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最早由國統區到達陜北的知名詩人和延安文藝運動中重要的作家之一的艾青,其詩歌意象在延安前和延安期間有著巨大的不同。在延安前詩歌中經常出現的意象,在延安期很少出現,即使是同樣的意象,在兩個不同的時期所傳達的文化意蘊也迥然不同。這種不同是艾青詩歌思想內容、感情色調轉變的體現,更是其在延安文藝運動走向成熟后與延安文藝運動主流話語尋求新融合的體現。
關鍵詞:艾青;意象;轉變;地理環境;人文環境
意象是詩歌內容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詩人審美趨向和情感取向的重要表征。以往的研究者們習慣把艾青詩歌的意象籠統概括為:土地,波浪,和太陽三大體系,其特定內涵概括為:土地意象體現著一種為苦難而歌唱的詩美情感;太陽意象:體現著一種為光明而歌唱的詩美情感;波浪意象,體現著一種為抗爭而歌的詩美情感。
這種概括有相當的合理性,但當我們更細致地品鑒時又會發現這種判斷的偏狹之處。因為艾青詩歌意向在延安前和延安期間有著巨大不同。在延安前詩歌中經常出現的意向,在延安期間很少出現,即使出現同樣的意象,在兩個不同的時期所傳達的文化意蘊也是迥然不同的。這種不同是艾青詩歌思想內容、感情色調轉變的體現,更
是其在延安文藝運動走向成熟后與延安文藝運動主流話語尋求新融合的體現。
一、土地意象:從灰暗陰沉到明快清晰
作為“為苦難而歌”的土地系列意象,在延安前的詩歌里,多表達苦難悲哀的思想內容,描繪灰暗,陰沉,壓抑的情緒,呈現出低緩、郁結的格調。而在延安期描繪的卻是富有生活氣息的勞動畫面,表達的多是豐收喜悅的思想內容,呈現出明快,清晰的格調。
延安前,“為苦難而歌”的土地類意象在艾青詩歌中頻頻出現。他的處女詩集《大堰河我的母》中,就處處閃現著土地系列意象的為苦難而歌的文化內涵,也就是說艾青從詩歌創作的開始就把土地系列意象的根扎入苦難文化意蘊的土壤中去了。在《馬賽》中“ 東方的豐饒的土地”在遭受著帝國主義侵略、盤剝和壓榨,在承受著“污血”和“恥辱的淚”般的苦難;在《煤的對話》中作者更直接地選取了土地系列意象:詩歌中的煤就植根于“沉悶”、“壓郁”的巖石和深山中,它是古老而苦難深重的中華民族的化身;在《死地》中,作者一開始就描摹出了我國土地上正遭受著慘不忍睹的災難的畫面:大地已經死發/躺開著那萬頃的荒原/是它的尸體……;在著名的《手推車》中詩人用土地系列中的手推車、山腳、輪子、轍跡、荒漠等,象征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土地和人民,表達北方農民的艱苦。使詩歌呈現出低緩、郁結的格調,帶給人悲傷的色彩。
在延安期間,土地系列意象很少出現。但在不多的詩歌里,我們還是發現了明亮與生氣。在《秋天的早晨》中我們看到的是“在幽暗的山谷間/延河靜靜地流著/沿著山腳彎曲伸展/在田畝上放射銀光……秋天已沿著河岸來了—/披著稀薄的霧,帶著微寒;/大豆萎黃了,蕎麥枯焦了,/田畝上星散著收獲物的堆積/金色的包谷米/鋪在屋背的斜面上/從那邊的磨房傳出/齊勻的篩面的聲音/……這時候,在河流的彼岸/一個青年為清晨的大氣所興奮/在懸崖的下面,迎著流水/唱著一支無比熱情的歌曲?!?/p>
在這首土地系列意象的詩歌中,我們看不到一點苦難的痕跡,作者用他那油畫色彩的筆描繪出一幅豐收喜慶、熱情勞動的鄉村世界。詩歌的格調是那樣歡快,那樣清晰明朗。這首詩符合艾青在延安期詩歌的歌頌、贊美取向。此詩和延安時期的其它詩歌在思想內含、感情格調上具有一致性,與延安前的詩歌相比截然不同。
二、波浪意象:從沉郁朦朧到明朗歡快
體現“為抗爭而歌”思想的波浪意象,在延安前的詩歌里,代表弱勢群體對黑暗的迷??範帲栽姼枭矢裾{總是沉郁、朦朧。在延安期的詩歌里,抗爭主體或是英勇抗敵的戰士、或是有高度理性力量支撐的黑暗挑戰者,它們的抗爭是有目標的抗爭,是有著必勝信念的抗爭,所以詩歌的格調趨向明朗,歡快。
在延安前的詩歌《黑鰻》中,年輕的漁夫不愿在陸地上悲苦貧困的環境過下去,就跳上小船穿過江河,駛進大海去尋找“仙島”了。但是風浪擊碎了他的小船,把他推送到了一個小島上,與邪惡勢力博斗。詩歌中的意象時時閃現著抗爭的美感,但這樣的抗爭是迷茫的抗爭,是不知道抗爭目標和抗爭結果的抗爭。這就使得詩歌的色彩格調沉郁、朦朧?!洞蚺c船》中的船夫也是一個在廣闊與渺茫、困苦與不安中進行著迷茫、沒有希望的抗爭的、漂泊的浪子?!侗O房的夜》中更是把對自由的渴望化成沉郁的凝思。
