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呼嘯山莊》是一部非同尋常的小說,對其主題的解讀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本文從解讀其意象和細節入手,通過“窗子”這一貫穿全文且與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的叛逆愛情緊密相連的意象,表達了小說對叛逆性格的崇拜和對虛偽“文明”的抗議。
關鍵詞:意象;主題;叛逆;文明
有“文學中的斯芬克斯”之稱的《呼嘯山莊》是“最讓人猜不透的英國小說之一”。英國小說理論家弗吉尼亞·伍爾夫認為:“《呼嘯山莊》是一部比《簡愛》更難理解的作品,因為艾米莉是一位比夏洛蒂更偉大的詩人。”美國批評家多·凡·根特認為:“在全部英國小說中,艾米莉·勃朗特這本獨一無二的小說探討起來最為捉摸不透。”有評論家認為,對《呼嘯山莊》的研究“就像我國的‘紅學’、歐洲的‘莎學’一樣沒有止境。①”然而,艾米莉·勃朗特唯一流傳在世的這部小說在當時卻遭到評論界的猛烈抨擊。被人視作“恐怖的、可怕的、令人作嘔的小說”②。
這部偉大的作品在評論界爭論已久,人們總能通過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角度得出不同的解讀。如果按照英國批評家戴維·塞西爾的見解,將《呼嘯山莊》的主題概括為某種抽象的“宇宙秩序”的破壞與重建,那就會把小說描述成以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為代表的風暴之子與以埃德加和伊莎貝拉為代表的寧靜之子的沖突③。如果我們遵從另一位批評家阿諾德·凱爾特的看法,認為《呼嘯山莊》“表現了19世紀資本主義社會中個人的和精神的壓迫、緊張和沖突”,那就勢必會把讀者的注意力引向“產業所有權、生活享受的吸引力、婚姻安排、教育的重要性、宗教的合法性、富人和窮人的關系”等諸如此類的問題④。而本文試圖從“窗子”這一貫穿全文的意象入手進行解讀,從而闡釋《呼嘯山莊》的主題。
一、 隔離之窗
文章第一次接觸到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的故事是通過洛克烏德的夢境。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留宿在呼嘯山莊的洛克烏德在翻閱了凱瑟琳的日記之后昏然入睡。由于樹枝撞擊在玻璃窗上的緣故,一個可怕的意象闖入了他的夢境:當他用拳頭打碎玻璃,伸出胳膊去抓樹枝時,卻碰到了一個冰冷的手指。那個自稱是凱瑟琳的聲音哭喊道:“我回家來啦,我在曠野上走迷路啦!”并苦苦哀求著:“讓我進去!讓我進去!”洛克烏德模糊地辨認出一張小孩的臉在向窗里張望,在恐怖的驅使下,他“把她的手腕拉到那個破了的玻璃面上,來回地擦著,知道鮮血滴下來,沾濕了床單”⑤。顯然,這個夢境至少告訴了我們以下三點:第一,死去的凱瑟琳早已成了曠野上的孤魂野鬼,并且在流浪了許多年之后渴望重返呼嘯山莊。第二,玻璃窗顯然在此起了某種阻隔作用,把里面的世界與外面的世界分割開來,也成了鬼魂自由出入的障礙。第三,洛克烏德向聞聲趕到的希斯克利夫講述了這個夢境,使后者大受震動,一定程度上也加速了希斯克利夫跟隨凱瑟琳的鬼魂而去的步伐。通過這一夢境,作者暗示出了“玻璃窗”這一意象在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愛情道路上的阻隔作用。在小說中的其他部分,我們又多次遇到了“窗子”的意象,正是對上述夢境的一種解釋和回應。遵循這一途徑,我們可以漸漸破譯《呼嘯山莊》的主題。
通觀全文,其實當初把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強行分開的,不只是暴戾的辛德雷,畫眉山莊的大玻璃窗也起到一定的阻隔作用。雖然辛德雷剝奪了希斯克利夫受教育的機會,強迫他辛苦地干活,但至少在那次闖蕩畫眉山莊之前,希斯克利夫與凱瑟琳還經常在一起,“他們都一心希望像粗野的野人一樣成長……從清早跑到曠野,在那兒待一整天,這已成為他們主要娛樂之一”。這一天,他們跑到附近的畫眉山莊去玩,透過客廳的窗子朝里張望,驚訝地發現里面是一個天堂般的上等人的世界。但不難發現,兩個孩子的反應卻是迥然不同的。盡管希斯克利夫贊嘆這是“一個漂亮輝煌的地方”,但他卻對膽小的埃德加兄妹嗤之以鼻。而凱瑟琳卻被畫眉山莊的優雅、舒適所吸引,并且被帶進了客廳。于是,希斯克利夫隔著窗子觀察:“窗簾還是掛在一邊,我就再做一下偵探吧,因為要是凱瑟琳愿意回來的話,我就打算把他們的大玻璃窗敲成粉碎,除非他們讓她出來”。然而,凱瑟琳似乎并不愿意出來,她高興地接受了埃德加一家人的盛情款待,在畫眉山莊一住五個星期,回到呼嘯山莊時簡直成了一位貴夫人。而希斯克利夫卻受到辛德雷的警告,從此不準與凱瑟琳再有交往。由此可見,大玻璃窗在這里再次起到了某種隔離作用。它不僅將凱瑟琳從一個野孩子變成了一位雍榮華貴的夫人,而且疏遠了希斯克利夫與凱瑟琳那種兩小無猜的關系,導致了凱瑟琳的出嫁,希斯克利夫的出走和瘋狂的報復。
