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云
摘要社會資本是民間金融存在的基礎和先決條件,社會資本的強弱決定了民間金融的活躍度。本文運用社會資本理論及中國特有的信任方式分析民間標會風險,發現民間標會的風險度與社會資本強度及其衍生出來的社會信任度相關,傳統的以小型、短期和封閉的網狀人際關系網絡為基礎的民間標會呈現低風險性。但這一傳統面臨現代社會貨幣經濟的挑戰,投機活動拓展了標會成員關系的擴展,大大增大其風險度。因此,政府對于民間標會應該根據其形式分類不同而采取不同的態度及措施。
關鍵詞社會資本 標會 信任 風險
中圖分類號:F0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2-116-02
社會資本與民間金融的活躍度是息息相關的,社會資本是民間金融存在的基礎和先決條件,社會資本的強弱決定了民間金融的活躍度。標會作為一種古老的民間金融形式,過去它植根于落后的農業經濟,現在標會的興起得益于農村經濟的強勁發展所產生的對融資的需求。當代的標會主要盛行于商品經濟較為發達的沿海地區,如浙江、福建、廣東、江蘇等地。新中國成立后,由于意識形態的原因,一味追求公有化,全面取締民間經濟和民間融資方式,在這種大背景下,民間標會漸趨消失。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中國開始調整經濟體制,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民間經濟逐步放開,標會作為民間經濟的融資方式之一,重獲新生,極大地緩解了民間資本的融資困難問題。改革刺激了標會的逐利性,一些標會畸形發展引發惡性倒會事件,侵害了廣大人民群眾的經濟利益,給國家經濟發展帶來嚴重影響,伴隨著這些負效應,標會逐漸進入學者的視野。
不同學科對民間標會的關注點不同。在社會學領域,學者們更多地將其作為研究社會資本的典型案例。當代中國,社會資本在經濟發展中發揮巨大作用的途徑之一是通過各種民間金融組織。民間金融組織的運作主要依賴于人緣、地緣、血緣、業緣關系,信任等,因此,可以說社會資本是民間金融發揮作用的基礎和先決條件,并且社會資本的強弱決定了民間金融的活躍度。因此,本文利用社會資本分析民間標會的風險,既有可靠的理論依據又具有跨學科研究價值,同時對民間標會的風險提供了不同的治理角度,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標會就是由“會頭”召集有限數量的“會腳”組成本會,每人每期交納一定數額的金錢(會金),“會頭”收取并使用首期集齊的會款,從第二期起,用投標競爭、標金最高者得會的方式決定會腳收款順序的投融資方式。人類學家格爾茨(Clifford Geertz )研究中國的標會后指出:“這類組織對于積累小額資本極有效益,它們為發展經濟提供了重要幫助。如果沒有群體成員間的高度信任,這類自助集資組織無法存在,因為任何成員在使用集資組織的資金后,都可以潛逃,而使其他成員蒙受損失。”在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社會資本對于經濟發展都是一個強有力的因子,在中國更是如此。標會就是在社會資本因子的支持下產生并維持下來的。
學者對社會資本有多種不同的定義,其中著名日裔美國學者弗朗西斯·福山在其著作《信任——社會道德與繁榮的創造》中認為,社會資本是“在社會或其下特定的群體之中,行動者之間的信任普及程度”。他用“信任”這個概念把社會資本與文化聯系起來。他認為社會資本的大小是由社會行動者相互間的信任程度高低決定的,而信任程度又是由文化所提供的。“規范”、“角色”在深層次上都受到文化的影響,所以信任實際上是以文化為基礎的。因為社會資本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而信任又以文化為基礎,所以,經信任的傳遞,文化便成為社會資本深層的決定性條件。福山指出,由于文化的差異,不同社會中的信任度相差很大。美、日、德屬于高信任度社會,而中國與意大利、法國等屬于低信任度社會。
