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山區語文教師的一天

編者按：

曾看到或聽到有的教師抱怨，說自己工作太忙了，沒時間讀書自學，也沒時間進修；說自己工作的學校太偏僻，沒機會出去學習，沒機會得到專家引領……然而，在浙江省永嘉縣巖頭鎮永嘉第二中學這所普通的山區學校，10年前的新教師陳智峰逐步成長為小有名氣的縣級“骨干教師”和“教壇新秀”，又進而成為市級“教科研先進個人”和“優秀教育工作者”。現在的陳智峰老師，依然從清晨到午夜，樂此不疲地穿行在讀書和工作交叉的空間。今天我們就跟在陳老師身后，零距離觀察一下陳老師一天的生活和工作，或許能從中探尋到他的專業成長軌跡。其實，教師的成長不能只寄希望于借助 “外力”，如果外界不能提供足夠優越的條件，就多付出一點“自我執行力”吧，也許，它能助您邁上專業成長的另一級臺階呢。

清晨嶼山

清晨6：00，手機鬧鐘準時響起。其實15分鐘前我就已經醒了，只是還不愿起床，還在回味剛才的夢——夜讀余秋雨先生《蘇東坡突圍》和林語堂先生《蘇東坡傳》過久，夢里都在與東坡居士聊天呢。

5分鐘穿衣洗漱完畢，抄起床頭的《東坡樂府》直奔嶼山而去。

嶼山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江南小山，確切地說，它只是個小丘而已，因為它的海拔只有100余米。我們學校就在它腳下，更確切地說，它就在我們校園之內，是我們學校的“校山”，而我所住的教工宿舍與它僅10米之遙。

然而，就是這座小山丘見證了我的青春與成長。

20年前，我在這所山區中學度過了充實而有趣的6年中學時光，嶼山見證了我從一個懵懂少年成長為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并最終以當年全校第一、全縣第五的高考文科成績考入浙江師大中文系。那時，我的絕大部分課余時間都是在嶼山上度過的，上山晨讀的習慣便是那時養成的。

10年前，我懷著回報大山、回報母校的夙愿而放棄了在城里任教的機會回到了這里，并且就住在山腳的教工宿舍，日夜與嶼山相對。嶼山又見證了我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山區新教師成長為小有名氣的縣“骨干教師”和“教壇新秀”，并進而成長為市級“教科研先進個人”和“優秀教育工作者”。

默誦著《前赤壁賦》拾級而上，5分鐘左右便踱到了半山腰的那座金貫真烈士墓。站在莊嚴肅穆的烈士陵園里，翻開手上這本幾乎被我翻爛了的中華書局1989年版《東坡樂府》的目錄，我思考著該為學生推薦哪幾首與《前赤壁賦》相關的詞作為晚自修時的內容。《念奴嬌·赤壁懷古》當然是首選，然而這首詞本來就是蘇教版必修二的課文篇目，學生們輕易就可以看得到；《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當然膾炙人口，而且他們在初中時就已學過，再炒冷飯恐怕大伙兒興趣不濃；《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當然感人至深，可十六七歲的高一學生恐怕難以體會其中那種物是人非的凄婉深情……再三斟酌，我最終選定了《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卜算子·缺月掛疏桐》、《臨江仙·夜吟東坡醒復醉》三首，這幾首詞都是東坡謫居黃州期間寫的，可輔助同學們理解《前赤壁賦》一文和蘇東坡這人。

選詞之事塵埃落定，我起身向山頂的電視塔方向而去，一路放聲吟誦著這三首詞，沒多久就到了電視塔下。放眼望去，周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每個臺階、每寸土地似乎都印著我的腳印；不遠處，楠溪江秀麗如初，小鎮古樸依舊，而我卻在春秋的更替中逐漸成長繼而成熟了。

早自習 教室

6：45，從嶼山下來就去食堂快速解決肚子問題，5分鐘之后已身在教室外。教室里書聲瑯瑯，課代表正帶領同學齊讀《前赤壁賦》，心中頓感欣慰，精神也為之一振。

在教室里不緊不慢地轉悠了一圈，聽學生的朗讀是否存在問題，也怕有個別學生偷懶“濫竽充數”。我與學生有個約定：晨讀時間不許做題、不許討論，也不許默讀，只許朗讀，因為是晨讀嘛。

