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等

鏡子

火 沙

我表哥的單身宿舍就在街口的拐角處，自從他給窗戶換上了深色玻璃后就發現每天早上都會有一位漂亮的女郎在自己的窗前略加停留，輕輕一拂秀發，留下一個動人的微笑后才飄然離去。

這一重大發現在還沒有女友的表哥心里立即掀起了不小的波瀾。為了清這女郎的真正用意，表哥不僅翻閱了大量的有關女性心理學的書籍和各種言情小說中與此雷同的情節，而且還不恥下問地向他的一大群哥兒們中的情場高手請教。最終得到的答案是統一的。那就是那女郎一定是被自己的某種魅力所動!

得到這答案。表哥更是興奮不已。一改睡懶覺的習慣每天提前一個小時便起床，精心梳洗后便會在窗前耐心等待那女郎迷人的微笑。然一月有余，那女郎除了微笑外并無其它任何暗示。這下表哥不禁急躁了起來，終有一天按捺不住火熱的心情，手捧鮮花一大早便站到窗外等待那幸福時刻的到來。不負所望，那女郎準時出現。他立即迎了上去將鮮花獻上，并漲紅著臉把自己日思夜想的愛慕之言傾訴了個淋漓盡致。雖說因心情激動而有些結巴。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女郎不僅沒有接過他的鮮花。相反卻莫名其妙地責問道：“同志，你是認錯人了吧?我已有了先生，而且還有一個兩歲的女兒!”

表哥的腦袋一下大了，狂熱的夢境瞬間便像水晶般地粉碎了，良久他才回過神來，心中油然而生一種被玩弄的感覺，羞忿地指著窗戶叫道：“那你為啥還每天早上都對我付之一笑?”

那女郎看了看玻璃窗上半清晰的人影略加考慮便已明白了一切，抱歉地一笑答道：“對不起!我只是把你家的玻璃窗當成了一面鏡子!”

尋找自己

蔡良基

我忽然發現自己不見了。

我在這里用忽然來形容是因為自己剛剛還在。幾分鐘之前還躺在搖床中咯咯地發笑，吃飽了喝足了有些倦意的我閉目休息了一下，等我再睜開眼時就發現自己不見了。

天啦，一個活人乍說不見就不見呢?我非常震驚也非常不安。如今拐賣坑騙的事情時有傳聞，萬一——我不敢往下想。閑話少說，當前最要緊的頭等任務就是趕緊找到自己。

好在剛剛下過一場大雨，自己的腳印清晰地留在彎彎曲曲的泥濘小道上，我馬不停蹄順著腳印一路尋去。

小道盡頭立著一排平房，平房內一個先生模樣的人正搖頭晃腦在給一群娃娃授課。人之初，性本善……朗朗的讀書聲向四周傳播開來。

我焦急地湊過去尋找自己，先生模樣的人沒等我開口率先說道，自己剛剛走了，他非常勤奮挑燈夜讀聞雞起舞。

自己剛剛離去，聽了這消息我不由心頭一喜。駕，快馬加鞭我肯定能夠追上。不知走過多少河流山川，我信馬由韁走進了一座小鎮。小鎮上人山人海非常熱鬧，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盡管過了這么多年，自己那熟悉的聲音一點兒也沒有改變。

什么，這是我的幻覺。旁人證實說。自己起早摸黑經商發財后就走了，自己說他不愿過這樣平淡的生活，自己有他的鴻鵠之志向。

我知道自己的秉性，我沒有再問別人而是翻身上馬順著官道直奔官府。我的判斷一點也不錯，自己不知是考取還是花錢弄了一頂烏紗帽。嘿。那烏紗帽往頭上一戴，屁股往官位上一坐，自己就別提有多神氣，一時間竟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可惜好景不長，大約三年的工夫也有人說三年還不到，自己頭頂的烏紗帽沒了。至于什么原因自己沒有說，別人自然也不好問。

那么，自己辭官之后到哪里去了?問了許多人皆神神秘秘搖頭說不知道。見我非常失望。一位年長的老人悄悄相告：自己辭官后心情不好，于是花天酒地穿行于煙花柳巷之中。以前還有人隔三岔五地瞧見自己，再后來就沒人見到他了。

彎彎的月兒小小的船。

我在小小的船里坐。

只看見閃閃的星星藍藍的天。

正當我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發呆時，自己仿佛從天外地縫中鉆了出來，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地念著兒時的歌謠。

自己老了，老得我都不敢相認了。一頭烏絲變成了滿頭白發，腰也彎了背也駝了，牙齒也掉光了。自己一邊走一邊喃喃地自言自語：功名，錢財。女人一切的一切都是過眼煙云。老了，唉。乍一下子說老就老呢?

