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飛機震了一下。又震了一下,梅子完全從夢中驚醒了。周圍是機艙的陰暗,還有曖昧的低語聲、笑聲。梅子轉頭去看肖華,還在睡著,拖著長長的口水,昏暗中,臉上的皺紋越發層次分明。男人是不怕皺紋的,不像女人,看到臉上一點點褶皺都要哭著叫著跑美容院。想起美容院,梅子心里直泛怨氣。上個星期才辦的美容卡,只做了一次,可肖華說走就走,什么都不想要了。
梅子幾乎是被肖華架到機場的。
梅子怒了,說了一大堆話,可肖華硬是不理她,說急了。他就那句話,跟我回老家。接下來的事也不讓梅子順心,上飛機,一個空姐對肖華客氣一句,你女兒真漂亮。梅子差點沒昏過去!還是肖華沉穩。回了句,對不起,她是我太太。這句放在平常普普通通的話此刻顯得有點啰嗦,前面后面的人都伸長了脖子看他們,看一下肖華。再看一下梅子,比量著。梅子羞得恨不能馬上從敞開的艙門跳出去。
心態好的時候梅子會接受這樣的事實,她和肖華相差二十五歲,這也算不了什么,在深圳,這樣的年齡差幾乎沒人注意,但回北方就不一樣了。當年梅子為了嫁給肖華,甚至和家里決裂,整整五年。她和肖華在深圳買了房子、買了小小的店面,還買了一輛二手皇冠。開始時肖華白天忙他的工作,讓梅子經營店面。南方溫暖的夜晚,他們還有很多浪漫的事可做,但有一天肖華和香港老板大吵一架。接著失去了工作,這樣的變故馬上打破了所有的平靜。
機艙里的揚聲器響了,說。威海馬上到了。
梅子向機窗外看,黑糊糊的一片,好像是海,有星星點點的燈光,散落開,那大約是夜泊在錨地的船燈。過了一會兒,飛機橫身過來,城市像突然從地平線上。升起來似的,那種感覺讓梅子心里禁不住猛然一跳。那就是威海,那是肖華的老家,而梅子的老家在更遠的東北腹地。
肖華被吵醒了。湊過頭來往窗外看,有些激動。“啊、啊”地感嘆。肖華肥胖的身體壓過來。壓得梅子很難過。皺眉,推他,肖華卻笑,手從她短衫袖口伸進去,在她的乳房上狠狠捏了一下,梅子氣惱地推他,眼光卻四處轉。看周圍人有沒有注目他們,神氣里多了一些局促。肖華大笑,表情興奮。
下飛機的時候,梅子惡狠狠地看那空姐,空姐卻保持一貫的微笑,像塊海綿吸附住她的種種怨恨,這讓梅子心里空落落的,只把高跟鞋跺得更響,連后面的肖華都忍不住推了她一下,低聲說,好好走路。
梅子越來越聽不慣肖華這樣教訓她。剛剛愛上肖華時,這種話可以當甜言蜜語,結了婚,就變成脖子上的鐵鏈子。時不時拉一下,不像關心,倒像呵斥。梅子噘起嘴,頭也不回,直接下了舷梯。
威海的空氣濕漉漉的,有點海腥氣。
說好了有人接的。果然。一個高大的男孩在玻璃墻后面舉著大牌子,寫著肖華的名字。梅子很奇怪,不是肖華的兒子嗎?連父親都不認識了?肖華也看到那個男孩。揮手,喊“等等、等等”,其實外面的人是聽不到的。兩個人加快了腳步。
男孩叫小威,隨母親的姓。怯生生地喊了聲“爸”。又對著梅子呆了一瞬,才說,阿姨好。梅子心里好笑,男孩的年紀和自己差不多,之前梅子聽肖華說過。小威即將大學畢業。梅子笑著伸手。男孩遲疑了一下,伸手握了一把,手心里濕濕的。
父子兩個好像有些陌生,兩個人話都不多。搶著幫梅子,其實梅子沒多少行李。只是夾在兩個男人之間,她變成了中心。這讓她心里慢慢浮出一點從未有過的優越感。
2
新買的房子緊鄰星海廣場,從西側的窗子可以看到碧浪濤天的大海。
清晨起來,梅子站在西側的陽臺上發了會兒呆,近處是喧鬧的公路,很多人很多車,遠一點是陽光下的海,紫藍色。風把海腥氣吹過來,冰涼,比不得南方的早晨,這一念頭讓梅子心情有些低落。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連昨晚肖華興奮的撫摸也顯得陌生。