待學生讀完全文，我適時地指出了幾處疑難字音，如屬（通“囑”）、馮（通“憑”）、繆（通“繚”）、嫠、釃、匏尊、舳艫、以及溯與槊、籍與藉等，并明確了幾處句讀，如“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接著，我讓課代表帶領大家再朗讀一次，我自己又踱了一圈并不時地高聲吟誦幾句，一則為他們壯大聲威；再則也是暗示大家老師已經會背誦了，你們要快點跟上哦。

這次齊讀比前一遍已經明顯有了進步，我為自己的小把戲有些自得。學生們也個個都露出了笑臉，仿佛一大早就吃了蜜糖。接著，我讓大家自由朗誦，并讓同桌之間互督促、共同提高，于是教室里又活潑了起來。

上午教室

7:40，上課鈴聲響起，步入教室。發現教室后面坐著兩位年輕教師，一位是我的徒弟柏蔥，另一位是新教師伯安。我的課向來是對全校老師開放的，想來聽的話不需要事先跟我打招呼，自己去辦公室搬張椅子過來就行。

掌聲響起，輪到演講的學生李賽賽上臺，她講的題目是“讀書就是幸福”，她先是設置了一個懸念：假若這個世界上沒有書那將會是怎樣一番情景；接著，描述了自己春夏秋冬讀書的四幅情境，從而得出“讀書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的觀點；然后，聯系海倫凱勒的事例進一步驗證自己的觀點；最后，以抒情的語言呼吁大家多讀書。講畢，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同桌起身做了簡要的點評，肯定了內容的精彩充實，也指出了語速太快的不足。我頷首并補充了兩句，還爆料了著名學者余秋雨先生給我的一個題詞：讀書是一種幸福！那是2002年夏天赴西安參加《美文》雜志社筆會的收獲之一。大家聽后興奮不已，讓我一定帶過來給他們好好瞧瞧，我答應了，還承諾外加我和余先生一起被刊登在《華商報》上的一張合影。

緊接著的是“每日一詩”環節，周榮河同學介紹的是蘇軾的《題西林壁》，他的推薦理由是：“這首詩富有哲理，它告訴我們，從不同的角度看問題，就會有不同認識。” 我頷首，帶領大家齊讀齊背后補充了兩點：1.這首詩的哲理還可理解為“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看問題應客觀全面”；2.這首詩是蘇軾自黃州赴汝州任上途經廬山而作。

“每日演講”與“每日一詩”這兩個環節是我每堂語文課正課之前的“熱身操” ，雖會占去五六分鐘甚至更長時間，但我覺得很值，既鍛煉了大家的膽識，又于無形中幫同學們積累了素材，增進了素養。

正課開始。我順著“黃州”這個話題導入新課，并用PPT出示了兩段文字：一是林語堂先生《蘇東坡傳》序言里的話，一是余秋雨先生《蘇東坡突圍》一文的結語。我引導學生們齊讀品味這兩段文字，稍事停頓后，再讓大家默讀《前赤壁賦》以感受黃州時期的蘇東坡。大家似有所悟地默讀了起來，教室里頓時靜悄悄的。

接下來“眾說紛紜” 。學生們紛紛起來交流自己的讀后感：有的從內容入手，有的從哲理入手，有的從手法入手，有的從情感入手……各抒己見，都能講出一番自己的理解，這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于是我拎起“情感”這個話題，讓大家理出本文的情感脈絡，大家幾乎異口同聲：“樂—悲—喜” 。

順著這個思路，我將全班分為三大組，要求分別從文中找出“樂”“悲”“喜”的原因并討論交流。一下子教室里就顯得熱鬧非凡，氣氛熱烈。8分鐘后，大家慢慢靜了下來。于是開始交流心得。

下課鈴聲響了，我略作總結并布置了課后作業：背誦前兩段，熟讀第三、四、五段，并讓第三大組代表準備下堂課賞析由“悲”轉“喜”的原因。

下午 閱覽室

周四下午第三節照例是自修課，也照例被我“霸占”為閱讀課。

15:30，上課鈴響。當我來到閱覽室時，發現學生們早已來了，已經選好報刊坐下來專心地閱讀。這些報刊是我協助圖書管理員訂閱的，一共有100多種，每位學生可以任意選取其中的兩三本，看完了之后還可以相互交換。這一節課對于他們無疑是充實而又輕松的，因為對于平時沒多少上網機會的山區學子來說，這是他們增長知識和開闊眼界的絕佳途徑。