但在延安期的《河》(1)中,我們卻看到了一個勇敢、樂觀的挑戰者形象:“……/你奔跑著又跳躍著/越過莽野又躍下崖壁/從不休息也不畏懼/你要到哪兒去呢?/我要到東方去/那邊有遼闊的海洋/有野蠻的波濤/有莫測的危險與深奧/有精疲力竭后的/月夜似的平靜?!?/p>
它勇敢、堅強,有著明確的目標。它理性地認識到自己有實現目標的勢力。它戰勝了莽野,又戰勝了崖壁,最終奔向了海洋。
在《河》(2)中,作者進一步把河流的抗爭,寫成了歡樂的抗爭,因為它懷著必勝的信念:“沿著寒夜的河邊/我聽見河水嘩嘩地流著/好像一群喧鬧的夜行者/一邊走,一邊歌唱/它們在這冷寂的夜晚/從冰層的下面/不止地奔向遠方……/一切都已入睡了/但河水依然興奮地流著/經過廣大的黑暗的地域/一直奔向黎明?!?/p>
此時的抗爭意象——河水,已不是迷??範幍娜鮿萑后w,它更像一支革新武裝了的精銳隊伍,它樂觀興奮地抗爭著希望之路上的險阻。它成功了!它所向披靡地奔向了黎明。詩歌的格調清醒、明朗、歡愉,帶給人節奏跳躍的美感。
三、太陽意象:從渺茫失望到豁達歡暢
太陽系列意象是土地系列意象和波浪系列意象遞進的最終結果,也是詩人意象的靈魂。太陽系列意象在兩個時期都有出現,它們都有為光明而歌的詩美情感。但它們卻在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文化內蘊。
延安前的太陽系列意象是理想,這種理想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詩人自己也把這種意象認為是癡人做夢。所以在涉及太陽系列意象的詩中往往充滿矛盾。一方面詩人歌頌、贊美、得到光明,另一方面詩人在現實中根本看不到光明。所以詩歌表現出既贊美光明又自我否定光明,在這樣的矛盾沖擊下呈現出憂郁、沉悶、失望的感情色調。
在詩人蘊含太陽系列意象的詩歌——《黎明》、《太陽》、《煤的對話》、《向太陽》、《火把》中,詩人頌揚“以難遮掩的光茫使生命呼吸”的太陽,寄托自己“對我黨再生之確信”(《太陽》);詩人以“燃燒著痛苦”的“急迫的心跳”,希冀“在鐵黑的天與地之間會裂出一絲白線”,穿過長夜走向黎明(《黎明》);詩人以“請給我以火,給我以火”的哀憫請求,唱出對光明追求的無奈(《煤的對話》);詩人以“太陽在我的頭上,用不能再比這強烈 的光?!眮怼叭紵胰怏w”,讓自我在慘烈的追求光明的際會中死去(《向太陽》);詩人以“把火舉起來……把全世界的仇恨都燃燒起來”的憤恨心理,代表著弱勢群體向黑暗發起挑戰(《火把》)。
在這些詩篇中,詩人寓內向的沉思于象征的形象。一面為當時“悠第的黑夜”感到無盡的痛楚,一面又是那樣焦灼地指向“黎明怎不到來”。詩歌的旋律哀痛而悲壯。他追示未來,卻又感到前途渺茫。因而詩中創造的意境經常是朦朧的。詩人也往往是憑著個人的狂熱或憂憤去追尋時代。
而在延安期,太陽系列意象是實現了的理想。它已不是詩人苦苦追求的目標,而是詩人實實在的在擁有。并用“我愛你像人們愛他們的母親/你用光熱哺育我的觀念和思想”(《給太陽》)、“因為你的火光的鼓舞/蘇醒起來/喧騰起來”(《野火》)、“已借著最后一顆星的照引而來”(《黎明的通知》)明朗、豁達的詩句來表達理想實現的興奮與歡暢。詩的感情色調變得明朗、豁達、興奮、歡暢,詩歌的風格也變得簡潔、洗煉、清晰、明麗。
艾青詩歌意象在延安前后發生了巨大轉變,這種轉變直接導致了艾青詩歌風格的變化——由批判、探究性向歌頌性轉變,由沉郁、朦朧的向明朗、單純、樸實轉變。這種轉變是艾青詩歌思想內容、感情色調轉變的體現,更是其在延安文藝運動走向成熟后與延安文藝運動主流話語尋求新融合的體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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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駱寒超.論艾青的意象世界及其結構系統[J].文藝研究,1992,1。
[3]艾青全集[M].石家莊:石家莊花山出版社,1991。
注:本文為延安大學專項科研基金資助項目《艾青詩歌研究》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YDK20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