福山對中國社會信任度的看法與不少西方學者包括一些著名學者對中國文化和社會結構的分析一脈相承。韋伯(Max Weber )論及中國社會的信任關系特征時指出:“作為一切買賣關系之基礎上的信賴,在中國大多是建立在親緣或類似親緣的純個人關系的基礎之上的。”中國人的信任不是建立在信仰共同體基礎上的普遍信任,而是建立在血緣關系共同體基礎上的特殊信任。費孝通在分析鄉土中國人際關系結構時,以比喻的方式提出了“差序格局”的概念:“以‘己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別人所聯系成的社會關系,不像團體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個平面上的,而是像水的波紋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遠,也愈推愈薄。”
中國文化背景下,在特殊的社會資本及社會信任度環境下建立起來的傳統民間標會,實際上就是一種小型、短期和封閉的網狀人際關系網絡。這些特點決定了傳統標會的低風險性,因此長久以來,民間標會如此盛行。
首先“角色”,即與會成員的選擇,中國特有的信任模式決定了標會成員的組成主要是“熟人”之間。會腳(參與標會的成員),由會頭(標會組織者)召集而來,出于對會頭信譽的認可才參加標會,他們一般是會頭的親朋好友、左鄰右舍等有密切社會經濟關系的個人。因此,會頭與各個會腳間相互具有完全信息。同時,傳統社會中既有的血緣、地緣相互重疊而構成的互保、監督、人情面子壓力的力度,成為防止欺詐的重要保障。會頭作為標會的組織者在會腳的選擇時,已經是一種風險及信任的判斷,從而在該會組織之初就降低了風險度。
其次是“規范”,即在組織如何保證成員有效履行自己的職責。這與中國傳統鄉土社會的集體意識具有很大聯系。鄉土社會的道德共識及“人情”、“面子”等共享觀念,對人們的行為有著強烈的規范作用。同時,組織成員處于封閉型地緣關系之中,低流動性將標會的參與者置于重復博弈的境遇之中。“父債子還”的倫理觀念與定棲社會二位一體,使得標會不僅是重復博弈,甚至還是永久性博弈。這使置信對象處于一種自身無法解除的“嵌住關系”之中,從而衍生出彼此的誠實守信。所有這些人際互動模式和社會基本結構,不僅穩定了個人的行事方式,還穩定了社會網絡成員的行為預期,降低了種種不確定性。
然而,低風險不等同于零風險。從全國各地調查情況看,凡是存在民間標會的地方,幾乎都發生過倒會現象。民間標會倒會后,受債務牽連的人數往往多達數萬之眾,并且影響廣泛,給地方經濟發展和社會安定造成很大的負面影響。
發生倒會事件有三種可能:第一,會頭不“應會”,即不繼續繳鈉會金,可稱為會頭“倒會”;第二,會腳不應會,即不繼續繳納會金和標息,可稱為會腳“倒會”。此時若會頭履行承諾為該會腳墊付其會金和標息,則標會正常運轉;第三,會頭與會腳同時決定不“應會”。運行過程中會腳有兩種:死會會腳,指的是己經獲得過資金的會腳;活會會腳指的是未獲得過資金的會腳。在現實中倒會行為主要發生在死會會腳上,并以剛剛得會的會腳為甚,這是因為活會會腳已經投入了資金而還未獲得受益,而非剛得會的死會會腳在得會后仍然繳納過會金,換句話說之前他們已經決定要繼續應會了。對于這兩類會腳,除非發生外生的變故,是不會倒會的。
對于標會風險發生機制的進一步考察,不同形式的民間標會所呈現出的風險度不同。民間標會在形式上大致可以分為三種:一互助會,即會員成份比較簡單,“會頭”對“會腳”的信用程度審查較嚴,組會金額不大,組會的目的主要是為了解決建房購屋、婚喪嫁娶等生活需要,參會的資金來源主要是家庭資金節余,互助性質比較明顯。二是互利會,“會頭”對“會腳”的信用程度審查較松,出現了跨行政區域參會的情況,主要以盈利為目的,大部分參會人員既當“會頭”,又是“會腳”,以小會養大會。三是投機會,“會頭”對“會腳”的信用程度審查完全放松,只要愿意都可參會。參會的目的,大部分人是為了取得高額利息回報,少部分人是看中參會套取資金容易。部分以會養會的人因資金周轉不靈,開始借高利貸參會。從互助會到投機會,風險度依次增大。
通過對三種形式標會的比較,我們可以發現標會會員在社會資本強度上有所不同,呈現出“親人→朋友→熟人→陌生人”的關系的擴展。在長期的“標會”互動過程中,人們又由不熟到相識,并再次啟用新的資源。一些原本沒有關系的陌生人也成為“標會”的新會員。隨著“標會”雪球越滾越大,最終形成了會會相疊的開放式結構。當“標會”的利息空間越來越大時,個人的機會主義行為越來越頻繁。信任結構的開放、信任關系的擴展與信任鏈的脆弱同步增長,增加了崩會的風險。傳統的經驗表明,標會適合于一個流動性較弱的熟人社會。它依靠非正式的社會關系、信任關系,還依賴非正式的制裁機構,比如社會排斥。在一般情況下,會員不選擇訴諸于法律而是對違反標會還款規定的會員進行社會排斥。只有在大規模“倒會”現象出現后,農民才不得不訴諸法律。然而會員范圍的擴展,使得標會的安全運行面臨強大挑戰。