小威昨晚就走了。他住學校。離婚后,肖華前妻帶著小威一起生活。等小威考上大學,她獨自離開威海,不知去向。海邊的這套房子是肖華幾年前買下的,一直出租,現在他突然想回來。這房子也派上了用場。
新房子的裝修花了近兩個月時間。久不住人,家具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有些舊的痕跡。梅子一個一個房間走,希望自己很快適應這個新家的式樣、氣味和種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肖華已經起來,在客廳里看電視。梅子問他今天做什么。肖華只應了一聲,眼睛卻還在電視上。
梅子倚靠在門邊,心里問問自己今天該做什么,突然離開了深圳的小店鋪,她像丟了東西一樣。回到臥室,梅子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連在衣服里的往事也漸漸抖了出來。梅子搖搖頭,不讓自己去想,想那些有什么意思?從自己嫁給肖華那天開始,她已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拴在他的身上,他在哪她就要在哪,這是很正常的。
客廳里肖華在打電話,好像是以前的親戚,他很大聲地笑,答應著什么。過了一會兒,肖華進來,對梅子說,晚上他們要和親戚吃飯。又說了一個飯店的名字。梅子問都有誰?肖華說了一大堆親戚的名字。
肖華說:“到底是回老家了,親戚多就是好。”
梅子反問:“多有什么好?”
肖華說:“以前在深圳我們太孤單了,現在不一樣了。”
梅子沒說什么,不想破壞了他的情緒。看肖華那種興高采烈的樣子,梅子內心有一點失落。沒來由的。肖華還在滔滔不絕。梅子一直沒說話。
晚上他們先到了那家酒店。梅子換穿了短裙,為這。出門時肖華還對她冷臉,嫌她肥白的大腿太招搖。梅子不換。兩個人這么別扭著出門。等進了酒店,梅子才覺得自己穿著上的失誤。肖華的親戚都不年輕了,表面上很客氣,等眼睛從她的大腿上升起來時,就有些不屑。
梅子硬撐著笑臉,隨肖華寒喧。直到開始喝酒,梅子一直沉默不語。她根本插不上話,肖華和親戚之間的談話與她相隔太遠,她像擺設一樣閑置在某個角落里,開始肖華還偶爾鼓勵她說點什么,后來看實在無話可說。也不再勉強。
等肖華喝了很多酒,變得口齒不清時,一個親戚才轉來向梅子敬酒。梅子笑盈盈地接受,別的親戚見了。也轉而向她敬酒。幾杯下去,就有點喝多了。出酒店。有兩個親戚和他們擠一輛出租車回家。
肖華真喝多了。上車還在說酒話,梅子也喝多了,忍著一次次爬到嘴邊的嘔吐感。突然。黑暗里有一只手伸過來,在梅子的大腿上輕輕撫摸。梅子身體一下子僵住了,酒醉的感覺消失了一大半。她用手擋了一下,可那手很固執地往她的大腿根移動,梅子有些氣惱。她用尖利的指甲挖在那只手背上。那手縮了回去。梅子側過臉,她看到那個被肖華喊做表弟的男人臉上痛苦的表情。梅子無聲地笑了。
3
回來一個多月了,梅子堅持要去找工作。可跑了幾趟人才市場,連她自己都泄氣了。不是文憑不夠,就是沒工作經驗,門檻低的工作不是酒店服務生就是短期促銷員,這樣的工作梅子根本不屑一顧。
肖華不愿她工作,看她出去就吵。等著她每次都灰著臉回來,反而安心了,再吵,就是梅子埋怨肖華回威海的決定太倉促,弄得他們現在連工作都沒有。肖華當然不愿和梅子一般見識。本來他們是有一些積蓄的,即使不找工作也能安穩地過上十年、二十年,可梅子不愛聽這話,高著聲音搶白他:“你要我這么一輩子呆在家里?你要我一輩子這樣混日子?我還不想退休!”
