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群體在極為有限的地域空間和文化領域中,充分發揮自身優勢的追求和努力,會越來越讓人追憶和思索
從金浦機場東行,穿梭于一片密密麻麻的鋼筋森林中,直到寬闊的漢江呈現在眼前,才給自己一個明確的意識——首爾到了。
于是開始隔著車窗打探這個城市,一派繁華都市的景象更迭而出:現代化氣息的精致摩天大樓鱗次節比,閃耀的玻璃幕墻好像被細細打磨過,透出花崗巖一樣的質感;車水馬龍的街道讓人目不暇接,交織的高架橋、六線八線并行的車道比比皆是……所見皆是與普遍意義上的“發達”,一系列描述韓國經濟強大的數據以及“亞洲四小龍”等稱謂相吻合的情景,所謂“漢江奇跡”得以初步領略。

這不免讓人擔心接下來將是一場千篇一律、毫無個性的大都會之旅,于是更加迫切地想去尋找韓國獨有的景致……
清溪川上的“革命”
水總是會給一個城市增添幾多靈動的魂魄,除了遠眺母親河漢江,喧囂的市區內這條命運多舛的小溪給了我們更為真切的感受。
行至首爾市中心世宗廣場,遠遠看到一座藍白相間的海螺造型的雕塑佇立在廣場中央,這便是如今清溪川的源頭。當地人告訴我們,這是一條有數百年歷史,曾經在地圖上消失又重見天日的河流,被首爾人稱為“5.8公里革命”。

從清溪廣場拾階而下,臨近溪邊,就好像感覺不到四周高樓環抱的壓抑。顯然這種獨具匠心的下沉式設計,用意即是將都市的嘈雜瞬間隔離在外。濯足于清澈的小溪,淙淙的流水清澈見底,暢游的小魚向游人搖尾致意。漫步其間,但見葦草與野花相伴而生,飛瀑與噴泉相映成趣。溪中瀑布、過河石、溪畔植物,還有溪流上形態各異的橋,交錯構成一幅賞心悅目的景致。
遙想古時,清溪川一直是女人們的洗衣場所,孩子們嬉戲玩耍的樂園。朝鮮戰爭后,河畔成為貧困人口的棲居之地,這條河流也變成了一條露天排水溝。隨著經濟騰飛,急于建起一座現代化都市的韓國政府于1958年開始大規模建設清溪川覆蓋工程,并且花了20年的時間順著這條小溪的位置建造了一座高速公路橋。漢城奧運會期間,清溪高架路曾是這個城市繁華的象征,每天近10萬輛汽車在上面穿行。1988年漢城奧運會的成功舉行和“漢江奇跡”的創造,使首爾在現代化發展過程中異軍突起。和其它所有亢奮的發展中城市一樣,現代化被等同于高樓、大路和汽車。
伴隨生態的破壞、生活質量的下降,城市個性日漸模糊,韓國人開始重新意識到恢復環境的重要性。2003年,時任首爾市長在剛剛走馬上任一個月后便開始主持重建清溪川,曾經引以為豪的清溪高架路被拆除,覆蓋了40余年的清溪川得以重見天日。引漢江水重回清溪川,并將沿岸堤壩建造成可供市民游玩的綠色花園,原先橋兩側的區域則建成繁華的商業區。清溪川復原后,還在河面上修建21座各具特色的橋,其中有復原廣橋和水標橋等古建筑。
為這條不足六公里的小溪,這名市長召開了4000多個會議,投入了3.6億美金,用兩年零三個月完成了治理。他就是后來的韓國總統李明博。熟悉李明博履歷的人都知道,這項工程成了他競選勝出的一個重磅籌碼,并且被世界城市規劃界譽為“21世紀城市革命真正的開端”。
從這個意義上看,清溪川這條古老河道已成為首爾歷史變遷的一面鏡子。它的新生,除了是一個總統的政治資本,更包含著一座城市如何經歷現代化陣痛、自省以及補救的發展歷程。