我緊緊摟著自己不放，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涌了出來。找呀找呀。我找了一輩子總算找到了自己，盡管這天來得太緩太遲了一點。

真的，我真的很高興。

風景

崔 立

張三原來是不準備買那套房的，雖說房價是不貴，但地段太差了些。

當房產銷售員帶他們看完房后問你們感覺房子怎么樣時，張三剛要說算了吧。但張三忽然看見對面樓里一個女人的背影，然后那個女人居然就轉過臉來，令張三不自覺一陣驚艷。不過張三很鎮定自若地回過頭來，看著妻說，怎么樣?其實價格還好。妻也點點頭。張三就說，要不我們考慮一下。暫時幫我們留下來。

說是考慮，也沒什么可考慮的。張三和妻大致商量了下。就買下了那套房。然后是裝修。張三一再要求裝修隊要加緊完成。妻就顯得很疑惑。張三笑著對妻說，你想想，要是我們早搬進去，這邊的房子就可以早點租出去，就可以多賺房租錢了。妻恍然大悟。

搬進去后。張三就常有意無意地往窗口前站，可以更近距離地去看對面女人的背影。當然，張三不是每次都能看到的。但這無法阻攔張三看女人的迫切心情。

次數多了，妻就感覺很奇怪。有一次，妻問，張三，你老站窗前干嘛啊?

張三就一本正經地回答，看風景啊。然后張三就把頭往下看。

妻也走到窗口往下看。

張三買的房在3樓，樓下是一片郁郁蔥蔥的小區綠地。妻就說，那有啥好看的啊。

張三就瞪妻，你不懂，要不好看人家房產公司為啥要花那么多錢造綠地啊!

妻是鄉下來的，啥都不懂。張三雖也是鄉下人，呆城里也沒幾年，但從來以城里人自居。張三就有些看不起妻。

有一天，妻不在，張三就想去對面樓見見那個女人。

其實這個想法想了好久了。但這次，張三終于鼓起了勇氣。

張三就吭哧吭哧跑下樓。然后跑到對面那棟樓，再吭哧吭哧跑上去。

張三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啊。

張三忽然感覺自己好像變年輕了，張三就笑自己。

張三摁門鈴，門沒開。張三再摁，又沒開。摁了好久，門還沒開，張三終于沒耐心了，張三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張三就很沮喪地跑下樓。張三的步子很慢，張三發覺渾身提不起氣力。

張三慢慢爬下樓時。在樓梯口，張三就見到了那個女人。不過張三發覺自己更沮喪了，張三看到那個女人和李四手牽著手一起上來的。

李四是張三一個旁邊科室的同事。不過彼此都認識，李四就朝張三打招呼，問張三。你怎么上這來了?

張三就不好意思地朝李四笑，說，我住對面樓，剛搬進來不久，今天一糊涂，走錯樓了。張三還不易察覺地朝李四身邊的女人看了一眼。

李四說，原來你也住這邊啊，既然來了，就上我家去坐坐吧。

張三說，要不下次去你家吧，反正大家住那么近，隨便找個時間都行啊。張三轉過臉，就看見李四女人在看他，張三發覺自己的臉似乎一下子就紅了。

張三就跑回家。也搞不清楚心情到底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張三知道，李四是采購員。一個月內難得有幾天在家歇著的。李四還是個花花公子。據說外面有很多女人，張三忽然開始同情起李四女人來。

之后，張三就經常去李四家。開始時，是帶著妻一起去的。而且去時李四也在。到后來，張三就一個人去了，有時李四在家，有時就李四女人一人在家。

于是，很多該發生的或是不該發生的事很自然地就發生了。

一天，張三從外地提前出差回來，就看見妻站在窗口看對面李四家的位置，眼睛直愣愣地看得很仔細。張三記得這幾天好像李四女人不在家。

張三就問，你看什么呢?

