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凝小說的語言風格

美國小說家?guī)彀卣f：“個人風格（即風格的主觀因素）是當我們從作家身上剝?nèi)ニ心切┎粚儆谒救说臇|西，所有那些為他和別人所共有的東西之后獲得的剩余或內(nèi)核。”這里所說的： “剩余的內(nèi)核”是指作家個人的天賦、氣質(zhì)個性，才能學識及語言技巧等屬于自己的主觀因素。鐵凝是一個刻意追求自己“剩余的內(nèi)核”的作家。尤其是語言風格更是識別一個作家的標簽，成熟的作家都有自己獨特的語言表達方式。鐵凝也不例外，鐵凝

的語言風格是詩意、溫情、風趣的，這是她小說的魅力所在。

一、詩意的語境

鐵凝初登文壇就以她的《哦，香雪》如詩如畫般的意境征服了讀者。她善于從自己獨特的視角捕捉進入她視野的景物和人物內(nèi)心的活動，或生活中富有人性、人情的純凈瞬間，以清麗、簡潔、富有音樂性和詩意的語言，用中國傳統(tǒng)的創(chuàng)造意境的手法子以呈現(xiàn)，營造空靈、淡遠、含蓄的藝術境界，這是鐵凝語言藝術中最富有個性的特點。

《哦，香雪》表現(xiàn)出一種詩一般的感情，如畫的語言風格。作品把香雪善良、純真但又渴望文明的情感，似淡實濃地充溢在詩情畫意的氛圍里，她用一分鐘的暫短停留里所閃爍的“鮮亮的一環(huán)”，穿起了一個完整的藝術世界。作品從開始就把讀者引入到詩意的語境中，使《哦，香雪》的世界的確像雪花般純凈。把語言放在詩意里去寫，看起來不華麗，但又不是大白話，是藝術的語言。和通俗作家不同，她們和鐵凝比，有很大的差距。

《孕婦和牛》是一篇詩意盎然的小說，牽牛的孕婦是作家筆下理想的少婦，在這部作品中，少女時代的矯情以及浪漫已經(jīng)消失，一種悠然自得和生活的滿足感，自覺不自覺地流露出來她那種對生活的滿足，那種庸懶而又無所用心的生活方式，作品所描繪的場景仿佛是一副單色調(diào)的水墨畫，在暮色蕩蕩的田野上，走著一位孕婦和一頭牛：

“孕婦和黑在平原上結(jié)伴而行，像兩個相依為命的女人。黑身上釋放出的氣息使孕婦覺得溫暖而可靠，她不住地撫摸它，它就拿臉蹭著她的手作為回報。孕婦和黑在平原上結(jié)伴而行，互相檢閱著，又好比兩位檢閱著平原的將軍。天黑下去，牌樓固執(zhí)地泛著模糊的白光，孕婦和黑已將它丟在了身后。她檢閱著平原、星空，她檢閱著遠處的山近處的樹，樹上黑帽子樣的鳥窩，還有嘈雜的集市，懷孕的母牛，陌生而俊秀的大字，她未來的嬰兒，那嬰兒的未來……”

我們從這篇小說中再次發(fā)現(xiàn)了風格化的東西，一種抒情詩的意境呈現(xiàn)出的語境。把讀者引入一個藝術的世界。

鐵凝是個用寫詩的方法來寫小說的作家。她的小說不重故事，有些篇章簡直無故事可言，比如《孕婦和牛》、《近的太陽》、《無憂之夢》等。她追求的是一種詩的境界。她善于用語言營造一種特定的情境，那里的氛圍是寧靜平和的，那里的一切生物流露著真淳和愛意，置身其中，人的靈魂會得到凈化，一切的怨恨都會在那一片安詳、寧靜中化解。

寫景如詩，難得的是她寫人也能寫得如油畫般富有詩意。鐵凝寫作時很珍惜她的哀愁。她把自己感情滲透在每一個字眼里，制造一種讓人意會的氣氛，發(fā)掘一種生命的詩意。我們來看《秀色》中的一段:

她盤起腿，坐直了身體。她的身子映著油燈，襯在烏黑的墻上是如此巨大而又明媚;她那張從未見過天日的小臉，是方才那撒潑似的使水，才把它弄成這樣熠熠發(fā)光。她的呼吸是清潔的，她的嘴唇絲綢一樣可人，她的長發(fā)受了水的滋潤，無比柔切地纏在肩上。 她在勾引一個男人，光明磊落，直白放肆而又純凈無邪。

這本不是一段有詩意的情節(jié)，張品為了全村人能吃上水，準備“壯烈地犧牲自己的身子來留住技術員帶領的打井隊。這一情節(jié)在某些方而來說近乎慘烈。鐵凝正是理解了張品心底的純潔和善良，才用詩意化的筆調(diào)將張品描繪得像油畫中的出浴女神。簡短的句子、重復的人稱使句子富有節(jié)奏感、跳躍性。她生生讓一段很俗的情節(jié)有了優(yōu)美的詩意韻味。

二、溫情的語調(diào)