景福宮“尋根”
中華文化對韓國影響深遠,然而從上個世紀初,中國國勢衰落到谷底,中國對朝韓的向心力減弱,加之朝韓二戰之后的民族獨立主義和民粹主義情緒高漲,朝韓開始走上“去中國化”的道路。
如今,走在首爾的大街上,除了黑眼睛黃皮膚的亞洲人面孔,滿眼的諺文、滿耳的韓語已經讓人難尋這個國家與中國的淵源,直到次日到了景福宮,才在這里找到了歷史的承接。
后靠北岳山的景福宮是朝鮮王朝(1392-1910年)時期首都漢城(即今首爾)的五大宮之一,也是朝鮮王朝的正宮,它是朝鮮王朝的始祖——太祖李成桂(1392-1398年在位)于1395年將原來高麗的首都遷移時建造的新王朝的宮殿,距今有500年歷史。這座首爾規模最大、最古老的宮殿之一的景福宮處處都有中國的印記。
宮殿的名稱“景福”,源于《詩經》中“君子萬年,介爾景福”的詩句,所有門匾也都沿襲中國古代書寫習慣,自右向左用漢字書寫。這座400多年前曾毀于大火的王宮,現在已經成為首爾市的地標性景點,許多中國游客到此一游都是奔著“故宮”之名。
比起深宮疊院、高高雄踞的紫禁城,景福宮在氣勢上要平和得多,雖然樣式依照皇室格局建造,規模和細節上甚至不及中國古時一個王公貴族的寓所。勤政殿是景福宮建筑風格的集大成,暗紅的柱梁,青黑色瓦上一條白色屋脊,7層臺階中間圍以鳳凰石雕。據介紹,景福宮最初興建于14世紀末朝鮮王朝時期,當時由于和中國明朝的關系特殊,所以不得使用龍、明黃等明朝皇家專用標識,而臺階數也少于北京太和殿上中下共39級的數量,更看不到琉璃瓦的金碧輝煌。
景福宮的內廷與外廷之間的區別和紫禁城不一樣。這里王與王妃分管的區域以圍墻區分,圍墻花紋統一簡潔的即是王的天下,反之或以漢字變形或以花草圖案裝飾的,則是女人世界。不論王宮后寢,都是外鋪白沙,內鋪木板,下燒地火取暖,上掛門窗通風。值得一提的是,在寢宮交泰殿背后的山墻處,有個石柱上端被挖出個臉盆大小的石坑,石柱上寫著“涵月池”,據說是為了方便欣賞最美的水中月,古時工匠就地取材而建。
景福宮越往后走,辦公氣息越淡,生活味越濃厚,特別是后苑的蓮池小亭,既有中國江南園林的味道,又透出東瀛山水的影子。如織的游人往來此地,昔日王室氣派已被民眾休閑氣氛沖淡。此去不遠神武門之外,正是今日最高政權所在地——青瓦臺。
景福宮至青瓦臺,短短數百步,最高政權的更迭,走了數百年。隨著大韓民國在經濟上的崛起,不同政治權利在對待自身與中華文化關系上愈加尷尬躊躇。
自古以來,中華文化就滲入韓國人生活的各個角落。他們用中文,行中醫,信奉孔孟之道;他們照搬中國的官僚體系,建造書院,實行科舉選拔官員,有些甚至直接到中國來參加科舉做官;他們采用中國的風格來建造城池和宮殿,王廷直接采用中國的宮廷樂器和音樂;他們從中國引進佛教和道教;他們采用中國歷法,過中國節日……
如此一想,其實在這個城市里浮光掠影聽到的韓語、看到的諺文,這個國家諸如把漢城改為首爾、把書報街巷上的漢字去除等一系列舉動,哪里能割斷他們與中國的淵源。
現實中,他們一樣吃飯用筷子,過春節吃年糕;韓國的國旗也取自中華傳統文化重要標志的太極圖和八卦中四卦;很多人的姓名依然源于漢字。歷史上,中華文化更是揮之不去,所有歷史記錄使用的都是漢字,去掉漢字某種意義上也把韓國的歷史一筆抹殺。韓國“開國第一元勛”李承晚也曾經誦詠過這樣的詩句,稱“三百年來中國土”。
文化是延續和凝聚一個國家力量和民心的精神支柱,這樣尷尬境遇也著實是韓國人為難。
不止是“韓流”
雖然旅游手冊上列及首爾眾多的歷史文化遺跡和現代化場所,問及最能代表首爾形象的地方,最受首爾市民推崇的不是景福宮、青瓦臺,不是奧運遺址、世界杯場地,仍是那條似乎與別處河流并無異樣的清溪川。
經歷了經濟的飛躍,韓國民眾不再只重視“GDP年增長7%、人均收入翻番”這些亢奮的經濟數字,而追求更符合人性的發展之道,如地鐵中設置了高低不一的扶手;放置在外空調風箱附加一個“V”型擋板引導風向上排,以防熱氣直接吹到行人……這些小小的改變是對“發達”別樣的、具象的詮釋。
至于他們自豪于辦過奧運、世界杯,汽車、手機世界領先,“韓流”全球風靡,甚至搶“端午節”申遺、等舉動,不妨大度視之為一個被鄰國對手“包圍”、面積小、人口多、資源貧乏之國的緊迫感。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賞心悅目的景觀,可能會被人漸漸淡忘;那些歷史與現實的糾葛,可能會得到更多理解。但,一個群體在極為有限的地域空間和文化領域中,充分發揮自身優勢的追求和努力,會越來越讓人追憶和思索。
畢重山的三重身份焦慮
日前赴韓小游,韓方導游畢重山為華僑,年五十許,祖籍山東(祖父為國民黨軍官,國共內戰期來韓),國籍“中華民國”,定居韓國。私下聊天時,開朗熱情的他沉重坦承:有“定位困難”。
他稱,來韓華人華僑,除東北韓鮮族外,“98%”保留了原國籍,主要是中華民國籍,祖籍又為山東居多。盡管他們長居于此,盡管有的像他這樣取了韓國妻子(其妻亦隨之改籍),不入韓籍無政治、社保等權利,但固執于本根,只肯承認為“中國人”。又稱,“中國人”認同主要是他這一輩及上一輩的情結,年輕一代的臺灣人,在綠營操弄之下,絕大多數已只剩“臺灣人”認同。
畢生長于韓,年輕時入臺大讀考古,服過國軍兵役,工作時又返韓,不過在臺灣、大陸又做過生意,主攻橋梁建設。因不肯行賄,終被擠出該行業。現做導游,屢顯小市民精打細算之色,看不出其高材生、老板經歷。
(曾繁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