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風余韻話濟南

《鄉園憶舊錄》是清代道光年間學者、詩人王培荀的一部筆記體文獻雜著。該書于上世紀九十年代由蒲澤校點、齊魯書社正式出版。當代著名學者嚴薇青在其序言中稱該書。于我魯山川風物、名賢耆舊以及詩文掌故，凡所記憶，悉筆于書。而文辭雅馴，頗有可觀。此論堪稱中肯允當?！多l園憶舊錄》因為有著許多正史上未曾記載的內容而具有很高的學術和文獻價值。王培荀對此顯然有著充分的信心。他在引文中常常使用“錄之以補吾東志乘之缺”?！罢吠?。野史及雜著皆可備探”的字眼。便是明證。時任四川樂山知縣的茹金為此書所作的序亦堪稱剴切精當，他認為該書絕非“僅寄一人懷舊之思”。而是“采之(東酋)史，藏之石渠，熙朝文獻將于是乎擷其華、摭其實。以垂諸不朽?！?/p>

書中尤可注意的是王培荀與濟南的聯系和他對濟南的分外眷顧一往情深。王培荀熱愛濟南，他稱老家淄川為“吾淄”，稱自己為“濟南王培荀”(見該書自序。時淄川為濟南屬縣)，他對濟南的愛來自故土情深，也來自他對濟南的文化認同。他對濟南知之深，愛之切。書中有著諸多關于濟南文化的獨到眼光和真知灼見，數百年前濟南的社會面貌、地域、文化、風俗究竟如何?特別是，表現為觀念形態的遺風流韻具有相對的穩定性，它會對一個城市社會面貌、生態環境、思維方式發生長久的影響作用，而《鄉園憶舊錄》對此有著不少的記載與研究。足可為后世之人提供文化范本與思想資料。下面，讓我們考察一下王培荀對于濟南遺風的具體闡述。亦可鑒古而知今，因為這是建設濟南新文化不可或缺的一份寶貴精神遺產。

A、“詩地”

王培荀認為，濟南的美除了擁有享譽海內的名泉園林之勝。還在于濟南是“詩地”。(已故著名學者徐北文先生稱濟南為“詩城”，他有“濟南自古是詩城”的詩句。)他說：濟南多詩人，近時炳著者不錄。郝允秀紀昔之以詩見者：“大隱金門十八年，東方的漢神仙。誰知譎諫居朝日。別有龍蛇戒子篇。”(東方待詔朔)“太守園林舊有聲。篇編千載識幽情。如何月倚風淪句，誤署紅蓮幕客名。”(房太守豹)“明家累代并經生，祭酒清吟更老成。珍重六朝求受賞。肯教世閥掩詩名?！?明司門余慶)……王培荀在這則短文中列舉了郝允秀詠東方朔、房豹、明余慶、員半千、崔融、孟簡、潘昂霄、張養浩、李冠等十位濟南詩人的詩，并稱郝允秀“所詠甚多”。他只是“特記十人”而已。

王培荀還探討濟南成為“詩地”的原因在于“山水助興”。是濟南的美麗山水造就詩人助成佳詩。他說?！皾蠟t灑似江南”。黃山谷詠之。曾子固知濟州，雖不能詩，亦多篇什。何以故?“蓋山水助興也”。濟南山水使得不能詩的曾鞏都能作出好詩來，況乎其他?(竊以為，作詩要有激發詩興的“詩料”，而濟南多泉多湖多柳多荷，它們都是詩性的。陶情泉石湖柳。人自詩興勃然，落筆即遠塵氛。擬另文述之。)

在王培荀心目中，杭州也是一塊“詩地”。他說：“樂天、東坡守杭州，以詩人置之詩地?？芍^人地相宜。不獨善政垂世，其詩亦美不勝收矣?！盵均見卷三(12)]看來，光是“詩地”還不夠，最理想的境界還須詩人來“守”。“以詩人置之詩地”。方能使詩地更其美好。

B、名士所居，風雅之區

這是王培荀談及濟南經常使用的概念。他說：“濟南固多名士，流寓亦盛。如唐之李、杜，宋之蘇、黃、晁、曾，無不游覽流連。國初，顧亭林、張祖望、閆古古、朱竹姹，皆以事久住。學使則前明薛文清、王文成，一代大儒。我朝則施愚山、黃昆圃，一世文宗。以此提倡，人物風雅安能不勝?”[卷一(147)]

有一次。王培荀游大明湖，見舟上書聯云：“舟行著色屏風里，人去迥文錦字中”。于是，大為感慨道：“濟南名士多，吐屬何其雅也!”