妻就把頭往下看，說，沒什么，看風景呢。

張三也把頭往下看，能看見的就是以前他指給妻看的那片綠地啊。妻不是不喜歡看那片綠地的嘛，張三就納悶起來。張三就看妻。

妻看張三在看她，立刻顯得有些慌亂起來。

張三也沒在意，剛要離開，張三不經意地抬起頭就看見了李四站在自家窗口似乎在張望著什么。張三就看妻。

妻的臉刷的一下子就紅了。

張三的心也一下子“咯噔”了好久。

張三就不自覺地重重嘆了口氣。

項鏈

龍會吟

國斌和小芳好上時，國斌的父母堅決反對，反對的理由不是別的，反對的理由是小芳長得太漂亮。國斌的父母說，太漂亮的妹子守不住。

國斌不顧父母的反對，就是要和小芳好。漂亮妹子為什么就守不住了?漂亮妹子漂亮心。小芳是個善良的姑娘。國斌相信。

為了掙足和小芳結婚的錢，國斌離開野月嶺去外面打工。

國斌在外面打工的日子里，有好幾個媒婆爭著給小芳做媒。男方的條件都不錯，有在縣里當干部的。有在民營企業當小老板的。有開店鋪經商的，也有在學校教書的。可小芳一個都沒答應，她心里只想著國斌。消息傳到國斌父母耳朵里，國斌的父母都很吃驚，不相信兒子能拴住小芳那么漂亮的姑娘。可事實又明明擺著，小芳誰也不嫁，就只想著國斌。那么，國斌又是用了什么魔法，把漂亮的小芳拴緊了?

后來他們發現，兒子是用項鏈拴住了小芳。兒子在外面打工時，托人給小芳帶回一條項鏈。

野月嶺的男女好上時，男方要給女方送件禮物。有送衣服的，有送鞋襪的。但給女方送項鏈，卻還從來沒有過。一是那玩意兒除了給人看，沒有別的用途。戴在脖頸上，既不能遮體，又不能裹腹，干起重活來還礙事，不舒服。二是太貴。聽說一條項鏈，少的要幾百元，多的上千到上萬。野月嶺的人都不富裕，那么貴重的東西誰買得起?而國斌卻給小芳買了，怪不得他能拴住小芳的心。

國斌的父母就去小芳家。看國斌給小芳買的項鏈是什么樣兒的。恰巧小芳的姥爺也來了，把小芳脖頸上的項鏈瞅了一陣，就說小芳姥爺跟你說點事，小芳就跟著姥爺走進里屋。出來時姥爺臉上笑瞇瞇的，小芳脖頸上的項鏈卻不見了。國斌父母的心就一陣陣緊揪。小芳的姥爺一定對小芳說了國斌的壞話，要不那項鏈戴得好好的怎么就摘下來了?小芳不戴國斌送的項鏈了，說明她對國斌送的項鏈不滿意。

父母把他們的擔憂告訴了國斌。是打電話告訴的。國斌在電話里說：也許她把項鏈壓在箱底吧，這說明她很珍惜我送給她的禮物。娘說：你不懂哩，你不懂女人的心。女人只有把男人的禮物貼身藏著，才說明她對男人一心一意。國斌沉吟了一會兒，說：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然后就掛了電話。父母都很納悶，不知道兒子到底知道了什么。可兒子既然掛了電話。就不好再問他了，只好等他回家時再問。快到年底了。兒子會回家過年的。

國斌回來了，他回來時還不到年底。更不是回家過年。他在建筑工地當瓦工時。從架子上摔下來。摔折了一條腿。從此成了殘疾人。成了殘疾人的國斌知道他和小芳的緣分已經盡了，那么漂亮的姑娘不會嫁給一個殘疾人。

可是他想錯了，回家才幾天，小芳就來看他，提出和他結婚。小芳來看他時，脖頸上戴著那條項鏈。

國斌很吃驚。說：你不是早把項鏈摘下來了嗎?

小芳說：摘下來就不能再戴上去了?說過后又補充。從摘下那天起，我一直把項鏈放在內衣口袋里。

國斌感動了，感動后又不讓小芳戴那條項鏈。他說：小芳，這條項鏈你千萬不要戴。

小芳說：你送給我的項鏈。我怎能不戴?我就是要戴著這條項鏈和你結婚。

國斌急了，說：這條不能戴。人家見了會笑的。要戴，我再給你買條好的。

小芳說：這條不好嗎?

國斌的臉紅了。嘴里吭哧了一陣。才說出一句話來：小芳，我欺騙了你，這是一條假項鏈。才二十塊錢，我在地攤上買的。

小芳笑了，說：姥爺早告訴我了。姥爺是賣金器的，是真是假一眼就能識別。

國斌的眼瞪得滾圓，說：你既然知道了，為什么還要戴?

