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于莫言作品中濃郁的故鄉風情,及其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已多有論述。本文擬從莫言小說代表作《紅高粱家族》及《生死疲勞》入手,分析、探討其對人性的展示。
關鍵詞:莫言人性;《紅高粱家族》;《生死疲勞》
偉大杰出的文藝作品,都是藝術家們用各自擅長的藝術形式或內容呈現出來的藝術作品,其最終目的皆是對人類的一種終極關懷。當我們以這一標準去衡量莫言的小說創作時,似乎就能理解其獨特的地域概念“高密鄉”也好,其渾然天成的想象力和描寫也好,所構成的是一種文學藝術所獨具的“力場”,而在這一“力場”的中央,是一個大寫的“人”字。
在莫言的小說創作中,通過描寫對故鄉、農民、土地的眷戀和懷念,揭示的是人的生存狀態、情感經歷、價值觀念、人生歷程,歸根結底,是對人性的一種關照。真正意義上的人性更多的是一種美丑對立、善惡交織、瑕瑜互現等諸多復雜因素的綜合體,因此不僅是那些美好的、散發出灼灼光輝的東西,如善良、高尚、正義、無畏等品質;還有那些丑惡的元素,如自私、狡詐、怯懦、道德的敗壞、卑鄙、邪惡等等。
于是,單純的以好人壞人對人性進行概括也就顯得幼稚可笑。這不僅是因為一個人的性格會隨時間與空間的改變不斷變化,更因為真實的人性是善與惡的綜合體,他可能既善良又怯懦,也可能很貪婪但重情。
莫言的作品是把農村和農民生活作為自己作品的永恒主題,“高密東北鄉”實際上成為了鄉土中國的一個縮影,其變化發展,代表的是中國整個農村的變化與發展。生活在這里的是,正在處于巨大變革時期的農村的那些最基層的、文化程度不高的農民,他們是具有典型代表的一類群體,人性的善與惡,在他們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展現。在莫言筆下所塑造出來的形形色色的農民性格,正是代表著中國農民的普遍的性格特征,透過這種表面的形象性格特征,就展現出了人性深層的本質特征。
莫言的長篇小說《紅高粱家族》,是莫言對故鄉、對故鄉農民的第一次寫照,也是莫言對故鄉情節的一次正面表達。在文章中他說,高密東北鄉是最超脫、最世俗,最圣潔、最齷齪,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的地方。“我爺爺”,為了愛情敢于向封建的倫理挑戰,與“我奶奶”在高粱地里野合;曾經伏擊日本侵略者的汽車隊,成為抗日的傳奇英雄;在這里我們看到他追求真愛、勇猛、無畏,他英雄的一面。如果我們從另一個角度看,“我爺爺”為了得到“我奶奶”,燒毀了單家的草垛,殺死了單家父子,在婚后僅僅幾年就背叛了婚姻,與丫頭戀兒發生婚外情;為了得到抗日的槍支,綁架膠高支隊的領導人和冷支隊隊長,這時的“我爺爺”卑鄙、狡詐、薄情寡義且自私。可以說他既是天使又是魔鬼,這也印證了莫言所說的“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的人性。
在《紅高粱家族》中,我們還不能忽略的一個人物是“我奶奶”。她追求自由幸福的愛情生活,不顧世俗的輿論,堅決接受“我爺爺”;為了抗日,將唯一的六歲的兒子送上戰場,積極的支持丈夫的抗日行動,最后被日本人的子彈擊中,永遠躺在了那片給過她愛與激情的高粱地里。莫言在文中這樣描述:“奶奶被子彈洞穿過的乳房挺拔傲岸,蔑視著人間的道德和堂皇的說教,表現著人的力量和人的自由,生的偉大愛的光榮,奶奶永垂不朽。”①但是,就是這樣一個無所畏懼,追求自由的輝煌女性,曾經為了愛情,心甘情愿、攀親附貴地認無親無故的曹縣長為干爹,在亡夫的院子里重整旗鼓;對于父親將自己嫁給麻風病人的行為,始終懷恨在心而斷絕父女關系;而且對與爺爺發生婚外情的戀兒施以不近情理的懲罰甚至不顧及婚姻與倫理,委身于黑眼以報復爺爺的背叛。這些都使得“我奶奶”這個形象的性格特征也呈現出多面性的構成。“我爺爺”和“我奶奶”這兩個生活在抗日戰爭年代里,有著傳奇色彩的人物,對他們的生活方式和行為,我們已經不能用單純的人性的善與惡,美與丑,來衡量他們的生命價值是否具有意義,只能客觀地認識到,他們都是卑鄙與高尚,重情與寡義,善良與邪惡的綜合體。