肖華不高興,但也不好說什么,梅子的話沒有錯。她還不到三十歲。留在家里也不是辦法。夜晚睡床上抱定梅子柔軟的身體,肖華心里總會有一點歉疚。低聲勸她,勸到她哭一通。完全放松下來。
梅子不在家時,肖華也會出去走走,親戚中已有幾個退休了,招呼一聲就能聚在一起打幾圈麻將,有時說起肖華的年輕媳婦,幾個老男人會“嘿嘿”笑得十分露骨,開始肖華還很得意,可說得多了,心里的滋味就不一樣了。后來他索性斷了與親戚的來往,悶了,自己一個人在海邊走走。可肖華不去找人家。人家自己找上門來。
一天表弟過來,問肖華這幾年的收入如何,肖華以為他是要借錢,嘴上就有些含糊。表弟看出來了,嘴邊上掛著點譏諷,說:“你直說好了,我不是向你借錢。”
肖華有點尷尬,反問:“那你問我有多少錢做什么?”
表弟湊近他,說:“我想拉你一起賺錢。”
肖華冷淡地說:“你別拉我做傳銷。”
表弟說:“傳銷?太老土了吧?現在都在用錢生錢,誰和你玩傳銷。”
肖華有些猶豫,問:“怎么錢生錢?”
表弟賣了關子,斜眼睛看他,半天才說:“融資!”
肖華心里一動,民間融資在深圳不算什么新鮮事,一夜暴富的有,一夜赤貧的也聽說過。表弟從隨身帶來的提包里取了一沓文件給他,說,就是這家企業在融資,利息很高,最后補了一句:“考慮一下,想通了找我。”
等梅子回來,肖華仍然在看那份文件,連梅子進門他都沒聽見。整個上午梅子都在一家公司等著面試,和一大群剛剛畢業的小女孩一起競爭辦公室文員。連梅子自己都沒信心,但她硬撐到整個面試結束。
肖華沒打算把融資的事說給梅子聽。梅子去廚房做了面條,兩個人默默地吃著。吃到一半,梅子想起什么似的。說:“昨天你不在家,小威打電話過來。”
肖華把目光從面條里拔出來,看著梅子,問:“有事?”
梅子說:“不是說要買電腦嗎?他說已經配好了,今天下午搬過來。”
肖華想起來,前幾天梅子要買電腦,他答應了,找了小威幫忙。端著碗,肖華呆了一下,心里還牽掛著融資的事,別的事都像飄忽不定的云彩一樣。
吃了飯肖華就出去了,臨走對梅子說,如果小威來,就留他在家吃飯。梅子正在擦桌子,應了一聲,頭也沒抬。
4
從買了電腦,梅子不再那么急著出去找工作了。梅子迷上了上網。她注冊了QQ,注冊了MSN,還在無數個論壇上注冊了會員。她在QQ上加的第一個好友是小威。兩個人聊得很親熱。生活里,梅子還真看不出小威那么幽默。
肖華一直忙著融資的事,他和表弟一起北上考察了那家企業,又去北京找了同學咨詢了一些政策,最后肖華決定拿出所有的積蓄。這么忙著就是近半年的時間。因為這次融資,肖華開始和以前的同學、同事有了聯系。國慶節的時候,肖華還和以前的高中同學聚會了一次,喝多了酒。幾個老男老女竟抱頭痛哭。
和同學的聯系讓肖華的生活多了一些色彩,多年離開老家的隔離感也慢慢消失。同學中有一個叫云的,離肖華家很近,平時就約他一起在小區里的操場打太極拳。時間長了。肖華知道她是一個人住。丈夫死得早。連孩子都沒留下。這么多年自己一個人寡居。可能因為沒生育過,云顯得很年輕,身材也好。在社區的老年模特隊里當模特。
有一次老年模特隊參加區里的比賽,肖華被云拉了去。上臺前,云把外衣脫給肖華。讓他抱著。看看周圍,都是丈夫給妻子抱著衣服,肖華的心里就有些癢。臺上云踮著腳走來走去,肖華卻有些心神不定,懷里云的衣服散發出的化妝品的香味,弄得他有些頭暈。
中午比賽結束,云拉著肖華到家里吃飯。肖華已不是第一次在云家吃飯。平常中午梅子不愛做飯,兩個人就拿方便面對付。吃多了,肖華想起來都覺得惡心。而云卻很會做飯。一個人有那么多時間,她似乎都用來研究吃的了。
