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文《尚書》中的顏色詞包括“黑”、“玄”、“盧”、“青”、“白”、“丹”、“赤”、“彤”、“黃”,構成了黑、白、紅、黃四大色系。這四大色系具有深刻的發生學內涵,體現了上古漢語顏色詞發展的階段性和序列連續性。
關鍵詞:今文《尚書》 顏色詞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3-0222-02
今文《尚書》是華夏民族文化的源頭文獻之一,以記言為主,敘述、描寫為輔,比較系統全面地反映了商周的語言風貌。研究今文《尚書》的語言對于上古漢語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價值。本文對今文《尚書》顏色詞進行了逐個梳理,嘗試從發生學的角度探討今文《尚書》的顏色詞的特點,進而了解上古漢語顏色詞的發展。
一 今文《尚書》顏色詞的構成
今文《尚書》的顏色詞數量有限,包括“黑”、“玄”、“盧”、“青”、“白”、“丹”、“赤”、“彤”、“黃”,共9個。具體如下:
黑墳(虞夏書·禹貢)/玄纖縞、玄纁璣組、玄圭(虞夏書·禹貢)、玄紛純(周書·顧命)/盧弓、盧矢(周書·文侯之命)/青黎(虞夏書·禹貢)
白壤、白墳(虞夏書·禹貢)/白旄(周書·牧誓)
丹雘(周書·梓材)/赤埴墳(虞夏書·禹貢)、赤刀(周書·顧命)/彤裳(周書·顧命)、彤弓、彤矢(周書·文侯之命)
黃壤(虞夏書·禹貢)、黃鉞(周書·牧誓)、黃發(周書·秦誓)
今文《尚書》的這9個顏色詞構成了黑、白、紅、黃四大色系。
1、黑色系
厥土黑墳。(虞夏書·禹貢)
《尚書藏詁》:“墳,馬(融)謂‘有膏肥也’。”(頁55)“黑”說明“土”的色澤。
厥篚玄纖縞。(虞夏書·禹貢)
《今文尚書考證》:“(顏)師古曰:‘玄,黑也。纖,細繒也。縞,鮮支也,
即今所謂素也。’”(頁149)
“玄”作“黑”講,今文《尚書》還有三例:“厥篚玄纁璣組。”(虞夏書·禹貢)“禹錫玄圭。”(虞夏書·禹貢)“西夾南向,敷重筍席,玄紛純。”(周書·顧命)
盧弓一,盧矢百。(周書·文侯之命)
《尚書易解》:“盧,黑也。”(頁305)“盧”的繁體寫作“虛”,《尚書正讀》:“虛,黑也。《說文》齊謂黑為黸。”(頁294)
厥土青黎。(虞夏書·禹貢)
《今文尚書考證》:“《釋名·釋地》:‘土青日黎,似藜草色也。’”“王云:‘青,黑色。’”(頁163)
然而,在一些專有名詞中,“黑”、“青”已化作專有名詞的組配成分,不作“黑色”實解。例如“黑水”、“青州”。
導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虞夏書·禹貢)
《尚書今古文注疏》:“黑水,《書》疏引酈道元《水經》:‘黑水出張掖雞山,南流至敦煌,過三危山,南流入于南海。’”“《史記正義》引《括地志》云:‘黑水源出伊吾縣北百二十里,又南流二千里而絕。’”(頁187)專有名詞“黑水”的用法,《虞夏書·禹貢》還有兩例——“華陽、黑水惟梁州”、“黑水、西河惟雍州”。
海、岱惟青州。(虞夏書·禹貢)
《白話尚書》:“青州,今山東半島。”(頁46)此處“青州”并非指“青色的州”,而是古九州之一,與《虞夏書·禹貢》中所列出的其他八州(冀州、兗州、徐州、揚州、荊州、豫州、梁州、雍州)相對而言。
2、白色系
厥土惟白壤。(虞夏書·禹貢)
《尚書新箋與上古文明》:“厥:其,指冀州。惟:為。‘厥土惟白壤’為‘主語+惟+名詞性謂語’式判斷句,‘惟’用于判斷句的主謂語之間,西周金文即已出現,作‘隹’,《尚書》已較普遍,《禹貢》里很常見。壤:柔土。”(頁64-65)“白”說明“壤”(柔土)的顏色。
厥土白墳。(虞夏書·禹貢)
此句與上述《虞夏書·禹貢》里的“厥土黑墳”是同樣的句式,“白”說明“土”的色澤。
右秉自旄以麾。(周書·牧誓)
《尚書易解》:“秉,執也。白旄,馬融曰:‘旄牛尾。’”(頁126)“白”形容旄牛尾的色澤。
3、紅色系
若作梓材,既勤樸斵,惟其涂丹雘。(周書·梓材)
《尚書正讀》:“梓材,木材之美者。樸,未成器也。新,斫也。膛,善丹也。言治梓材以為器,既斵其素質,復當加以采色。喻國既治理,更須修明典章制度,使渙然可觀也。”(頁185)“丹”說明“媵”的顏色。
厥土赤埴墳。(虞夏書·禹貢)
《白話尚書》:“埴,《孔傳》說:‘土粘日填。’”(頁47)此句與上述《虞夏書·禹貢》里的“厥土黑墳”、“厥土自墳”句式類似。“赤”、“黑”、“白”三色皆指土色。