鐵凝小說的核心是“愛”，是對人的關懷，這就使她在情感上表現(xiàn)出溫情的姿態(tài)，在語言上也表現(xiàn)為溫情的語調(diào)。

《樹下》發(fā)表在1998年《作品》第6期。這是一個讓人落淚的故事，這是個令人心酸的景象，在這里作者向傳統(tǒng)中人的價值標準發(fā)出了疑問，老于是淵博的，他通曉今古，滿腹經(jīng)綸，但卻無力給妻兒一間有暖氣的房間，項珠珠從中學時就不如老于，但她卻貴為市長，能讓她的女兒過上現(xiàn)代化的生活。最終老于沒有向項珠珠述說自己的請求，他把這棵樹當成市長項珠珠，把他滿心的重負卸在了這棵樹下。老于堅守了精神的高貴，但作為人的價值卻在物質(zhì)的貧乏中貶值。老于的悲劇不是命運悲劇，而是價值失落的悲劇。作者對老于充滿了同情和理解，但又有一種無可奈何，因為這是現(xiàn)實。作品中市長豪華溫暖的客廳與老于家那寒酸的院子形成鮮明對比，雍榮華貴的女市長與樹蔭下滿心重負的老于形成強烈反差。但小說結(jié)尾時老于用自慰的話說，女兒會考上大學，一切會好起來的。這不妨看作是作家對老于的溫情安慰。

《安德烈的晚上》作者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在一片黑沉沉的蘇式大樓的夾縫中，茫然不知所措的可憐的小人物安德烈。他長了那么大，卻從來沒有“自己作主選擇什么”，有妻子沒有嘗試過愛情;有愛好卻沒有過追求;一切生活的煩惱都讓他用“生活要我這樣呵”解釋過去。他就這樣昏昏噩噩地活了那么多年。當他要離開廠子時，鼓足了勇氣想自己作主活一次，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事姚秀芬單獨幽會一次。但事到臨頭他卻怎么也找不到了幽會要進的門。他迷失了路，卻清醒的保守住了自我。小說的結(jié)尾是安德烈聽到遠處的音樂，他的心靈被滋潤了，被高貴的溫情滋潤。這是作者對他的理解。鐵凝筆下的人物總是充滿關愛，話語間流露出一種關切和溫情，這是她的小說動人的力量。

三、風趣的語言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構(gòu)成文學作品的媒介就是語言，鐵凝是一位非常研究語言藝術的作家。閱讀鐵凝的作品，我們可以感受到她語言的平中出奇，俏皮生動，調(diào)侃反諷，在她的小說中制造著色彩，形成了風趣的語言風格。

在《砸骨頭》中，居士村因為稅收問題使的村長和會計心急上火，因為會計和村長都心情不好，一場很精彩的吵架便開始了，那語言非常生動鮮活，把村長和會計平日無冤無仇，卻因為工作不順利而故意找茬吵架的心情揭示的淋漓盡致。“會計說：‘看，聽你念對子，叫我打錯了算盤。’村長說：‘還有個什么打的，打來打去還是差六百。’會計說：‘大清早的你就這么大忘性，不是你非讓打來著。’村長苦笑著說：‘我就那么一說。’會計說：‘當官的一動嘴，小兵子跑斷腿。’村長說：‘我看你是吃了槍藥了。’”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就開始了。最后兩個人終于動了手，那語言很是惟妙惟肖，生動幽默。“村長說：‘今個我豁出去了！’會計說：‘我也豁出去了今個兒！’村長說：‘有本事你出來，’會計說：‘不出來算你沒本事！’村長說：‘出來呀你’！”這種語言既有節(jié)奏感，又有鼓動性，把一個人的火氣越鼓動越大，但因為語言的節(jié)奏感又使的這種吵架變成了一首詩，和平時的吵架區(qū)別開來，成為一種表現(xiàn)的藝術。

在細節(jié)上作者也很善于抓住符合人物心理和性格特征的動作進行表現(xiàn)。比如在《砸骨頭》中，當會計和村長生起氣來得時候，會計心疼那些用錢買來得東西，不忍心破壞他們。而村長和會計有所不同，所以村長拿著會計的算盤搖晃著。而會計卻拿起了一個最經(jīng)摔的炕席。“他打算把桌子上的一只暖壺投過去，轉(zhuǎn)念想到一只暖壺也的七八塊錢，何況村委會就剩這么一只，就放過暖壺找別的投村長。這空蕩蕩的屋里實在找不著別的，除了桌椅就是一盤炕，炕上只有一領破了邊的炕席。于是會計奔到炕邊去掀炕席。”居士村的窮和會計心疼東西愛惜居士村的心態(tài)——表現(xiàn)了出來。

《秀色》的語言是風趣的。小說在講述秀色村缺水的狀況時，反復說：“秀色實在是有名”。秀色村的出名在于它的缺水，更在于秀色村的婦女為了找水，為了留住打井的人所持的獨特的價值觀。秀色村的家長把水缸鎖起來，把鑰匙帶在身上。秀色村的婦女準備為打水獻身的時候，要求家長把水缸打開，她們說“洗洗”。鐵凝用風趣的語言講述了一個讓人震驚，讓人感動的故事。

《來了·走了》也是一篇用風趣的語言編織的小說。小說的內(nèi)容十分簡單，情節(jié)也很淡，只有老哥倆的一些閑話。作者用一種富有節(jié)奏感的風趣的語言，營造了一種獨特的情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