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兔子窩

我是屬兔子的。于是不屬兔的女兒成了兔娃娃，不屬兔的妻子自然成了兔媽媽，連我的書房也起了個長耳居的名字。有人問我，你這長耳居是什么意思?我笑笑說，兔子窩!過去有個成語叫狡兔三窟，而我，這30年卻是換了七個“窟”呢。

我和妻子是1978年秋天在齊魯石化公司橡膠廠時登的記，登了記卻沒有房住。許多青年工人登了記或結婚幾年都沒有房子住。那時，“文革”剛結束。還延續下來一個口號，叫“先生產、后生活”。即生產是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生活要往后靠。其實，廠里投上幾十萬元。蓋上幾排平房，這個天大的問題解決了。但廠領導就是不辦這個事。1979年春節前我們準備結婚。我當時任廠工會副主席，就向老主席提出，能不能借工會的一間倉庫平房暫時當個新房。通情達理的老主席同意了。那幾排平房，是建廠初期蓋的，連院墻都沒有，外邊就是農民的莊稼地。但有了個溫暖的小窩，還是很快樂的。親人、領導和工友們都來祝賀。婚后不久的5月里。省總工會宣傳部把我調到了濟南。妻晚上一個人住在那平房里害怕。就又搬到女工集體宿舍去了。

1980年春節后。妻也調到了濟南，但我們沒有屬于自己的房子。當時我住在經二路一個叫做東小樓的單身宿舍。隔壁就是曾當過國民黨第二綏靖區司令官王耀武的司令部而且我父親也在那里工作過的郵電大樓。跟我同居的老于。因他只中午在宿舍休息，就發揚風格，搬到辦公室去了。妻和我就住在了我的單身宿舍里。但就這樣，也好景不長。機關行政處的一個處長。讓我給剛調來的一個女干部倒地方。說她是什么烈士子弟。后來才知是一位領導人的關系還是親戚。行政處長讓我們搬到東郊妻子單位一所學校去。我不愿搬，但不行。處長以及我的部長為了討好上司，連著好幾天，一起做我的工作。盡管頭兒的做法是明顯的仗勢欺人。但我想，自己是個青年干部。剛調來不久，又沒有任何后臺。如果跟上司鬧翻了。以后肯定沒好果子吃。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該忍的就得忍一下。只好搬去了。每天騎自行車往返50華里上下班，頂風冒雨，跑了4年。

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住上了自己的房子，盡管房子的產權是學校的，我們要交房租。小窩是平房，一間半，廚房在門外。因兩個人的工資加起來83塊錢。也沒多少家具。妻把房間里收拾得千千凈凈。水泥地擦得都能照出人影兒來。在這里住了大約半年多。妻快生娃娃了。很有人情味的學校又給調整成兩間。還是平房。這樣一來，寬敞多了。1981年4月，女兒甜甜來到了我們這個小家，簡陋的房間里就常常傳出女兒又響又亮哇哇的哭聲，還有我們小兩口的歡笑聲。女兒在這個小窩里。學會了坐，學會了爬，又學會了走路。學會了咿咿呀呀地說話，一直長到了5歲。我還在門口扎了個架子，種上了葫蘆、南瓜、絲瓜、扁豆，很有一種“豆棚瓜架柳如絲”的景致。算起來，我們在平房里住了6年。只是。平房比較潮濕。夏秋季節，地上螞蟻、西瓜蟲、千足蟲不少。我們就把六六粉撤在墻角。還有一個廁所在20多米遠的外邊。是公用的，很不方便。另外是沒有暖氣。冬天生上蜂窩煤爐子，室內溫度也不太高。好在年輕，慢慢熬吧。十年媳婦熬成婆嘛。

1983年下半年。我要求去了山東工人報，恰好1984年報社又搬到了我所住的那個學校。從此結束了我。披星戴月下太行。的奔波之苦。

第五次換窩，是1986年第一次住上了妻子單位的宿舍樓，五樓，50多平米，三室一個挺小的廳。這樣一來，女兒有了自己的小兔窩。我在她的小床前裝了塊木板。晚上把檔板收上來掛住，防止她翻身掉下來。這五樓是頂樓，惟一缺點是夏天太熱，風扇怎么吹，也是熱風。躺在水泥地上也不管用。到了1990年，手頭的稿費多了點，買了個窗式空調裝在臥室里，基本解決了夏天室內太熱的問題。1992年3月我當了專業作家，就不用上班了。又在本院第一批自費裝上了電話。

第六次換窩。是1994年從五樓搬到了另一個樓的一樓。還是三室一個小廳，但面積大了十幾個平方。還有個小院。我第一次有了個屬于自己的書房。于是起名長耳居。我是很喜歡住一樓的，連出差都喜歡住賓館的一樓。躺在一樓的床上。就像睡在大地母親的懷抱里，睡得特別踏實。

我在小院里種養了不少的花和樹。我種東西的手氣是很好的。每年春上，能從香椿樹上掰下來不少鮮嫩的香椿芽，還分給鄰居一些。香椿芽用雞蛋炒了，非常好吃。菏澤好友時維亮送我一棵葛巾紫牡丹。養了幾年。從一朵花開到九朵大花。此外，還有無花果、扁豆、苦瓜、薺菜。寫東西時。常常一抬頭就能看到香椿樹上有一只漂亮的啄木鳥，或是別的叫不上名字來的鳥。還常有花貓、黃鼠狼來小院里溜達。樓外的西北角有兩棵大樹，一棵是枰柳。一棵是泡桐。我為它們寫過散文《無名樹》、《大桐樹》。風水書上說。宅子的西北角有大樹，乃吉樹也。果然。在住此窩期間，妻子的副研究館員和我的一級作家在1998年11月幾乎同時評上了。女兒考上了重點高中山師附中，又考上了大學。我在那間書屋里。寫出了七八本書的稿子。其中。146萬字的長篇小說當代都市三部曲《夜風》、《夜雨》、《夜露》，就是在那里完成的。

那套房，缺點是因地勢低，夏秋季太潮，室內的家具、書、地毯容易長毛。下雨天，后陽臺還有一個勁兒地往里漏水。1999年，妻子單位上搞集資建房，交上十幾萬元，住129平方米的房子。到2000年冬天，房子住上了。是五樓，三室兩廳一衛，還有個10平米的地下室。這房子更寬敞了。僅前陽臺就有10平米，兩個門廳加起來足有40平米。妻子、我、女兒每人有了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且用上了管道煤氣。這是第七個兔子窩。2004年。女兒考上了華東政法學院的碩士研究生。2007年畢業之前，又考上了上海的公務員，當了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

對此，我很知足了。從1978年結婚，至今整整30年。我們兩口子，從沒房子借房子到住集體宿舍被人強迫搬家，到住上了129平米的大房子，這在過去是連想也不敢想的事。上個世紀50年代，我上小學時。老師講“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是很遙遠的共產主義，如今我們早已超越了那個“樓上樓下、電燈電話”。30年來，我家的“五子”，其中房子、票子、孩子或從無到有，或從小到大。比起早已去世的父母來，我們也是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時候吧!

如果說一句套話。那就是——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好日子。好好活著。好好工作，多做好事，尤其是對老人要好，對年輕人要好。看看。這一句話里有8個好字了。

我還有十個字的一句話。叫“寫點好作品，留個好名聲”。

現在，我就是在這所129平米的兔子窩里寫這篇小文。窗外暖風溫柔，綠樹如翠，麻雀啁啾，喜鵲喳喳。一派大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