陳寶,赤刀,大訓,弘璧,琬琰,在西序。(周書·顧命)
《尚書今古文注疏》:“鄭康成曰:‘赤刀者,武王誅紂時刀,赤為飾,周正色也。’”(頁491)
太保、太史、太宗皆麻冕彤裳。(周書·顧命)
彤弓一,彤矢百。(周書·文侯之命)
《尚書今古文注疏》:“彤者,《廣雅·釋器》云:‘赤也。’《詩·彤弓》傳云:‘彤弓,朱弓也。’”(頁500)
4、黃色系
厥土惟黃壤。(虞夏書·禹貢)
此句與上述《虞夏書·禹貢》里的“厥土惟自壤”同為“主語+惟+名詞性謂語”式判斷句,“黃”與“白”都是說明“壤”(柔土)的顏色。
王左杖黃鉞。(周書·牧誓)
《尚書易解》:“杖,《說文》:‘持也。’鉞,大斧也。飾以黃金,故日‘黃鉞’。”(頁126)“黃”形容涂上黃金之后的大斧的色澤。
今文《尚書》中“黃”構成的復合名詞,也有使用其引申義的情況。例如:
雖則云然,尚猷詢茲黃發,則罔所愆。(周書·秦誓)
《白話尚書》譯為:“雖說這樣,還是要請教黃發老人,才沒有失誤。”(頁249-250)老人發白復黃,因而用“黃發”引申喻指經驗豐富、智慧過人的前輩老者。
二 今文《尚書》顏色詞的發生學內涵
今文《尚書》中表示黑色系的顏色詞有四個,凡8見:“黑”(1見)、“玄”(4見)、“盧”(2見)、“青”(1見)。表示白色系的顏色詞只有“白”一個,凡3見。表示紅色系的顏色詞有三個,凡6見:“丹”(1見)、“赤”(2見)、“彤”(3見)。表示黃色系的顏色詞只有“黃”一個,凡3見。今文《尚書》表示黑、白、紅、黃四大色系的顏色詞一共有20見,其中黑、白二色系的共11見,占55%,紅色系的6見,占30%,黃色系的3見,占15%。這樣的比例并非偶然,而具有深刻的發生學內涵。
美國學者柏林(B.Berlin)和凱伊(P.Kay)研究了近100種語言的顏色詞,提出了顏色詞的普遍發生理論。他們認為人類語言的顏色詞雖然繽紛多彩,但也有共性,“黑”、“白”、“紅”、“黃”、“綠”、“藍”、“棕”、“紫”、“粉紅”、“橙”、“灰”是各種語言的基本顏色范疇。各具體語言中表示這些顏色范疇的基本顏色詞,都遵循同樣的普遍發生發展序列。具體次序如下圖所示:
按照上圖中箭頭所表示的方向,顏色詞不斷地發展豐富,由起始的黑、白二色,經由六個階段發展成完善的十一色系統。按照這一普遍發生理論,只要我們知道一種語言中基本顏色詞的數目,就可以確定這些詞表示哪些顏色:如果某種語言只有兩個基本顏色詞,即屬于第一階段,那么這兩個詞一定是“黑”與“白”。如果某種語言有三個基本顏色詞,這第三個詞必定是“紅”。在第三階段,新出現的是“綠”,或者是“黃”,也可以兩者同時出現。依次類推。

柏林(B.Berlin)和凱伊(P.Kay)提出的顏色詞普遍發生理論恰好解釋了為什么今文《尚書》中只出現“黑”、“白”、“紅”、“黃”四色,顯然,《尚書》時代正處于顏色詞發展的第三階段。“黑”、“白”二色是顏色詞系統發生發展的豐厚基石。在此基礎上產生了第二階段的“紅”色,而第三階段新成員“黃”剛剛出現,而且頻次最低。趙誠在《甲骨文與商代文化》中提出甲骨文的顏色詞有“黑”、“幽”(甲骨文的“幽”是表示黑得發亮的顏色)、“白”、“赤”(“赤”表示紅色)、“黃”。(頁192—193)今文《尚書》的顏色詞在甲骨文的基礎上有所發展,“黑”色的成員增添了“玄”、“盧”、“青”,但不見甲骨文中的“幽”,而“紅”色的成員則增添了“丹”和“彤”。
今文《尚書》顏色詞的四大色系,不僅體現了上古漢語顏色詞發展的階段性,還體現了其發展的“連續統”。因為在今文《尚書》中,還有一種比較特殊的顏色“黃朱”。
王出,在應門之內,太保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皆布乘黃朱。(周書·顧命)
《白話尚書》:“布乘,諸侯的禮服。黃朱,指芾。諸侯禮服上的蔽膝叫‘芾’,芾是黃朱色。這里是用顏色代指事物。”(頁226)
“朱”表示“紅”色,“黃朱”正是位于顏色詞發展的第二階段與第三階段之間的過渡期。運動的連續性決定了事物常常具有周邊事物的一些屬性。事物是矛盾的統一體,不都是“非此即彼”,往往是“亦此亦彼”。是一個界限不很分明的“連續統”。在顏色的體系中也是如此,相近顏色的過渡色是連續發展中的很自然的現象。今文《尚書》的過渡色“黃朱”正體現出了上古漢語顏色詞發展的序列連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