小芳說：因為是你送給我的。我知道，你那時沒錢，買不起真項鏈，但你對我的心是真的。

男人心女人心

張瑜良

夜色朦朧。天高云淡。星光閃爍。火車停在一個荒野小站上，從小站上上來一位年輕女人，手里提著個大包。懷里抱著個嬰兒。

年輕女人吃力地走進車廂，慢慢向前移動了幾步，停下了。她恰巧停在嵐的身邊。圓溜溜的大眼睛左瞅右看。焦急地尋找座位。火車上已坐滿了人。中間走道上還站了不少無座位的乘客。女人尋位無望，便放下手中的提包，就勢依在了座位的靠背上。她又親親熱熱地瞧瞧懷里的嬰兒，似乎怕火車上的嘈雜聲或火車的震動聲驚醒了熟睡中的小生命。

嵐慢慢地站起身來，把座位讓給了懷抱嬰兒的年輕女人。女人感激不盡，連連說道：謝謝，謝謝大哥!

嵐依在靠背上，一直站到第二天6點。天大亮了才到省城。嵐下車時。年輕女人正好也下車。嵐說：我幫你提著包吧!女人很愧疚地笑笑輕聲說：謝謝大哥。又得麻煩你了，我真過意不去!嵐說：沒什么。正好一起下車么!嵐幫助年輕女人下了火車，又坐上出租車后，就，轉身準備離去。女人莞爾笑笑說：大哥，能告訴我你的地址嗎?嵐笑笑。隨手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了年輕女人，向女人擺擺手就告別了。

三年后，嵐娶了一位清純、嫻靜和溫柔的姑娘為妻。這位姑娘正是嵐在火車上為其讓座的那位懷抱嬰兒的年輕女人，她叫柳。嵐擁著女人問：柳，咱們只是偶然相遇，你怎么從此就會愛上我呢?柳笑盈盈地說：大概你不會忘記吧，那次在火車上你為我吃了一夜苦，也就在那一夜間，我的心已被你那顆同情愛撫之心給徹底俘虜了。我當時就想，我身邊能擁有像你這樣的男人做丈夫，也就心滿意足了。

嵐情意綿綿地又問柳：你收養的那女嬰現在還好嗎?柳甜甜蜜蜜地說：很好。自我把那個失去爸媽的女嬰收養后，就由我和母親照管。女嬰發育正常，現在已經進幼兒園了：小女天真活潑，一見了我就會“阿姨阿姨”地叫了。嵐笑意濃濃地又說：當我在火車上見到你的一瞬間，就感覺異乎尋常。好像覺得你很善良似的。不錯，在后來我們的交往中，也真正體悟到你的確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女人，要不，哪有大姑娘家收養別人女嬰的事啊!柳微微笑出兩個小酒渦說：沒辦法，誰叫我的心太軟啦!

誘惑

天 作

副總小段走進時總辦公室，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勇士出征一樣等待命令。時洪雨看著他滿意地笑了笑。點頭示意說，坐吧。小段遲疑片刻，找地方坐下，依然一言不發地看著時總，等待他下達命令。

要在以往，接下來該是時總交待任務了，可是這次沒有。時總吸著煙。在地上踱著步子，仿佛一時找不到說話的由頭。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試探地問。小段。你說咱這家底能值多少錢?小段也不多想，老板的事不用他想。老板問什么自有道理。只要如實回答就行了。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說，至少能值兩千萬。

時洪雨點點頭，表示認同這個數。他向小段笑了笑，說，你拿兩千萬。這些都是你的了。小段也笑了。說，時總，你真會開玩笑!別說我沒兩千萬，就是有兩千萬，甚至三千萬，你也不會賣給我!眼下經營這么好。進錢如流水啊。時洪雨說，小段，我沒開玩笑，就是想賣給你。我知道你沒兩千萬，不過我替你算好了。照這樣經營下去，你每年還我二百萬，十年還清就行了。

不待小段說話，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早已擬好的合同書，交與小段，你看看。如果沒有問題。就在上邊簽個字吧。合同白紙黑字。條款分明，不信也得信了。

幾天后。時洪雨在城郊面河的高坡上買下一片地。大興土木。開始建造他未來的安樂窩。

一切都計劃得井然有序，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三層高的小別墅很快落成，中心花園和三維噴泉已見雛形。時洪雨看在眼里樂在心里。決定一鼓作氣，春節前竣工。今年的新春佳節，他和父母、妻子、兒子在新居里度過。