吃飯時。云不斷感謝肖華,說他體貼說他熱心等等。肖華也沒太多客氣。想起比賽時的事,他心里有些虛,連看她的眼光都躲躲閃閃的。吃過飯,肖華心滿意足地坐在沙發里喝茶,秋天暖洋洋的陽光曬進來,讓肖華內心的欲望再次膨脹起來。云從臥室出來時,已換了淡藍的裙子,頭發披散下來,側面看,一點不像五十多歲的婦人。
云走過來,想繞過肖華坐到沙發里面。肖華就在這時突然伸出雙臂。抱住云的雙腿。把臉貼在云的腹部。云沒掙扎,也沒說什么。只是試探著把手放在肖華的頭上。肖華像受了鼓勵,右手伸進裙子里。往上摸。竟直接摸到云的下身,她沒穿短褲!血一下子沖上了肖華的頭頂。
梅子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她聽見大門響,卻沒起身。她正在和一個深圳的網友聊天,網絡就是這一點好,即使坐在幾千里外,你也可以和以前的生活發生不同程度的聯系。本來梅子是和小威約好下午聊天,可小威臨時有課,梅子只好和別的網友聊天。梅子的心里有些發空,也許是小威沒來引起的。她拖著時間也有等小威上網的意思。
肖華走過來。從背后抱住梅子,手從領口伸進去,捉住梅子一對豐滿的乳房。梅子掙脫了一下。可肖華的手還在揉捏,梅子身體有些發軟,一動不動,等他下一步的動作,可肖華卻停住了,問:“晚上吃什么?”
梅子有些泄氣,站起來。伸了懶腰。說:“煮餃子吧,冰箱里有速凍的。”
聽這話肖華皺了下眉,但沒說什么。兩個人一前一后從書房出來,肖華坐進沙發看電視。梅子進了廚房。肖華有些心神不定。電話突然響了。肖華拿起來。“喂”了兩聲,可對面只有粗重的喘息聲。肖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也沉默,好半天,電話對面那個女人低聲說:“我好想你。”
5
梅子上網的時間越來越晚。肖華開始還有些不大適應,他們吵了幾句。吵的結果是肖華讓步。梅子晚睡還有一個原因,她在跟肖華賭氣。在床上,肖華表現得越來越差,有時他甚至整晚都難以振作。梅子年輕,用她的話說,她要瀉火。梅子越這樣任性,肖華越難以達到要求,時間長了。連他自己都沒了信心。
肖華把自己的無能歸結為和云的關系,但他還是忍不住時常與云約會。和云在一起,性要來得自然一些。有時兩個人赤身露體地抱在一起閑聊,聊著聊著,欲望就像蟲子一樣爬上肖華的身體。
這一切當然不能讓梅子知道。肖華最后選擇了妥協。愛上網就上吧,在肖華看來,只要梅子留在家里就是安全的。從回威海那天起,肖華最擔心的就是梅子外出工作,在他和梅子婚后的日子里,他曾做過無數的噩夢,夢到年輕的梅子棄他而去,剛開始他可以用自己的優厚的收入和成熟男人的體貼來安慰和鼓勵自己,可從他丟了工作后,他害怕了,害怕深圳紙醉金迷的生活會把梅子腐蝕得體無完膚,害怕深圳赤裸而現實的生活會將梅子從他身邊硬生生奪走。那段時間里,肖華徹夜難眠,最后他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回老家。他相信只有在老家,他才能找到一點踏實的感覺。
讀大四以后,小威的課程越來越少,他可以整天和梅子泡在網上聊天。他們的關系在悄悄改變,梅子感覺到了。可她沒有阻止這樣的改變,她是故意的。小威給梅子講他暗無天日的生活,肖華離開后,小威的媽媽靠當“三陪”賺錢養活兒子,每次媽媽帶男人回家時,小威就被媽媽哄出家門。那時他已經意識到媽媽和陌生男人之間有什么樣的聯系。
梅子問:“你恨媽媽?”
小威說:“不。”
梅子問:“你恨爸爸?”
