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當前法學教育培養模式存在諸多結構性缺陷,高層次應用型法律人才培養極度匱乏,法學教育亟需改革。職業精英教育應成為法學教育的基本內涵和價值取向。法學具有實踐性、技巧性和精英性的學科特性,在對比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的法學培養模式的基礎上,中國法學教育應進行“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的嘗試。同時,根據學術科研類、應用專業類和其他類這三種不同的職業分類制定出專門的培養方案。
關鍵詞:法學教育;本碩貫通;三三制
中圖分類號:D90-9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09)11-0072-04
作者簡介:付媛媛(1982- ),女,上海交通大學凱原法學院教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法學教育。
一、當前法學教育問題的檢討與反思
中國法學教育培養模式及結構均存在諸多結構性缺陷,特別是把法學教育狹隘地等同于高校法科學歷教育,而法學院自身發展沿著相對封閉且以法學理論知識傳授為主的經院模式,忽視了作為法學教育本質所應具有的教育與職業屬性的雙向平衡與協調,導致兼具嫻熟職業技能和深厚法律知識和修養的高層次應用型人才培養極度匱乏。顯然,目前中國法學教育亟待進行反思和檢討。
基于現有學制設置的承載能力,僅僅四年一以貫之的法學本科教育,很難承載核心通識教育熏陶、法學基本理論學習以及法律職業技能培養的多重任務;而兩到三年法學碩士教育以學術型理論人才為培養目標,超乎制度設計初衷的是,更多畢業生反而流向了實務部門;此外,以實務型人才為培養目標的法律碩士專業學位教育,抑或與本科基礎教育及法學碩士教育相混淆或重復,使之陷入法律思維差池于本科生系統,而理論知識與素養又沒有法學碩士深厚的雙重尷尬境地。
與此同時,教學手法陳舊、教師與學生缺乏互動乃至教材、教案鮮有創新等教學流弊的存在,辯論式教學、案例研討式教學、項目訓練教學以及實踐調查教學等方法均由于教師的主觀排斥或能力不足,甚至是法學院條件不具備而沒被廣泛應用,導致學生既無法將理論知識與社會實踐問題進行有效對接和疏通,又無法通過實務性的模擬訓練而形成法律思維、法律意識和法律反應能力,法學教育與法律職業教育嚴重脫節。
事實上,目前大量法學畢業生在就業市場的積壓現象本身,就足以說明當前“一站式”法學教育培養模式導致學生所應具備的兩種基本素質,即法學理論學習和法律職業技能之間存在嚴重的失衡,使其培養的法律人才無法適應社會需求。中國現行法學教育培養主體模式仍是沿襲前蘇聯“對口教育”、“專才教育”,在這種模式下學生只是完成了法學知識的普及,對于法律職業技能、技巧、實踐能力、邏輯推演能力以及證據篩選能力等要求則具有先天的漠視,這種“學究”式的培養模式導致了法學院的自我封閉,市場經濟價值規律的波動所顯示的人才需求模型信息無法及時主動導向法學院,進而導致耗費數年培養的法律人才無法在社會中實現職業準確定位和價值釋放。這是一種自我資源浪費,從本質上則凸顯法學院對其職責的主動放棄。
二、法學教育的改革方向
法學是一門實踐性、技巧性很強的學科,這一學科特性決定了法學教育應是法律職業精英培養而不僅僅是法律知識普及,職業精英教育成為法學教育的基本內涵和價值取向。作為法律精英,不僅要有系統的法學理論知識,更要有熟練的法律職業技能和技巧、邏輯推演能力、分析判斷能力、問題解決能力,當然還需要具備正義與公平的理念和信仰。而這一目標的實現需要科學的法學教育模式提供培育載體。正如哈佛大學法學院的診所式教育指導手冊上所明確指出的教學目的:傳授和培訓學生有關法律實踐的基本技能,增進學生對實踐出真知這一學習方法的理解;通過提供學生代理當事人的機會,提高學生的道德水準和責任心;培養和促進學生自我學習、自我提高的習慣,使得學生在畢業后能通過自我學習達到更高的專業水平;促進和提高對法學理論和法律制度的理解;幫助學生考慮和選擇將來從事有意義的職業……。[1]從目前各國法學教育的通例看,培養出既有一定理論素質又具有較高法律技能的法律人才至少需要六年。因此,筆者建議在現有教育體制基本不變的前提下進行法律職業本土化的實踐嘗試,提倡以本科通才教育與職業專才教育結合的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作為試驗模板。