為了保證質量和督促進度，時洪雨從家里搬到工地，吃住在工地。別墅業已落成，接下來就是裝修。他特意選了一家人多的裝修隊，這樣對質量和進度都有保證。裝修隊里有一個女工。十八九歲，身材高挑，長發大眼，白皙鮮潤。她樣子有些靦腆，見了人抿嘴一笑，算是打過招呼。很少說話。

時洪雨第一次見她，覺得面熟，便多看了幾眼，可是想半天也沒想出在哪里見過。后來一忙就忘了，干脆不想了。

一天傍晚，裝修隊收工，時洪雨送至門口，回頭時看見滿天霞光透過濃厚的暮靄，紫紗一樣籠罩在別墅上空；眼前的一切變得瑰麗又奇異，如夢如幻。他不由愣住了，心里陡然涌出一股溫馨的感覺，同時還有一股莫名的驚悚。不知過了多久。他回過神來，就看見紫紗籠罩下的那女孩，亭亭玉立在臺階上，依然有些靦腆地抿嘴一笑。

她在他懷里，就像一團云。一團溫暖、輕柔的云。他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團云，飄飄地和她一起飛起來。他們飛過草原、飛過高山、飛過河流……終于飛得累了，雙雙停下來，躺在一張床上休息。

那是時洪雨臨時購來睡覺的床。床是新的。上邊散發濃重的油漆味。和新裝修的房間一樣。也散發著濃重的油漆味。聞著濃重的油漆味，時洪雨漸漸回到現實，折身坐起來。凝視著身邊赤裸的女孩，心里不由沉甸甸的。

女孩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安慰說。我知道你有妻子、兒子，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你不用擔心，我不會粘著你，也不會破壞你的家庭：只要你在心里記住，曾經和一個女孩愛過就行了。

時洪雨一塊石頭落了地，在欣慰的同時，又有幾分感激。不由發誓說，我會的，我會記你一輩子!頓一頓又說，只要你愿意，我買套房子給你，養你一輩子。女孩笑笑說。我才不呢。過幾年我還要嫁人呢!

此后的一些日子里，女孩經常如此，收工后走到半路再回來，和時洪雨繾綣溫存。時洪雨更是不肯錯過良機，每次都幾近貪婪地享受這份情緣。如梭的日月來往沒有多少次，春節就到了。當然裝修也完了。

時洪雨和女孩分手的第二天，準備到商場購置家具，誰知起床后渾身酸軟，一點力氣都沒有。一動吁吁地喘，還出汗。他猜想這是和女孩過分放縱所致，透支了身體，畢竟四十幾歲的人了，不像青年人精力旺盛。他自嘲地笑了笑，躺回到床上。心想休息一下就好了。

躺到中午，上述癥狀非但沒有減輕，卻又增加了鼻塞、咳嗽。身上一陣陣發冷。時洪雨自己診斷，這是感冒了。要在從前，他根本不把感冒當回事，不就是發燒、咳嗽、流鼻涕嘛?過三五天就好了!可是這次不行，他不能在新居里流著鼻涕過年。

時洪雨走進醫院。

專家白頭發，戴眼鏡，舉止沉穩。他十分盡職地給時洪雨檢查，輕聲問。你有這樣的感覺多長時間了?時洪雨說，就今天，早晨起床后。專家遲疑片刻，建議說，你去查個血吧。時洪雨不解，感冒還查血?專家說，你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發熱不規則。我懷疑血里有問題，你最好查個血確診一下。

結果還真是血里有問題，血象顯示白細胞增高，患的是急性白血病。他知道白血病的厲害，一時有些接受不了，激動地沖著專家喊。一定是弄錯了，我怎么會得白血病?

幾天后，小段來醫院探視，時洪雨情緒穩定下來。像起初“不想掙錢了”那樣，仿佛一切都看開了。小段近前坐下，找著話安慰他說。時總，我已經向專家咨詢過了。這種病并不像人們說的那樣可怕，它的治愈率是很高的。頓一頓又說，專家懷疑，可能是你裝修材料里的苯超標，誘發了這種病。我想，是不是請質檢部門鑒定一下，將來

不待小段說完，時洪雨揮手打斷了他。他對“將來”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再說那么多裝修的人家，那么多裝修的工人，都沒有誘發白血病，為什么只有他誘發白血病呢?還不是因為他太貪婪，為了多得到那女孩。透支了身體，讓有害的苯乘虛而入?這筆賬，要算只能算在自己頭上!他只是不明白，當初能抗拒那么多金錢的誘惑，現在怎么就不能抗拒一個女孩的誘惑呢?