小威卻不回答。
后來小威考上了大學,他媽媽卻走了。梅子問他為什么?
小威說:“她得了很重的病,她說她不要連累我。”
梅子問:“她去了哪里?”
小威說:“不知道。”
停了一下,,J、威說:“我媽媽走的時候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她說。在森林里你永遠看不到大象的尸體,因為大象在它感覺到快死的時候。它會遠離象群,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在那里默默死去。我問她大象為什么要這樣做?我媽媽說,因為它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看到痛苦。”
梅子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有一段時間小威和梅子說起他新交往的女朋友。那個女孩的家境很好,這讓小威有些猶豫。梅子問他為什么猶豫,小威說:“我害怕她騙我。”
梅子勸他:“女人的愛有時很真的,像我和你爸爸……”
打字打到這里,梅子突然覺得有些不妥,她的遲疑讓小威也沉默很久。
梅子再打一行字:“如果她真的愛你,就接受吧。”
小威說:“我不相信她愛我,她說什么我都覺得是假的。”
梅子輕輕嘆口氣,明白他心里對女人有怎樣的偏見。
后來小威還是和那個女孩分手了。那時已經是初冬。小威那晚邊哭邊對梅子說起自己的痛苦。他回憶那女孩的一切,長發、大眼睛。還有高高的胸脯。當小威笨拙地描述女孩的身體時。梅子不由笑了起來,她問:“你親過她嗎?”
小威猶豫了一下,回答:“親過。”
梅子來了興致,追問:“摸過她嗎?”
小威又是猶豫,回答:“摸過。”
梅子問:“摸過哪里?”
這話問出,話題已有許多曖昧。梅子感到一絲燥熱。
小威說:“很多地方。”
梅子深出一口氣,趕忙換了話題,但比起來,剛才那段話對兩個人的影響太大了,再說別的事,竟味同嚼蠟。最后匆匆關了電腦,看表,已經是凌晨。
梅子回到床上,黑暗中肖華已睡得昏天黑地。梅子把自己冷冰冰的身體貼過去,肖華竟推了一把。梅子卻不動,手伸下去。肖華似乎清醒一點,嘀咕說了一句,別鬧。梅子的手就停在那里。半天才緩過神來。她慢吞吞地縮進自己的被窩,抱緊被子,手卻忍不住摸摸下面,竟濕得亂七八糟的。
6
新年剛過,肖華融資的那家企業就帶來了好消息,公司運營極好。肖華的投入有了巨大的回報。表弟又過來了,肖華讓梅子做了豐盛的飯菜,兩人對飲。肖華不是個能喝酒的人,加上血壓高、血脂高,平時禁酒。所以幾杯酒下去就有些把持不住。梅子一邊埋怨一邊扶他去臥室。
等梅子回到客廳,表弟正瞪著血紅的眼睛看她。梅子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很勉強地坐回到飯桌前。表弟笑起來,眼里漫出淫褻的目光。表弟說了幾句挑逗的話。梅子臉上有些怒色。
表弟卻不急,說:“表嫂你這么年輕,表哥怎么受得了啊。”
梅子不吭聲,想起出租車里他的輕薄舉動,心里泛起一點惡心。
表弟還在說:“表嫂要是有什么需要,一定找我啊,我不比表哥差。”
梅子動怒了,說:“不要說這樣的話,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表弟臉帶譏誚。說:“我只知道你是美女,愛有錢人的美女。”
梅子臉色大變,她最不愛聽人說這樣的話。
表弟喝口啤酒,說:“我不比表哥錢少,跟了我……”
梅子忽地站了起來,手指著表弟的臉,說:“你放尊重一點!我是你表嫂。”
表弟“嘿嘿”笑。還要說什么,梅子卻沖進書房。鎖了門。也不管表弟在門外胡說些什么。
這件事給梅子的刺激很大,下次表弟再來,梅子總是找了借口避出去。肖華倒也不勉強她。過了新年。肖華又忙起來,在表弟提供的公司名單里,他選了兩家。春節前,他和表弟北下南上。忙個不停。
梅子和小威的聊天越來越熱辣。有一天。小威向梅子要照片。梅子很奇怪。說:“要見我你就過來吧,我們一起吃飯。”
小威卻固執地說:“我只想要你照片。”
梅子答應了,用數碼相機拍了兩張發過去。小威很興奮,問這問那,甚至問她的乳房大嗎?梅子有些緊張起來,但她還是回答說,還可以。越界的話題就這么慢慢拉開。
那晚下線的時候,梅子勉強答應給小威拍兩張“穿得少一點”的照片。
躺在床上,梅子突然后悔起來。睡不著。她爬起來給遠在河南的肖華打電話,等肖華接電話,她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放下電話,看表,已經是凌晨。想了想,她對自己說,明天再不和他聊天了。
可第二天到了那個約定的時間,梅子還是忍不住打開電腦,
小威在,第一句話就是:“拍了嗎?”
