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索爾仁尼琴《癌癥樓》中的狂歡化因素

摘要：索爾仁尼琴小說《癌癥樓》中有著眾多的狂歡化因素，如狂歡化的時空、狂歡化了的人物等眾多狂歡化因素。《癌癥樓》的眾多狂歡化因素是與索爾仁尼琴對俄羅斯文學(xué)傳統(tǒng)的自覺繼承、以及《癌癥樓》獨特的構(gòu)思分不開的。狂歡化因素增強了索爾仁尼琴小說《癌癥樓》的文學(xué)表達效果。

關(guān)鍵詞：索爾仁尼琴 癌癥樓 狂歡化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3-0049-02

筆者以為，用狂歡化理論分析索爾仁尼琴的《癌癥樓》，是有著一定學(xué)理上的依據(jù)的。首先，索爾仁尼琴小說與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說有著一定的淵源。正如研究者指出：“一位日本學(xué)者訪問我國時，曾把索爾仁尼琴與列夫·托爾斯泰相提并論，現(xiàn)在看來，這不是沒有依據(jù)的。不過，就索爾仁尼琴的深沉、陰郁、悲愴的創(chuàng)作基調(diào)和力度來說，我們倒是寧愿說他與陀斯妥耶夫斯基更為接近。”這位研究者一眼就看出了《癌癥樓》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體裁上的聯(lián)系，可以說是非常有眼光的。正如索爾仁尼琴在自己的自傳里認同特瓦爾多夫斯基對自己的作品評價：“敘述強烈有力，繼承了陀斯妥耶夫斯基”因此，從巴赫金的歷史詩學(xué)來看，《癌癥樓》與狂歡化文學(xué)傳統(tǒng)是有很深的淵源關(guān)系的。

其次，更需要指出處的是，和索爾仁尼琴其他作品相比，《癌癥樓》尤其具有狂歡化色彩，這是和這篇作品的獨特構(gòu)思分不開的。癌癥樓講述的是發(fā)生在癌癥患者身上各種各樣的故事。在這個社會邊緣的地方，在生與死的邊緣，最為容易產(chǎn)生狂歡色彩，在這里，原來的世俗生活中的等級秩序被打破了，這里只有病人和病人的關(guān)系，病人和醫(yī)生的關(guān)系。這里的每一個人都生活在死亡的邊緣，或者目睹著各種各樣的死亡。可以說，在正是由于這樣的構(gòu)思，使《癌癥樓》具有了“狂歡式的世界感受的”，而“狂歡式的世界感受”正是狂歡化理論的核心，正是這種獨特的“狂歡式的世界感受，使《癌癥樓》這部小說富有濃厚的狂歡化詩學(xué)精神。

在下面，筆者將從兩方面探討《癌癥樓》與狂歡化之間的關(guān)系，首先，我們仔細辨析出《癌癥樓》中的狂歡化因素，其次，我們將探討這些狂歡化因素在《癌癥樓》中所起的藝術(shù)效果。

一 狂歡化時空：癌癥樓——“狂歡化的地獄”

癌癥樓是一個“狂歡化了的地獄”，作者在小說開頭的第一句話中寫道：“癌癥樓也叫做13號樓”。13在西方文化中往往是死亡的象征。13往往被看作與死亡和地獄相關(guān)的數(shù)字。在這個意義上，癌癥樓是無疑是地獄的象征：幽靈，墓地，死亡，疾病，陰影等詞語在這里層出不窮，但是同時這里的“地獄”又是被狂歡化了的，這里的人們意識到了自己的生命的結(jié)束，意識到自己不僅處于社會的邊緣，更處于生與死的邊緣，因此，正是因為“在墓道的入口處”，人們擺脫了日常生活的束縛，“擺脫了一切條件、地位、責任、生活的常軌”。對于科斯托格洛夫和其他癌癥病人來說，他們的生命是額外來的，可以說是“生命外的生命”，“這種怪誕的‘生命外的生命’，就定下了強烈的狂歡體的調(diào)子”

癌癥樓是脫離了日常生活的特殊的“第二世界”，是一個“狂歡化了”的空間。巴赫

金認為：“在非官方的民間文化在中世紀，還有文藝復(fù)興時代，都保留著自己的一塊特殊領(lǐng)土——廣場，和一段特殊的時間——節(jié)日和集市期”癌癥樓的世界正是這樣的世界，它是一個“集市”，是一個狂歡化了地獄。在這里，尤其在官僚主義者魯薩諾夫看來，這里真不像話，“所有的板凳看起來都很臟”，況且還要和一個裹著頭巾、兩腿中間放著一只油膩口袋的娘兒們擠在一起。而且在這里，一個莊稼漢還擔著盛滿尿液的玻璃罐走來走去。因此，在魯薩諾夫看來，這樣的生活甚至可以用“可怕”來形容：