所謂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就是通過三年的法學基礎培養后,在大學四年級根據學生興趣與能力進行法律職業分流,部分同學進入法律職業培養階段,待四年制本科學習結束后,通過免試推薦或統考,進入研究生階段,系統接受法律職業教育。
其基本模式可如下圖表示:

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主要有三個環節組成:第一,對象來源。包括法學本科生、法學第二學位學生和對法學感興趣的其他專業本科生(需要進行一年法學核心課程學習);第二,職業分流。第三學年即將結束時遵循學生自主選擇和素質考試淘汰相結合的原則,首先由學生根據職業意愿提出申請,然后由法學院組織專業面試小組進行考核,主要考察學生四個方面的能力:邏輯推理能力、分析判斷能力、語言表達能力、科研能力。結合學生自身興趣和專業能力對其職業前景進行評估,給出合理化建議。第三,法律職業培訓。對分流的學生按照法學理論培養、法學應用實踐培養和其他職業培養進行分類后,組織相關專業背景的老師進行有針對性的培訓。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并非一時遐想,而是理性思索并遵循學科規律基礎上的提倡,學生經過三年的法學通識教育具備一定的法律思維、法律素養和法律意識能力,對法學理論知識有一個大致的了解,而且三年的大學學習和生活使學生有了較為成熟的人生觀、價值觀和職業觀。因而,在三年即將結束時提出職業規劃則是對學生人生負責的態度,同時也為先前沒有從事法學學習而有志從事法律職業的學生提供一個改變人生的機會。
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從學制上打破了法學碩士和法律碩士之間的專業藩籬,充分尊重學生的意愿,既允許法學本科進入法律碩士行列,又允許非法學本科學生進入法學碩士行列,實現兩者之間的雙向互動與流動。事實上,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的要義,即在于如何最大化的釋放培養對象的價值和潛能。同時,此舉能夠有效避免以往培養模式與社會需求的脫節,幫助學生在適當時機加以職業定位,然后根據職業特性對學生進行個性化打造,真正實現法學理論知識和法律職業技能互為前提的良性循環,節約了進入社會的適應時間。此外,從學院角度而言,貫通培養改革也可以優化法學教育資源,避免資源的浪費和閑置,促進法學院各種資源的有效整合與合理配置,且可以調動老師的積極性和學生的參與性,讓不同專業背景的人在一起取長補短,實現資源最大化發揮效用。值得關注的是,基于更加宏觀的角度,通過貫通培養高層次法律應用型人才,實際上還有助于塑造法律職業的同質性。法律職業共同體被看作是西方文明的產物及獨特象征,法律職業共同體的形成依靠多種因素發酵,共同的法學教育、職業興趣、職業培訓是其中必備要素,時間的保障和氛圍的具備能激發他們從業所需共識與能力。總之,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是一種體系合理化、非常職業化以及高度專業化的精英培訓模式,其優勢在于能夠結合社會崗位要求對學生自身情狀的揚長避短,實現從通才教育向專才教育的研磨、從應試教育到素質教育的跨越以及從粗放型教育到精細型教育的重大轉變。
三、比較視野下的合理性論證
事實上,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理念的形成及其合理性,可溯源至對法治發達國家培養模式的創新性借鑒和吸收。通過考察兩大法系代表性國家的法學教育培養模式,可以發現,許多國家都耗費長達五至七年的時間對法律職業人進行從法學理論積淀和法律職業技能培訓的同一過程雙重培育。