小段見時總不說話。當他累了，正想走開。時洪雨忽一下坐起來，雙手拉住他，幾乎懇求地說，小段。我有一句話請你記住，等我兒子大了告訴他：為人不可以太貪，太貪了會受到老天爺懲罰的!

瘋婆婆

張樹人

我們村以前有個瘋婆婆，從我記事起總是看見她在大街上，像找丟掉的東西似的瘋瘋癲癲地走來走去。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有個兒子叫大貴。那時候常看見大貴和他啞巴老婆到處找瘋婆婆回家。

聽老人說，瘋婆婆年輕的時候可漂亮了，就是因為二貴丟了以后，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瘋婆婆年輕的時候丈夫開山被炸死了，她是個要強的女人，自己拉扯著兩個孩子過日子。有一次她領著二貴去鎮上趕集，結果把孩子丟了。那時候二貴可能有五六歲了吧。

“我就去給他買個泥猴的工夫，他怎么就不見了?”我小時候，經常聽見瘋婆婆在大街上邊走邊說這句話。這話聽多了雖然讓人厭煩，但總是讓人感到心里酸酸的。

瘋婆婆先是沒有瘋，她央人找了個把月。別說人影，連個消息都沒有。有人說二貴肯定被人販子用冰棍箱子帶走了——過去我們那兒嚇唬小孩總是這樣說，也有人說二貴肯定掉到南邊水庫里了——二貴他爸就是在那兒挖花崗石時被炸死的。反正丟的是別人的孩子。嘴長在自己身上，說什么的都有。

瘋婆婆一直堅信二貴是迷了路，走丟了，既然是走丟了總有一天會被找到的，說不定還會自己跑回來。所以瘋婆婆從來沒有放棄，十里八村找遍了，她又到更遠的地方去找，一走就是個把月。大貴那時剛上初中，便輟了學。結果到后來都沒出息，找了個啞巴老婆。母親以前看我不學好總是用大貴做例子教育我。

有一次瘋婆婆被大貴找回來的時候。瘋掉了。頭也不梳，臉也不洗，過去干凈起楞的衣服變得臟兮兮、皺巴巴的，我回憶大約她就像現在城里流浪漢那副樣子吧。被大貴找回來訓斥了幾次后瘋婆婆不再往外跑，但她每天總是在村里轉來轉去。像丟了魂似的。

我記得瘋婆婆喜歡抓小孩，倒不是傷害孩子，只是抱在懷里。然后傻乎乎地笑著。沒有一個孩子愿意被她抱著，我們幾個孩子看見她，總是喜歡用長樹條抽她。用唾沫吐她，用爛菜葉或是小石頭打她。但她從來不惱，頂多用黑乎乎的手在自己頭上擋一下。但下次她見到我們這些孩子就又會慢慢地靠過來。

鄰居家的慶冬就被她抱過，那次我們正在做捉迷藏的游戲，慶冬不小心被抱著了。我記得他嚎啕大哭，瘋婆婆一邊用手摸著他的頭，一邊說：“乖孩子，媽媽給你買泥猴玩。”說著伸手從兜里拿出一個已經磨掉油彩的泥猴在手里晃呀晃呀，眼里全是愛憐。那天慶冬媽媽奪過孩子在大街上把瘋婆婆罵了一通，瘋婆婆只是在那兒呆呆地望著慶冬。我覺得她不傻，因為她眼里流露出父親牽著小牛犢去賣的時候，家里老母牛一樣的眼神。

其實我也曾被瘋婆婆抱過，有天中午，我們幾個調皮的孩子用彈弓打惱了鄰居家的大黃狗。它呲著牙。發著低沉的吼聲撲了過來，我們頓作鳥獸散。因為我胖跑得慢點，當時嚇得吱哇亂叫，突然瘋婆婆不知從哪兒跳了出來。一下子抱住了我。瘋婆婆用腳把大黃狗踢走了，我第一次看到瘋婆婆也有發怒的時候，在她的懷里我覺得暖暖的。聞訊而來的母親把滿身大汗的我從她懷里接過去時，我回頭望了望瘋婆婆，她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可怕。