“自從在樓梯底下?lián)Q好了衣服，告別了親人，上樓走上進這個病房，先前的整個生活就仿佛砰然關(guān)上了大門，而且這里突出的俗不可耐的生活簡直比腫瘤本身還使人感到可怕。”

這是因為，這是一個脫離了日常生活軌道的第二種生活，魯薩諾夫從狹窄的個人生活世界里，從他的小市民的安靜溫暖世界里走出來，走進了更為深廣的狂歡化了的空間，這是一個人與人平等的世界，他必須要穿上在病號的衣服，和“八個此時似乎跟他平起平坐的沮喪可憐蟲”吃睡在一起。事實上，這八個人的世界比魯薩諾夫的世界寬闊的多，這是是一個人與人平等交往的世界。正如巴赫金所說：“主宰這個世界的是一種特殊的交往，自由自在、不拘形跡的廣場式的交往。”病房就如陀氏小說的客廳一樣變成了一個狂歡化廣場，在這里，所有的病人不分職業(yè)貴賤，沒有任何距離，不拘形跡地自由接觸。病人們互相之間吵吵鬧鬧；“長凳上地那個小伙子還在沒完沒了地叫喊”病房里的人甚至互相爭論，互相贊同，鬧哄哄的如同集市。正是在這個鬧哄哄的狂歡空間里，人與人實現(xiàn)了坦率地自由地交往。可以說，癌癥樓正是這樣一個狂歡化了時空。

二 狂歡他的人物形象系列：思想家、小丑和騙子

《癌癥樓》里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思想家形象。這些形象是我們熟悉的陀氏小說思想家形象中家族的成員，如《罪與罰》里面的拉斯科爾尼科夫，白癡里的梅思金公爵等。這些“思想家”苦苦思索，追問人生的終極意義，《癌癥樓》里的科斯托格洛夫斯基等人正是這樣的形象。

科斯托格洛夫斯基雖不是純粹意義上的知識淵博的學(xué)者，因為他除了“在1938年讀過一年地球物理學(xué)，1946至1947年讀過不到一年的大地測量學(xué)”之外，他“很少有學(xué)問上深造的條件”，但毫無疑問，他是一個“思想家”，他始終記得自己的爺爺?shù)囊痪淇陬^禪：“傻瓜好為人師，而聰明人甘當學(xué)生。”他在部隊里。善于吸收一些有用的知識，傾聽富有智慧的話語，不管對象是軍官還是士兵，因此，他如饑似渴的學(xué)習(xí)各種有用的知識。甚至冒著嚴寒和被懷疑偷跑的危險。偷偷的跟一位教授古希臘、古羅馬文學(xué)的講師在雪地里學(xué)習(xí)拉丁文。但是，在表面上，他卻如同蘇格拉底佯裝無知，而且，無論面對誰，科斯托格洛夫斯基都善于引發(fā)對方的意見：“他會強迫人說話，讓人把自己模糊卻又頑固的成見形成話語。用語言使其彰明，同時也就揭露了它的悖謬或片面”，他與舒盧賓關(guān)于經(jīng)濟與道德的談話是如此，與魯薩諾夫的各種談話、爭論更是如此，但是，他同時又是一個小丑的形象，這并不矛盾，因為“在狂歡中，現(xiàn)實生活中的國王一旦被奪走王冠，成為奴隸，奴隸小丑就會成為狂歡中的國王，戴上王冠，統(tǒng)治國家。”科斯托格洛夫斯基正是癌癥樓這個獨特時空中狂歡節(jié)暫時加冕的國王，一個獨特的思想家加小丑的形象。在魯薩諾夫看來，他多么的無恥啊：常使用下流動作和謾罵的臟話”，又有著“強盜式的厚顏無恥”。事實上，他的確愛胡說八道，喜歡“耍花招，弄虛作假，欺騙，拖延”，有時候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裝糊涂，故意的充耳不聞，耍弄人，夸張生活，甚至愛陰陽怪氣的說話，如他故意逃避打針，對醫(yī)生懷疑表示故意的憤慨(事實上，他的確沒有打針)。這是和他的邊緣處境是有關(guān)系的：“小丑對自身的處境有著清醒的意識，他將自己從這個穩(wěn)定有序且等級等級森嚴里自我放逐，站到邊緣上，成為這個世界的局外人，不與其間任何一種相應(yīng)的人生處境發(fā)生實質(zhì)性的聯(lián)系，是這個世界的不合時宜者”，但是，在另一方面，小丑“也會時時闖進正統(tǒng)世界，留下亦莊亦諧的蹤跡，他會打亂這個世界正常的生活秩序和節(jié)奏。揭出這個世界假正經(jīng)和偽善的一面，將它倒置，使它里朝外。”需要指出的是，科斯托格洛夫斯基的笑是雙重指向的，既笑別人也笑自己，因此，他的笑是小丑的笑，帶有公眾的民眾廣場性質(zhì)。除此之外，“普通人被引進對話中，也被迫了思想家”在科斯托格洛夫斯基的周圍，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思想家的形象，如舒盧賓和葉夫列姆·波杜耶夫等人都成了苦苦追求人生最后答案的人：“最近的幾個星期，他在醫(yī)院里徘徊的時候，盡管沒有明說，事實上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人們靠什么活著?”甚至，葉夫列姆·波杜耶夫認為：“人都快死了，還研究什么地質(zhì)學(xué)?它幫不了你的什么忙。不如好好想想——人靠什么活著?”在這里，不是單純地貶低地質(zhì)學(xué)，只是“人為什么活著，靠什么活著”成了這些人物的最為關(guān)心的問題，是最為緊迫的首要問題。因此，這個問題的提出得到了廣泛的響應(yīng)，這種狂歡化的對話，站在死亡邊緣的互相問答，擺脫了生活話語中任何不假思索，陳陳相因的話，能迫使人們顯露出個性中本來就有的作為思想家的部分。