一種是英美法系的法學培養模式。1971年,英國公布的“奧姆羅德報告書”(Ormrod Report)強調指出,在英國法學教育中,必須放棄“學問”與“職業”、“理論”與“實務”對立的二律背反思維方法,需要推動英國進行法學教育改革,[2]搭建實務界與法學院之間合作與對接的橋梁。該報告建議對于職業性的法律從業者的培訓,應當分為三個階段進行:(1)在大學中進行學術性培訓,一般以3年為限,由法學院承擔,同時對學生進行職業規劃和分流;(2)在律師學院或相關培訓中心(包括大學的培訓中心)進行包括學理性和職業性內容在內的實踐性培訓,一般以1年為限;(3)進入法律業以后的繼續法學教育,一般以1年為限,由律師事務所負責,派實務經驗豐富的律師采取師徒傳授方式進行指導。美國的法學院以J.D.(法律博士)為主,而J.D.的培養目標非常明確,即培養律師(美國的法官和檢察官一般是從律師中挑選,許多法學院的教師也同時是律師),這里的律師主要是指私人開業律師。它的培養對象通過從經過四年專業學習的本科畢業生中選拔出來進行學制三年的法律培訓,其教學方式主要采取問答式教學和案例式教學,依托法學院構建的上訴法院實習中心、民事法律實習中心、刑事實習中心、家庭法律中心、商法中心、殘疾人法律中心等獲取法律從業資格。另外,部分法學院與地方上的法院和檢察院合作,允許一定數量的學生擔任其職務,以增加學生的司法實務知識,然后學生進入律所、法院和公司進行一定時間的實習才能真正進入工作崗位。可見英美國家是典型的“三站式”法學教育培養模式。
另一種是大陸法系的法學培養模式。典范意義的德國法學教育分為兩個階段:一是法學基礎理論知識學習階段,時間為4年,并需要通過國家考試以獲取從事法律職業的資格。二是見習服務階段,時間為2年,學生應在法院的民事審判庭、刑事審判庭、檢察官辦公室、律師事務所或立法機構、公證處等部門實習,了解司法與管理工作的實施,培養獨立工作、獨立判斷的職業能力和社會責任意識;并通過第二次國家考試,以考察是否具備擔任法官、檢察官所需的法律知識、職業能力和道德品質。日本與德國類似,大學四年的系統法學理論知識的學習,畢業后參加國家司法考試,通過者并非獲得法律職業的從業資格,而只是獲得了接受法律職業教育的資格,還要在日本最高裁判所下屬的司法研修所進行為期兩年的學習。這期間的學習前四個月由司法研修所安排經驗豐富的法官、檢察官、律師講授案例,其后安排十六個月的實習,實習單位主要在法院、檢察廳、律師事務所,最后四個月進行總結性復習,并準備畢業考試,通過者獲得律師資格。可見德日法學教育亦可稱之為兩站式法學教育培養模式。
兩大法系先前被定位于:英美法系注重對學生法律職業技能和技巧的訓練,大陸法系則注重對學生法學理論和法律邏輯思維能力的塑造;但隨著兩大法系的融合法學培養模式的區分并不是特別明顯。如德國2002年出臺的《法學教育改革法》表明法學教育的宗旨是繼續促進法律職業化,只是從過去限于培養法官的目標擴大為促進全部法律職業的目標,即從“培養法官”這一目標轉化為“培養在各個法律職業領域有能力開展各種法律工作的專業人才”。而美國著名法理學家埃德加#8226;博登海默認為:如果一個人只是一個法律的工匠,只知道審判程序之程規和精通實在法的專門規則,那么他的確不能成為第一流的法律工作者。可見,對系統法學理論知識的熏陶與培養對法律職業人同樣重要。
四、本碩貫通法學教育模式的實施
當前,法學教育推行的是厚基礎與寬口徑的人才培養目標。實踐證明,這種以通才教育和法學基礎教育為主的培養方案無法適應現代法律職業的要求。因而需要構建多元化、特色化、專門化的培養方案,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符合這一取向,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主張將法學院教師隊伍分為兩類:一部分專門從事本科教育,另一部分側重于本碩貫通的法律職業教育。而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培養方案指向法律職業教育,該培養方案是根據不同職業的分類而進行專門設計,它依托法學院優勢資源、師資合理配置、并采取多套特色教學菜單組合以實現學生的法律職業化和精英化。