民間標會目前不為政府掌控,不為各類統計報表所涵蓋,也不交納各種稅款,是一種隱蔽的民間融資活動,屬于“地下經濟學”研究范疇。根據“地下經濟學”理論,民間標會可分為灰色和黑色兩部分。黑色者,指為現行制度法規所不容,又不適應市場經濟客觀要求的金融活動,為永久性的非法經濟行為。灰色者,指為現有制度法規所不容,但卻適應市場經濟發展要求的金融活動。根據這一理論,我們可將民間標會分為黑色及灰色兩種,在其分類規則中加入社會資本強度這一項,因為這是保證民間標會安全運行的重要因素之一。政府及社會對于民間標會的態度,不能單純的“鼓勵引導”或者“取締限制”,而應視分類采取不同措施。灰色標會,不僅在經濟上滿足了鄉村經濟強勁發展所產生的對融資的需求,而且在文化上傳承了中國長期以來的社會資本及社會信任模式,屬于應當“鼓勵并引導”的活動。對于黑色標會,其投資性質容易被投機分子利用,通過各種方式賺取利差,增大了逆向選擇的風險,應當對其采取堅決的取締態度。當然,由于標會總體的地下性、不規范性、以及無法律規制的狀況,政府在對標會的審查工作上具有很大難度,因此的自律成了規范民間金融市場的一個主要方式。如何促成市場成員的自律意識,就需要政府對金融風險進行有效宣傳,區分不同性質標會的風險度,讓參與成員對收益與成本有一個較明確的認識。
綜上所述,當代中國正處于急劇變遷的時期,原有的依靠國家行政權力分配社會資源的方式正在逐步弱化,但市場配置社會資源的方式又沒有真正建立起來。這種情況下,非正式社會關系網絡成為建立和維護信任關系,進行交換和尋求資金支持的基本形式。由于漸進式改革還將持續很長時間,傳統和現實的需要使社會資本在中國的經濟發展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民間標會正是有效的方式。將社會關系網絡轉化為社會資本,民間金融組織會活躍發展;而民間金融組織的活躍又反過來作用于社會資本,促使其價值和作用得到積累和進一步的提升,從而進一步增加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的收益。正是在民間金融組織和社會資本作用和反作用的良性互動過程中,經濟活動可以最大化地利用既有的社會資本存量,取得最佳的推動經濟發展的效果。
當然,在這一利用社會資本的經濟活動中,傳統的社會資本要面臨經濟社會的挑戰。在現代社會,貨幣從“絕對手段”向“絕對目的”的轉換,是現代貨幣經濟深度化的必然產物。當社會認同被阻礙、扭曲或毀滅的時候,個人認同就會發展;一切行動都以自戀的方式指向自我,甚至要求最親密的人也貢獻于這個自我。因此,降低民間標會的風險,不僅是降低金融市場風險,更是降低社會信任精神被扭曲的風險。
參考文獻:
[1]費孝通.鄉土中國:生育制度.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2]福山.信任—社會道德與繁榮的創造.呼和浩特:遠方出版社.1998.
[3]胡必亮.村莊信任與標會.金融研究.2004(10).
[4]馬克斯·韋伯.儒教與道教.江蘇: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
[5]邱建新,童星.從民間互助金融活動的瓦解看社會轉型期的誠信危機.當代中國研究·春季號.
[6]俞寧.民間標會持續運行的機制分析.上海管理科學.2006(5).
[7]趙惠春,鄭海旭.民間標會風險成因與防范的調查思考.福建金融.2006(2).
[8]張其仔.社會關系網絡與基層經濟生活—晉江市西濱鎮躍進村案例研究.社會學研究.1999(3).
[9]張其仔.社會資本論.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7.
[10]張翔,鄒傳偉.標會會案的發生機制.金融研究.20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