梅子說:“沒有。”
小威問:“為什么?”
梅子說:“那樣不好。”
小威沉吟一下,才說:“其實我很喜歡你。”
梅子心里一動,她說:“這不可以。”
小威問:“這有什么不可以的?”
梅子說:“我是你的繼母。”
小威說:“這我明白。”
頓了一下。他接著說:“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不見你,怕自己忍不住,你給我拍幾張照片,看看,我就滿足了。”
小威這話有些說服梅子了。
小威說:“我很想你,每天晚上,我想著你才能睡著。第一次在機場見你,我就愛上了你,那時我對自己說,將來一定找一個像你一樣漂亮的女孩。”
梅子的心里注滿了酸酸甜甜的暖流,和肖華在一起那么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一個男人對自己說這樣的話。雖然她和肖華在一起不圖這樣的甜言蜜語。但哪個女人不需要這樣的話來支持自己的虛榮心呢?
梅子說:“不要說這樣的話,你會找到更好的女孩。”
小威說:“不,我要說,直到你答應我。”
梅子的心里已經答應了。
梅子拉上窗簾,暖氣很足,房間里暖意融融。梅子把打開的相機架在床對面的書桌上,然后脫光了衣服,在脫下短褲時,她猶豫了一下。可想了想還是脫掉了。她在床上擺好了姿勢,右手輕輕按下相機遙控器的按鈕,一下,又一下。
7
春節前肖華從南方回來,梅子不再和小威徹夜聊天,生活似乎又變得正常。
這一年春節梅子說她想回東北老家,肖華有些遲疑。梅子看透了他的心意,說:“我自己回去吧,不用你陪。”
聽這話,肖華如釋重負,很積極地說:“要買什么東西你列個單子,我去買。”
梅子淡淡地說:“現在還買什么,只要多帶點錢就行了。”
這么說著,春節就來了。梅子回了東北,除夕那晚肖華跑到云家去過春節,兩個人喝了點酒,說了些體己話。云突然問肖華:“你什么時候離婚?”
肖華愣住了,他吃驚地反問:“誰要離婚?”
云說:“你啊。我們就這樣偷偷摸摸的?”
肖華心都涼了,端酒杯的手不停地抖。
云倒很冷靜,說:“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這么久。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我一個寡婦,和你在一起能盼到什么?還不是有一天嫁給你?今天我們非要說清楚了。”
肖華結結巴巴地問:“我現在怎么離啊?”
云冷冷地說:“那是你的事,難道我就這么白被你X了?”云用了這么不堪入耳的詞,肖華聽著像炸雷一樣。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云,平日里溫文爾雅的云,此刻橫眉立目,如母夜叉一般兇悍。
從云家出來,冷風一吹,肖華情不自禁打了個噴嚏。過了午夜,爆竹聲漸小,地面上厚厚一層爆竹炸開的紙屑,空氣里都是辣辣的火藥燃燒的味道。肖華搖搖晃晃地回家。心就那么吊著,眼前總是云兇狠的表情。
沒進家門就聽見電話在響,等肖華進了客廳,電話鈴聲戛然而止。肖華渾身無力。跌進沙發里,想理出一點頭緒。突然電話鈴又響起來,把他嚇了一跳。接起,是梅子。
梅子哭道:“老公。來接我!”