第一類法律職業:學術類。“法律被作為一門大學學科講授這一事實不可避免地引出這樣的結果,即各種法律學說應當根據一般真理而予以批評和評估,而不僅僅作為一種工藝或技術來加以學習”[3]法學院應集中自身學術研究頗有建樹的老師帶領該類法律職業學生以師徒傳帶的方式進行法學領域研究,引導學生關注最新研究動向,給予學生參與項目研究的機會。積極引進項目式教學,培養文獻檢索能力、創新能力,實現學術型和科研型人才培養目標。從課程設置上,完成本科所需要的法律基礎科目及相鄰學科群的學習之后,從本科高年級直至研究生階段開始轉入更為專業化、更為深入細致的法學專業科目。為此,學院還需組織名家講座、搭建師生交流平臺、創辦由學生主導評審的法學學術刊物,從而開拓學生的視野,實現師生之間良性互動,培養學生的學術科研能力。
第二類法律職業:應用類。霍姆斯在《普通法》中所說的:“法律的生命不是邏輯而是經驗,是對于時代的需要的自覺與不自覺的感受”。[4]對于該類法律職業學生,法學教育是手段,法律實踐應用是目的,理論與實踐的結合是常規模式。法學院要想實現從毛坯到成品的打磨,需要使該類學生積累實踐經驗。這就需要在培養時運用案例式教學、蘇格拉底問答式教學、辯論式教學等多種教學方式提高學生的適用和解釋規則、綜合整理法律與事實信息等方面的能力和技巧,采用法庭模擬、觀摩庭審、法律診所等方式積累實踐能力,啟動商務談判、實務培訓、商務談判、PRP項目實踐、國際、國內大學生辯論賽等方式鍛煉學生的語言表達能力和談判能力,尤其注意與法院、檢察院的資深法官、檢察官和律所律師能夠形成良性互動。
第三類法律職業:輔助類。這類學生的培養方向主要是為前兩類法律職業提供輔助的法律人才,如律師助理、書記員、司法文秘員、司法會計員、司法信息人員、司法鑒定技術人員等。對該類學生的培養應在法學理論夯實的基礎上結合未來所從事職業特性進行培養。
五、結語:困境與路徑的選擇
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是一種全新的培養設計,這與中國當前的招生與培養模式存在一定的偏差,因而面臨著諸多困難:第一,考試權問題。依據現有規定,持法律本科畢業證書的學生只能就讀法學碩士,要使法律本科生進入法律碩士,實現法律碩士和法學碩士的雙向流動院校并無考試自主權。第二,轉專業規模限制的問題。每個學校的轉專業比例是有限的,但如果法學院采用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能夠被較大范圍接受,就涉及作為重要生源之一的其他院系轉入法學院的轉專業名額是否存在突破的可能。第三,針對法學院學生“少而精”的現狀,施行菜單式分類選課,可能會涉及學生選課人數達不到學校規定的開課人數、教學成本增加、專業教師積極性調動等綜合性因素,存在學校如何調控和誘導的問題。但是這些困難并不能成為阻卻法學教育模式改革的借口,因為“只有良好的法學教育,才能夠培養良好的法律人才,才能夠建立強大的法治體制”[5]。因此,為檢驗本文提倡的本碩貫通式法學教育模式概念化設計的合理性和科學,本文認為可選擇如下路徑:在不改變現有教育體制的前提下,依據教育部所賦予現有綜合性大學的自主招生權和本碩貫通培養機制來進行試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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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信春鷹.當代西方法哲學的認識和方法論[J].外國法譯評,1995(2).
[5]本科應取消法學專業?[N].中國青年報,2006-8-24.
責任編輯:黃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