隨著年紀增長瘋婆婆不能到處亂跑了，所以她就整天在村口的樹底下靜靜地站著，這也成了我們村標志一景，我上學的時候每天都能看見她。終于有一天早晨她摔倒在雪窩子里，雖然活了下來，但除了對小孩子哭聲外她對什么都沒有了知覺。可別說大貴和啞巴媳婦挺孝順的，雖然瘋婆婆每天躺在炕上，他倆照顧得還挺上心。

今年年后母親從老家回來后對我講，“那個瘋婆婆你還記得吧?”我點了點頭。“她年前死了。”母親嘆了口氣說。“聽說她死的時候，還自己下炕到箱子里找到那個泥猴攥在手里呢。”

“你說奇不奇怪，她都已經在床上癱了十年。”沉默了一會兒。母親搖著頭嘟囔了一句。

理發的民工

劉紹泉

靚妹發廊正要打烊時，一個壯實的男人帶著一股涼風推門進來。

他站在門口眼睛不敢正視兩位年輕漂亮的小姐，訥訥地說：“我……我要理發。”

看他一身衣服泥漬斑駁，亂蓬蓬的頭發遮掩了雙眼，塵土滿面。就知是街南面距此100米建筑工地蓋樓的民工。發廊老板紅麗朝實習生小娟努努嘴。小娟極不情愿地抄起條舊毛巾扔給他說，先洗洗頭。

熱水器里的熱水已經放沒了，擰開水管流出來的全是涼水。小娟正在遲疑，民工嘴里說著不礙事。已經把頭伸進水盆里，擠了一大把洗頭膏呼啦啦洗了起來，清潔的水變得混濁不堪。

“理什么發型?”小娟問。

“你……你看著理吧。”民工坐在椅子上，很愜意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說。

剪刀嚓嚓地響著，朵朵黑發散落在地面上。

“明天我就要結婚了!”民工眼睛放著光。十分自豪地說。

“是嗎?那你今天還干活兒?”小娟一不留神，后腦處剪出了個坑。小娟伸伸舌頭。偷眼看看紅麗。

紅麗正怒目而視。

“我媳婦比我小三歲，高中生，挺漂亮的，特別像你。”民工并沒在意，嘴里仍在喋喋不休地說著，“她說結婚后就到城里來住，就住我們在街南面蓋的那樣大的房子。過城里人的日子。以后娃兒也在城里上學……”

“好!你看行嗎?”小娟問。

“行，挺好的!”民工說著。扭頭看看旁邊的煽油機說，“我也想用用這個。”

“你的頭發……用不著呀。”小娟看看他滿頭黑發說。

“我給錢，用用吧。”民工說著，從臟兮兮的衣袋里掏出幾張鈔票。

“好，你想用就用。”小娟給準備好。

民工坐在那里。閉著雙眼。紅潤的臉龐上寫滿了幸福。嘴角流出甜蜜。

第二天出門時，就看到街南面距此100米建筑工地上圍了好多人。紅麗和小娟跑過去一看，原來是昨晚來理發的民工從高處墜地摔死了。

“他今天不是要結婚嗎，怎么還干活兒?”小娟驚異地問。

“結什么婚?媳婦都跟人家跑了!”

一個工頭模樣的人煩躁地吼著，當他認出是紅麗兩人時，語氣平和了些：“是呀，本來他是今天要結婚的。可是媳婦一個多月前跟個城里的生意人跑了。唉!這孩子……”

“紅麗姐，他昨晚為什么說今天要結婚呢?”回到發廊，小娟一個勁地問紅麗。

紅麗望著窗外藍色的天空，眼睛里盈滿了淚水，一句話也沒說。

混巢

王 竣

找一方不被污染的環境，用綠色與泥土在大自然中筑一個泥巢。

泥巢矗立在一個小山丘上，有一對夫婦暫住在里面：泥巢是個微橢圓形的，兩邊有兩個像耳朵似的窗戶口。入冬后，泥巢的主人就把巢用厚厚的干柴禾包圍起來，以增加巢內的保暖效果。巢雖小但適合四口之家生活。