《紅高粱家族》這部長篇小說的主題是崇尚生命的強力,贊美個性生命的堅強偉大,追求自由、坦蕩、樸素的生活方式。“我爺爺”,“我奶奶”在坦蕩無際、生機勃勃的高粱地里相親相愛,兩顆追求自由與愛情,藐視封建倫理道德的心靈碰撞出生命的火花,他們為了維護愛情去殺人,為了追求生存的權利,獲得生命的自由英勇地抗日。這種出于對生命本能的熱愛,使他們具有了一種熊熊燃燒、勃勃生機的生命力。當社會動蕩,日寇入侵,他們的生活原則已經降低到最基本的對生存的維護和對生命的渴求。那么,與最尊貴的生命相比,社會既定的規則、道德倫理規范,人們基本的善惡觀念,這些建立在生命基礎上的一切社會常態,已經不能作為評判人性善惡美丑和人生價值的標準規則。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懷著自己對美好自由生活的渴望,對生命的終極尊重,走自己的路。“我奶奶”在臨死前這樣說:“什么叫貞節?什么叫正道?什么叫善良?什么是邪惡?你一直沒有告訴過我,我只有按著我自己的想法去辦,我愛幸福,我愛力量,我愛美,我的身體是我的,我為自己做主,我不怕罪,不怕罰,我不怕進你的十八層地獄,我該做的都做了,該干的都干了,我什么都不怕。”②可以說,他們追求自由的生活觀念,尊重生命的思想價值,已經是對人性的最好詮釋。
現在我們再來看莫言的《生死疲勞》。著名評論家吳義勤在評論《生死疲勞》的文章里提到,他始終認為“莫言的小說是中國當代文學中難得的‘極品’”,并評價“《生死疲勞》無疑代表著小說寫作的一種難能可貴的境界,——一種完全沒有任何束縛和拘束的?隨心所欲的自由境界?這是一種能讓作家的想象力和創造力發揮到極致的境界,環顧中國文壇,能達此境界者,大概唯莫言一人耳”?③在這種想象力的天空下,在西門鬧的六世輪回中,在高密東北鄉的西門屯所上演的歷史的一幕幕悲劇和鬧劇中,莫言對于人性的美丑善惡給予了明確的劃分。曾經的西門鬧家的長工藍臉,在全中國掀起農村集體化的巨大變革下,倔強而固執地堅持“單干”,成為了高密東北鄉,山東省,乃至全中國唯一的單干戶,其實他只有單純的目的:就是想圖個清凈,想自己做自己的主,不愿意被別人管著。但在這幾十年中,在每一次運動中,他都因為堅守自己的土地而被冠以破壞社會主義建設的理由而遭迫害,受打擊,甚至他自己的妻子孩子都背叛了他,更為甚者是他的養子西門金龍對他的迫害。作為農民的他來說,他認為擁有土地才會擁有一切,心里才會塌實。他眷戀土地,他只是追求自由,只是想維護他作為土地主人的基本權利,他樸實本色,善良樂觀,堅韌隱忍,生活平淡卻自由。在西門屯這個隱藏著貪婪、自私、狡詐、猥瑣、怯懦、無恥的巨大漩渦中,他無疑像一粒金沙,盡管被漩渦的邪力所壓迫,但卻發出灼灼的生命光輝,唱響的是一曲土地與生命的贊歌。
而與藍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西門金龍人性的邪惡,價值觀的泯滅和生命的可悲結局。西門鬧的兒子西門金龍,在父親西門鬧遭遇劫難后,為了躲避遭受與父親相同的下場,不失時機的改姓藍,利用了養父藍臉的身份保護了自己;在合作化和人民公社運動中,他與養父決裂,與兄弟反目,對父親脫生的牛施以暴力虐待;在文化大革命中,有恩于他的繼父藍臉成為他打擊的對象;改革開放后,他立即改姓西門,投機取巧,貪婪無恥地暴斂財富,為官一方卻不造福一方。多行不義必自斃,最后落得粉身碎骨,人無全尸的結局。在西門金龍的有生之年,他行尸走肉般的生存,喪失了靈魂和道德,生死輪回,不知道在他靈魂出殼的那一刻,是否能夠明白生命的真正含義,人生的真正價值存在。西門金龍一生看來似乎輝煌體面,但他的生命價值、人生觀念卻毫無價值可言,得不到認可和贊揚,留給世界的只是卑鄙、貪婪、薄情寡義,自私邪惡的人性污點。
在《生死疲勞》中,幾乎所有的人都是以悲慘結局收場:西門金龍與洪泰岳的同歸于盡,西門歡的被殺身亡,龐抗美的牢獄之災,藍開放的自殺而死,黃合作的年輕病亡,龐春苗的車禍喪身,龐鳳凰的難產而死……有人曾評價莫言的作品有很強的殘酷性,血腥氣味濃重,把許多美好的東西丑化,甚至毀滅給讀者看。然而從本質上說,毀滅人們自身的并非是作者的創作思維和敘述方式,而是人類自身的本質,即人性的惡在作怪。
作者通過自己的藝術作品將這種人性之惡呈現給了讀者,讀者可能不愿接受人類本身所存在的“惡”,不愿接受結局的悲慘。但是這種人性惡是現實存在的,人的性格的病態化,人的貪婪自私,靈魂道德的淪喪,都是人性惡的表現。人性的這種丑陋,將與人類共存,正所謂“不知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莫言的作品正是讓人類看到自身的這些無法根除的缺陷,從而警示人們努力挖掘人性善與美的方面,遏制人性的惡的方面,塑造自我的價值,成為有益社會、有益他人的大寫的人。
注釋:
①莫言:《莫言文集:紅高粱家族》,當代世界出版社,2004年版,第105頁。
②莫言:《莫言文集:紅高粱家族》,當代世界出版社,2004年版,第56頁。
③吳義勤、劉進軍:《“自由”的小說——評莫言的長篇小說〈生死疲勞〉》,《山花》2006年第5期。
參考文獻:
[1]莫言:《莫言文集:生死疲勞》,當代世界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