二、 自由之窗
凱瑟琳被畫眉山莊的“文明”所吸引,嫁給了埃德加。但這種“文明”的吸引對凱瑟琳而言是一時的,因為從本質上講,她那奔放不羈的野性是與此格格不入的,一旦生活在其中,必然會感到個性的壓抑和生命力的窒息,必然會渴望回歸到那自由的曠野之中。于是,“窗子”的意象再次出現了:在與埃德加發生那場爭吵之后,凱瑟琳把自己關在臥室里三天,發熱昏迷。等到耐莉來照看她時,凱瑟琳竟不顧冬季的寒風要求打開窗戶:“啊,但愿我是在老家里我自己的床上!還有那風在窗外縱樹間呼嘯著。千萬讓我感受感受這風吧─它是從曠野那邊直吹過來的─千萬讓我吸一口吧!”她向耐莉訴說著心中的郁悶:自從嫁到畫眉山莊,就“從我原來的世界里放逐出來,成了流浪人。你可以想象我沉淪的深淵是什么樣子!……但愿我在外面!但愿我重新是個女孩子,野蠻、頑強、自由,任何傷害只會使我大笑,不會壓得發瘋!”她再次命令耐莉:“再把窗戶敞開,敞開了再扣上鉤子!”在遭到耐莉的拒絕后,凱瑟琳干脆自己下床把窗推開,探出身去,一任那寒風像小刀似的割著肩膀。站在敞開的窗戶前,她甚至以為看見了呼嘯山莊的燭光,幻想著與希斯克利夫一起趕路回家。這一情節表明,嫁給埃德加是凱瑟琳鑄成的大錯,因為這不僅背叛了希斯克利夫對她的感情,也幾乎扼殺了她自己的天性。所以,打開窗戶,不僅可以使她呼吸一下來自曠野的新鮮空氣,也意味著她試圖擺脫這種壓抑的環境,能夠重返呼嘯山莊,重返那無拘無束、自由放縱的童年時代。
三、回歸之窗
由于一時被虛偽的“文明”誘惑,凱瑟琳付出了終生的代價:生前無法重返呼嘯山莊,死后鬼魂整日游蕩在曠野之中。但是,希斯克利夫對凱瑟琳的愛是刻骨銘心的,它不會因為凱瑟琳的死而自行消失,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沒有我的生命,我不能活下去!沒有我的靈魂,我不能活下去!”因此,對于希斯克利夫來講,除了繼續瘋狂地進行報復之外,必然還會采取某種行動,以呼應游蕩在曠野上的凱瑟琳的鬼魂。
果然,在小說結尾,在希斯克利夫死亡的時候,“窗子”這一意象再一次出現了。這一夜,傾盆大雨一直下到天明。耐莉在清晨看到,希斯克利夫臥室的窗子開著擺來擺去,雨都直打進去了。她急忙趕進屋里,發現希斯克利夫已經死去,“他的臉和喉嚨都被雨水沖洗著;床單也在滴水,而他動也不動。窗子來回地撞,擦著放在窗臺上的一只手;破皮的地方沒有血流出來……”這一“窗景”與最初洛克烏德的神秘夢境前后呼應。通過最初洛克烏德神秘的夢境,希斯克利夫得知凱瑟琳的鬼魂被拒之窗外,他只能在曠野上才能遇見她的鬼魂,因此,呼喚著凱瑟琳名字而去的希斯克利夫在死前敞開窗戶,打碎了隔在他們之間的障礙,回歸曠野,找到了他們靈魂最好的歸宿。
通過貫穿全文的“窗子”,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的狂暴激情與叛逆個性昭然紙間,浪漫主義文學的一個基本主題,即自然與文明、野性與溫馴之間的沖突也在此重現。艾米莉·勃朗特以其獨特的想象形式告訴我們對于原本自由、粗獷、奔放的人性而言,那種虛偽而軟弱的“文明”無異于令人窒息的“花盆”,像凱瑟琳那樣的“野孩子”是難以存活的。而惟有擺脫了“文明”社會的種種羈絆,惟有重返無拘無束的曠野,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的鬼魂才能繼續奏響那一首超越生死、超越時空的“愛情變奏曲”。
注釋:
①方平.一部期待著用現代審美意識去重讀的古典小說[J].外國文學研究,1987,(2),p.50。
②Rainer, Crump. Charlotte and Emilly Bronte[M]. London, 1982,p.12。
③戴維·塞西爾.艾米莉·勃朗特和《呼嘯山莊》[A].楊靜遠.勃朗特姐妹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p.341-343。
④阿諾德·凱爾特.艾米莉·勃朗特和《呼嘯山莊》[A].楊靜遠.勃朗特姐妹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p.374。
⑤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M].楊苡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0,p.22-23.(文中未注明出處的頁碼均出自改譯本)。
參考文獻:
[1] 蒲若茜.對《呼嘯山莊》中希斯克利夫與凱瑟琳的愛的原型分析[J].暨南學報,1997,4。
[2] 栗華.“野孩子”的愛與恨[J].北方論叢,2001,6。
[3] 蒲若茜.《呼嘯山莊》與哥特傳統[J].外國文學評論,2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