初春的一個夜晚，滿山萬籟俱寂，泥巢里有了女主人撕心裂肺的叫喊……一男嬰落地。泥巢變成了一個嬰兒的搖籃……

三十多年過去了，那在泥巢里降生的男嬰，變成了今天赫赫有名的房地產商——梁木先生。

梁木先生經營的房地產實屬一家股份制企業，他是這家房地產的大股東之一。梁木有錢后與其他富者有著截然不同的打算。他翻著由自己親手設計的房屋圖紙，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他驅車去了貧窮的山區，徒步走訪了幾所破舊的學校，他看到孩子們的穿著、上學用的書桌、板凳。他的眼眶濕潤了，面前這群孩子的童年令他憶起了他的童年；想起了泥巢。梁木望著一個個可愛的孩子們，從一雙雙稚氣的眼神里，他看到的不是貧窮，而是希望!梁木決定自己出資200萬元，在這個山區，興建梁木希望小學。

慈善捐贈儀式上，梁木上臺演講，臺下300多名師生鼓掌歡迎，有幾個小學生爭先恐后地上臺給梁木戴紅領巾，送鮮花。梁木在一陣陣熱烈的掌聲中發表了演講——演講完畢后，他走下臺，走到一群孩子們中間，握手并攀談。

這時，從教師群里走出來一個年近四十歲的女教師，她走到梁木身邊，激動地抓住了梁木的手：“慈善家，您是慈善家梁木，梁木，你還認識我是誰嗎?”

梁木先是一愣，睜大了眼。仔細辨認面前的女性，從她蒼老皺斑的臉上。他仿佛又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年青漂亮的櫻子姑娘，梁木即脫口而出：“啊——你是櫻子!”

“您還沒認錯我，我就是當年的那個櫻子。”

“啊，我們有二十多年沒見了吧?時間真快，一晃那么多年過去了，如今我們頭發都一半變白了。”梁木憨憨地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頭頂。

兩人激動地緊握著手，身旁的孩子們看呆了。因為孩子們不會曉得，面前的這位慈善家伯伯和櫻子老師，二十多年前曾有過一段浪漫而辛酸的初戀故事。

梁木和櫻子在上初中時是同班同桌，那年他倆才十五六歲，他倆一起從初中考上了縣城的重點高中，初戀的萌芽兒嫩嫩的。慢慢地向上攀援。可是這枝嫩芽兒還沒長出花朵就被夭折了。梁木在高中只上了半年的時間，梁木的父親帶著一家老小投奔了廣州城的一家親戚。從此梁木和櫻子分開了。也失去了聯絡。

櫻子沒考上大學，回鄉村當上了一名小學老師，可她的心里頭還是想著梁木，想著自己的初戀。櫻子的父親對櫻子的母親說：“我說櫻子她娘，咱家的櫻子不小了，該找個婆家了。”

“是啊，孩子不小了。是該找個婆家了，不過，我見櫻子一個人呆呆地站在村外。不知她有什么心思?”櫻子的母親嘆了一口氣。

櫻子的父親托人給櫻子找了一個婆家，男方條件不錯，是在鄰村做木材生意的。櫻子結婚后，育有一子。十年后。櫻子離婚了。是櫻子的丈夫提出的離婚，丈夫做木材生意發財了。丈夫不想要櫻子了。又找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孩子也判給了丈夫。

櫻子帶著梁木來到了一個小山坡上，這個小山坡上也筑有一個泥巢，這個泥巢是一個人專為另一個人準備的、懷念的。

梁木站在泥巢旁，沉思了良久。語氣沉重地說：“櫻子，你平時一個人在這兒住嗎?”

“不，有時我會來這兒。是懷念一下我的過去。想當年。我的初戀是你把我帶到了你家泥巢里，我的初吻也留在了你家泥巢里。”櫻子羞澀地回憶著。

“那時我是趁父母不在泥巢里，我才那么大膽地把你帶回去——”梁木好像從櫻子身上沾了大光一樣高興極了。

櫻子又說：“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想想過去與現在，簡直不能比了。”

“二十年前與二十年后，一切都不能相比了，我們老一輩在泥巢里，恩恩愛愛生下了我們，在條件那么艱苦的年代，依然廝守住泥巢，不忍離去；而現在，人有了寬大的房子，吃得好。穿得暖，男女結了婚，有點矛盾，說離婚就離婚，這種婚姻比母雞下蛋還快……”

與婚姻告別，與初戀再牽手。梁木和櫻子想重溫舊夢。倆人對泥巢的外圍、內里清掃了一番，又下山買回了啤酒、燒雞、香煙等吃的、用的，倆人相視一笑，彎腰鉆進了這個破舊的泥巢里

本欄責任編輯：范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