身體健康的枸杞才為他所有了。但那些令人討厭的高大皂莢樹(雞棲)又能把它怎么樣呢!他這才知道那些不成材的惡木反而有頑強的生命力。這里伐惡木而使枸杞雞棲得遂其長,同樣也表現出作者愛憎分明的情懷。
總之,杜甫對樹木,是以樹木之于人是否有利作為評判標準,表示他的愛憎之情,而更是以樹木的遭遇來象征人的處境,寓意深遠,有很強的社會意義,同時也表現出作者獨特的審美情趣。作者對生命的珍愛,對人生意義的思考,對生命價值的探尋,對生命悲劇性的體驗和感悟,是杜詩“傷時憂世”主題、也是杜詩悲劇性的重要組成部分。當然,作品的主題不能脫離語言表達而孤立存在,杜甫刻意營構的意象以語詞為載體,病橘、枯棕等即為表現“傷時憂世”主題的語言符號。它們作為外在形象與內在意蘊統一的意象,其感性內容本身亦具有一定形式。杜甫善于營構意象,他善用漢字視覺性,其用字造語往往給讀者強烈的視覺感受,形成頗具震撼力的視覺沖擊。在閱讀上述詩篇時,讀者首先見到的是它的中心意象直接呈現的外在因素,然后進一步探索其“內在的”、“灌注生氣于外在形狀的”(黑格爾語)深遠意蘊。從杜甫的這組表現“傷時優世”主題的個人意象中我們可以不難看出,文學作品的任何形式都是內容的外部顯現,它規定、制約著內容的表達。在表現主題、展現杜詩個性風格方面,這組意象的形式層面的意義亦不可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