肖華的心收緊了,問:“你怎么了?你在哪?”梅子斷續說道:“我還在老家。他們不讓我進門。”
肖華放下心來。問:“你先住下,我明天過去接你。”
梅子還在哭,好半天才說起自己在父母家受的委屈。梅子說得很亂,肖華很有耐心地聽。慢慢地。梅子平靜了一點,肖華才說:“你先找個賓館住下吧。”
梅子喘了口氣,說:“我已經住下了。可我想你,就出來給你打電話。”
梅子的話讓肖華心軟了,他想起梅子走得急,連手機都忘了,本來還想說她幾句,現在她的電話倒讓他覺得沒帶手機是好事。梅子最后說,她已經訂了回威海的機票,明天早上就能見面,這讓肖華心里安穩了很多。
春節后的幾天,肖華帶梅子到處拜年,忙碌一點,兩個人的感情濃了一些。肖華還一直等著小威過來拜年,但他沒出現。肖華打他手機,也總是關著。后來別的事忙,也忘了小威。等春節結束,肖華有些擔心起來。和梅子說起來。梅子也有些緊張,追著肖華去找小威。她的熱心讓肖華有點煩,說,他都是成年人了,不會有事的。話這樣說,肖華心里也是沒底的,他給所有的親戚打電話,可沒人知道小威去了哪里。
其實從大學放寒假,梅子就沒在網上遇到小威,那時她忙著要回東北老家,并沒注意到他的突然消失。又過了些時候,一天,梅子又泡在網上,QQ上顯示小威登陸的頭像突然亮了。梅子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她馬上發信息問:“你是小威嗎?”
沒反應,梅子又問。
小威說:“是我。”
梅子問:“你在哪?”
小威說:“我在上海。”
梅子問:“你怎么到上海了?”
小威說:“我找到媽媽了。”
梅子問:“她好嗎?”
小威說:“她死了。”
梅子一下子沒話說了。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一點,心里交織著激動、興奮和別的說不清的感觸,她有好多話想和小威說。
小威說:“我不會再回去了。”
梅子問:“怎么?那你要去哪?”
小威說:“我哪里都可能去,就是不回威海了。”
梅子問:“為什么?”
小威不答。沉默。
梅子忍不住問了一句:“那我呢?”
這沒來由的問話,連梅子自己都覺得很唐突。這時刻她為什么要提這個呢?
小威反問:“我為什么要管你呢?”
一句話把梅子心里所有希望都一掃而空。她突然變得虛弱起來,連打字的力氣都沒有了。
梅子問:“我們不是約定,要一起過好日子嗎?”
小威不答。
梅子說:“你不是說你愛我嗎?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你要什么我都答應你。”
小威不答。
梅子說:“我聽你的話,回老家了,可我的父母不接受我,他們恨我,我想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他們一定會原諒我的。”
小威不答。
梅子說:“你不要丟下我,求你,你給我那么多希望,為什么不給你自己一點希望呢?”
小威的頭像閃了一下,又一下,突然暗淡成下線的灰色。
梅子卻還在說,她用力敲擊著鍵盤,把一串一串的漢字符發向一個未知的地方、一個未知的人。梅子覺得自己瘋了。這一輩子只見過兩次的男孩,她卻愛得如此刻骨銘心。突然,那灰色的頭像發回一個短信:“我走了。我要說的話已經發到你的信箱里。”
梅子手忙腳亂地打開自己的電子郵箱,果然有信——
我走了。你所有的照片我都發還給你。我不想再瞞你,是我騙了你,我根本不愛你。對你對父親我只有恨。要你的裸照是爸爸的表弟讓我做的,他和我一樣恨爸爸,因為當年他們同時愛上了我媽媽,爸爸最后贏得了媽媽的歡心。可他不珍惜媽媽的感情。
說實話,我原想把照片賣給爸爸的表弟,這樣我也許真的可以報仇了。可現在我改主意了,我只想離你們這些人遠一點,再遠一點……
午夜。關了電腦,梅子走到陽臺上。冬天最后的寒冷把風凍得如一把利刃,梅子單薄的睡服根本禁不住這樣的風,可她久久佇立,仿佛與風做抵抗。寂靜的海在遠方是黑沉沉的一大片,這讓梅子想起在飛機上看到的海,也是這樣的陰沉。只是換了角度,再難等到飛機轉身時,城市突現的那份壯觀。
慢慢地。淚水涌出梅子的眼睛,淚水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帶棱角的破碎……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