在王培荀看來，這風雅不獨表現在那些讀書人身上。即使那些征戰疆場的將軍也不乏風流韻致。歷下大明湖，有天心亭、水面亭，“明尚書鐵公鼎石，卻燕王兵，設宴于二亭，犒問辛苦，敘述賡歌。激發忠義。人知王尚書阮亭少時于水面亭作《秋柳》詩為雅話，不知鐵公此舉更足動人流連憑吊也!”[卷八(56)]

C、崇尚文化。注重學業

在價值取向上。濟南人崇尚文化由來已久。可以說，在一些讀書人那里，這已經成為他們的價值目標和生活方式。他們過的是一種寄身翰墨、灑然自足的文化人生。據《鄉園憶舊錄》：-歷下楊徵和致祺，兄弟三人有三才子之目。徵和善書能文，隨筆畫蘭，不數作也。好絲竹，酒間花下，清歌悠揚，賓客樂與酬酢。次善雕刻圖章，工揭裱，家藏書畫。多手自裝潢，非俗工可及。其季弟。畫美人絕佳，畫扇一柄，值四金。而不輕落筆，求之經年，或并肩亡去，不汲汲于利也。家極貧，入其室，圖書鼎彝。位置都雅，有若素封。一堂怡怡。蕭然有以自樂。”[卷三(59)]

濟南人不僅重義輕利。崇尚文化。而且注重學業，尤其重視對子孫后代的培養教育。《隋書》云：“青齊風俗，男子多務農桑，崇尚學業，”劉敏中云：“貴禮尚義。長老有勤儉之范，子弟多弦誦之風。以今考之，遺化猶存?！盵均見《歷城縣志》]王培荀說，子孫雖愚，經書不可不讀，此語深為濟南人所信奉。他曾舉出濟南府新城縣一位普通農家婦女的詩作。談及學業在時人心目中的分量：“新城張亦宣室高氏《閑居偶成》云：‘秋成收罷樂閑居，每歲倉箱幸有余。漫道閨中無大計，積錢多買課兒書?！盵卷三(76)]王培荀對其加以盛贊曰：“觀之，知其有識?！?/p>

D、布衣短褐有高士，尋常巷陌存風雅

濟南有著濃厚的文化氛圍。湖山秀麗，是適合文人居住的土壤。諸多文人為保持其自由身心多自覺與現實政治保持一定距離。加之濟南自魏晉至隋唐以來。釋老之風亦盛。濟南山水瑰奇。巖居川觀，仙釋亦多。而市隱隊伍尤其廣大。這其中，有厭倦官場、老于煙霞者：有絕意仕宦、閉門授徒者；有遭逢變亂、矢志家居者……這些人視富貴榮華為過眼空花，陶情泉石，以詩賦林泉自樂。不為政治所囿，眼界反而較寬。有超然獨立之姿致。所以，在濟南，民間常有高人在，有“臥虎藏龍”，你切莫小瞧尋常巷陌那些布衣短褐之人，他們說不定便是有著大學問、見過大世面的才情縱逸之士。他們不顯山不露水。一旦風發泉涌，腹笥傾瀉不盡。王培荀在書中記有“濟南名士楊爽”，正史及地方史志皆無其名，實所謂籍籍無名之士也，而其水平識見絕非一般文士所能比擬。何以見得，王培荀在對楊爽不足百字的記載中幸好錄有楊爽的一首《春愁》詩：

世無知爾方為貴，地有容吾不算貧。

書帶新生窗外草，瓶花自護雨中春。

長將曉露論前事，只作風燈看此身。

好客孟公思往昔。愛山靈運竟何人?

夠了，僅此一詩，便可充分展示楊爽不同凡響、超然出塵之才情。王培荀為之嘆曰：“讀之，想見胸無一事，筆有千卷，今高士傳中人也。”

E、居仁由義，講求傳統道德

據《鄉園憶舊錄》：乾隆甲辰，濟南省垣多火災。四月，南門內西橫街火起，自東而西，巷狹風猛，烈焰漲天。有草屋三楹，張氏居也。母柩在堂，夫婦子女守視，不肯出避，俄火迫，咸抱棺悲號。督軍救火者聞哭聲，使軍登屋循聲至所居，縋繩使出。張夫婦并呼曰：“母柩在。安可棄也?”其子女亦呼曰：“父母殉父母。我不當殉父母乎?”亦不肯出?；饎萦?，軍跳免。意謂合家煨燼矣。火熄，草屋巍然獨存。蓋火盛時風忽轉，火遂繞屋而北……

這則濟南人誠孝感動“鬼神”的故事，不知是真是假?此類故事傳說甚多。由此可見濟南人之敦厚闊達，亦可知其地之民講求傳統道德，恪守祖宗規范。這又是一個復雜的問題了。

本欄責任編輯：孔 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