由于自己已訂閱了語文教學類的雜志如《語文建設》、《語文學習》、《中學語文通訊》等，因此在閱覽室，我更多地是找綜合類的期刊來讀。在《課程·教材·教法》第五期上，我發現了王尚文先生的大作《關于語文課程與教學的十對關系》，占了整整8版，是王先生對自己幾十年的語文教育教學研究經驗的總結，我決定把它復印出來，發給全組老師一起學習。

仔細讀完這篇文章，一節課已差不多過了大半。我起身轉悠了一圈，發現絕大部分學生都正在仔細地閱讀著，并且不少同學已在筆記本上記下不少資料——看來大家已在全力準備兩周后的“每周讀書之星”活動了。這是我的一項絕對“原創”并可申請專利的活動：每周從三節晚自修中劃出一節的時間，任意抽取班里的五六位同學上臺展示他們的讀書筆記或是讀后感，再由全班同學投票選出本周的“讀書之星”。“讀書之星”的獎品是：學校教務處發放一張獎狀（這顯然是“公章私用”，利用我自己的職權之便，呵呵），一本我本人贈送的文學類書籍，扉頁上還有我的親筆題詞。

回到座位后，我又翻閱了近兩期《上海教育科研》，這份雜志上很多觀點都是新穎的，很有了解一下的必要。

不覺中，下課鈴聲已響起。不少同學意猶未盡，不愿站起身來，于是我宣布再延長5分鐘。

晚自修 教室

18：30，晚自修開始。我來到教室的第一件事是召集語文學科小組成員（由8名語文興趣較高的學生組成）開個短會，交待了明天檢查的內容：《前赤壁賦》前兩段背誦和練習冊中“獲得教養的途徑”完成情況。然后聽取了他們反饋的整個班級近幾天語文學習的情況。

今晚三節晚自修，我安排了三項內容：第一項內容是看錄像，內容為百家講壇之《蘇東坡印象》。學生看得津津有味，不時還發出會心的微笑。下課鈴響了，大家還渾然不覺，都還安靜而專注地盯著電視。

第二項內容是蘇東坡詞選讀，內容就是早上我選定的《定風波》、《卜算子》、《臨江仙》三首。趁著課間休息的時間，我在黑板上默寫這三首詞。我之所以不用投影儀，也不用幻燈片放映而采取這種最原始最笨拙的方法，是想引導學生們平時多注意練字，讓他們在贊嘆之余也耳濡目染。我對詞的內容不作太多的講解，而是稍微介紹一下相關背景，引導大家了解蘇東坡的心路歷程是如何從“寂寞沙洲冷”走到“長恨此身非我有”，再到“也無風雨也無晴”的，至于怎么讀、怎么理解都放手交給學生。

第三項內容是推薦兩篇解讀蘇軾的短文，一篇是青年學者余杰的《真性情的蘇東坡》，另外一篇是我已畢業的學生李雷雷寫的《追求本性》。選李雷雷的文章有兩個用意：其一，讓學生們產生一種親切感——原來我們的師兄當年是這么讀蘇軾的；其二，學習這篇文章的結構章法，這篇文章從三個角度來解讀蘇東坡：為官、為人、為詩。至于這樣的拓展閱讀到底有沒有效果，從下次作文中就可略知一二。

有蘇東坡的陪伴，這幾節晚自修很快就過去了，充實啊！我的意圖是讓學生在最近這段時間里都被蘇東坡“包圍”著，在我的教學計劃中這一周稱之為“東坡周”（突然想到，下周再寫一篇師生同題作文，題目就叫“走近蘇東坡”或“感悟東坡”）。

深夜 被窩

9：30，晚自修下課。我和同事金明（一個被大家戲稱為“假博士”的年輕教師，全校就他背的詩比我還多，所以“臭味相投”）一起去吃了半碗刀削面，又聊了好一會兒蘇東坡，回到宿舍已近10點半了。

再次拿起已看過不下10遍的《蘇東坡傳》，躺了下來。我是個十分信奉歐陽修“三上”思想的人，因此我大部分看書時間都是在枕上，還有部分時間是在歐陽先生說的廁上和車上（因為我沒有“馬”，呵呵）。

合上書，又過零點了，窗外月正明。恐怕今晚又會夢到自己去那“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黃州赤壁了。□

（作者單位：浙江省永嘉縣巖頭鎮永嘉第二高級中學）

編輯 付江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