在狂歡化文學(xué)中，騙子是一個重要的角色：“騙子一般不參與生活，他站在生活的旁邊，不斷變化身份與面目，以防被人識破”，“他們對社會世相，世態(tài)炎涼有較深的了解，尤其對神甫與僧侶，國王與領(lǐng)主，騎士與富有市民，學(xué)者與法官等人的心理及生活方式有超出常人的清醒認識”。恰雷正是這樣的騙子的形象，他從事投機倒把的活動：“我干工作就是為了口袋里裝得滿滿得，哪兒沒有油水了，我就離開那里。”他和官僚魯薩諾夫剛碰面，就使他“感到暈乎乎了，渾身發(fā)熱”，盡管魯薩諾夫“覺得事情不是那么對頭，甚至有點偏離了方向。”但是，他卻同時又覺得恰雷是“一個月來頭一次遇到的”“那么好那么爽朗的一個自己人”。在魯薩諾夫要離開醫(yī)院時，雖然，他覺得跟恰雷這樣的人交往也許會有失體面，但卻也馬上因為恰雷能弄到汽車輪胎而被他搭上手，給了他的電話，這個場面，無疑是具有狂歡化色彩。因此，我們可以說，恰雷的形象正是這樣一個狂歡節(jié)上的騙子形象，他吵吵鬧鬧，大聲吆喝，富有快樂的狂歡節(jié)氣氛。

三 狂歡化因素與《癌癥樓》的藝術(shù)表達效果

可以認為，狂歡化因素加強了《癌癥樓》的藝術(shù)表達效果。

首先，《癌癥樓》中的狂歡化因素如狂歡化的時空搭建了故事的主要場景，定下了故事發(fā)展的基調(diào)。在狂歡化的時空中，人物的各種表演脫離了日常生活的軌道，具有一個“特異化”的效果，從而使小說展現(xiàn)了一個異在世界，在這個世界中，由于“死亡”的存在，人與人的關(guān)系具有了一種新型的關(guān)系，在這個世界中，人變的比以往更更具激情，也更愿意展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情感。并且，癌癥樓中的狂歡化因素加強了《癌癥樓》的喜劇色彩，各種狂歡化的因素，使《癌癥樓》具有了強烈的歡樂的氣氛。

其次，狂歡化因素加強了《癌癥樓》的思想深度，思想家型的主人公在某種程度上擺脫了索爾仁尼琴個人的“操控”，成為一個活生生的聲音，在某種意義上，這部小說比索爾仁尼琴的其他小說要深刻的多：由于索爾仁尼琴自覺不自覺的采用了一些狂歡化因素，從而使《癌癥樓》的思想更具一種辯證思想深度，具有一種超越了簡單的政論小說的特質(zhì)，從而使小說的思想內(nèi)涵與思想深度得到很大的提升。可以說，正是這些狂歡化的因素，使《癌癥樓》擺脫了簡單的拘泥于當下現(xiàn)實的習(xí)慣思路，站在一個“長遠時間”的角度來看待當前復(fù)雜問題的，從而使小說思索人的本身，思索人性本身，從而使這部小說具有即不脫離當時現(xiàn)實，又不簡單的被目前的復(fù)雜問題所禁錮住的超越氣質(zhì)。這些都與這部小說的狂歡化因素是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