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兇手

摘要：自托馬斯·哈代的名作《德伯家的苔絲》問世，苔絲便受到了多方面的責難與爭議。盡管歷來論者對其悲劇成因爭論不休，本文試圖換個角度即從小說中的人物的角度對苔絲的悲劇成因做一淺析。

關鍵詞：苔絲；認親；阿歷克；安琪爾·克萊爾

《德伯家的苔絲》是19世紀英國作家托馬斯·哈代（１８４０－１９２８）的名作。小說描繪了一個純潔女人的悲劇性毀滅。自其一問世，苔絲便受到了多方面的責難與爭議。歷來論者對其悲劇成因爭論不休，西方論者多從作者哈代的宿命論和悲觀思想出發來探討苔絲悲劇的成因；而我國論者則多從社會因素出發來探究苔絲悲劇成因。筆者認為，從上述方面去分析苔絲悲劇的成因固然有一定的說服力，但是我們可否換個角度即從小說中的人物的角度去分析呢？小說中女主人翁苔絲最后因殺死阿歷克而被絞死。根據法律，苔絲殺了人被處以絞刑似乎是理所當然的。然而筆者卻并不這么看，因為苔絲之所以走到這一步，是被她身邊的三個男人和他們的虛榮、貪婪以及自私一步一步逼的。那么，這三個男人究竟是誰呢？是苔絲的爸爸、阿歷克和安吉爾·克萊爾。換句話說，是這三個男人共同殺害了苔絲。何以如此說？本文將做一淺析。

一

19世紀末的英國農村，主要是農場主和農村工人兩個階級構成，在這兩個階級之間，有個手工業者和小商人之類構成的階層。這一階層受農場主排擠，隨時都有可能失去房屋和土地，變得一貧如洗，而苔絲的家庭正屬于當時農村不受歡迎的岌岌可危的這一階層。而她的父親杰克·德北菲爾德偏偏是個懶散愚昧卻極圖虛榮的小販。一天，當他戴著皺皺巴巴的絨面帽子，胳膊上挎著裝雞蛋的空籃子往家走的時候，碰上為編寫新的郡史而在考察家譜的考古學家特林漢姆牧師。老牧師告訴德北菲爾德，他“是德貝維爾這個古老騎士世家的嫡傳子孫，德貝維爾家是從著名的騎士帕根·德貝維爾爵士傳下來的，……，是跟隨征服者威廉王從諾曼底的。……在英格蘭，這樣的家族簡直找不出第二家。”①杰克·德北菲爾德聽了先是驚訝，后陷入沉思，隨即就感到自己變得高貴起來。于是便命令來到他跟前的小伙子給他跑腿提籃子，幫他叫馬車來，他要坐車轉一轉，看看婦女俱樂部的游行等等。苔絲的媽媽聽到這個消息后也激動地告訴苔絲，“用不著懷疑，這消息一傳出去，和我們一樣的貴族人家就要成群結隊地坐著馬車來拜訪我們了。”她心里盤算著，在特蘭里奇有一位大富大貴的德貝維爾夫人，還與苔絲的爸爸商量讓苔絲去認這門親戚，說不定還能找到一個紳士作他們的乘龍快婿。雖說這個主意是由苔絲的媽媽提出的，但她媽媽也沒把握苔絲一定會去，因為苔絲的自尊心讓她寧愿去找個工作，所以她對苔絲的爸爸說：“你來決定吧，如果你說她應該去，她就會去的。”而她爸爸卻說：“我不喜歡我的孩子們到不認得的親戚那去沾光，我是這個家族中最高貴的一房的家長，我做事應該符合身份。”在苔絲看來，她父親不讓她去的理由比她自己反對前去的理由更加荒謬。不過，她又想起為他們一家掙面包的老馬死在她的手上，便想應該做點什么來挽救。鑒于此，苔絲“作為德北菲爾德家向外顯露的最好的一面，……，在特蘭里奇的十字路口下了車，步行上山，向那個叫做獵苑的地方走去。”……

二

天真淳樸的苔絲站在一條礫石鋪成的彎道上，看到的“一切都完全和她期望的相反”。她和她的父母哪里知道，這個叫斯托克·德貝維爾的這戶人家，本來就不是德貝維爾家族的真正后裔，而是一個冒牌貨。原來，“最近死去的老西蒙·斯托克是北方的一個本分誠實的商人（有人說他是放債的），發財以后，他就決定在英國南部定居下來，做一個鄉紳，……，他在大英博物館里找到那些記載英國南部他計劃移居地方的已經滅絕、半滅絕和破產家族的文獻，最后認為德貝維爾這個姓看起來和聽起來比其他任何一個姓都不會差，因此德貝維爾就被加到了他自己的姓上，為他自己和他的世代子孫所用了。“在這里，苔絲首先碰到的并非那位大富大貴的德貝維爾夫人，卻碰到了自稱是德貝維爾先生的年輕人。這個雙眼滴溜直轉、似乎有一種奇怪力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這個冒牌人家的獨生兒子阿歷克。“同房子和庭院的差別比起來，這個德貝維爾的化身同沿用德貝維爾名字的人比苔絲所期望的相差更遠了。” 他是典型的花花公子，有名的獵艷高手，苔絲的清純與美貌一下子就讓他神魂顛倒。他在院子里為她摘草莓吃，摘玫瑰花戴。他一邊抽煙，一邊透過一縷縷煙霧，觀看著苔絲漂亮的無意識的咀嚼，而苔絲則絲毫沒有意識到在那麻醉人的藍色煙霧后面，正潛藏著她人生戲劇中的“悲劇性災難”。

有了這層“親戚”關系，苔絲到德貝維爾家替老夫人管理雞場。她本來就是以販賣家禽為業的人家的女兒，所以很快就愛上了這份工作的自由和新奇。可阿歷克時時尋找時機接近她，盡管苔絲處處回避著他，但在這個風月老手的面前不堪一擊。在趕集回來的那一晚，苔絲遭到同伴嘲諷，情急之下跳上了阿歷克的馬。“他騎著馬隨意走了一個多小時，見彎就拐，一心只想把苔絲陪他的時間延長，他注意的也只是苔絲暴露在月光下的形體，而對路邊的一切物體視而不見。”他們來到獵苑——英國頂古老的一片林子里。當苔絲發現不對勁時，生氣地要跳下馬走路回去。阿歷克卻告訴她，他們已經離開特蘭里奇好幾英里路了，在越來越大的霧氣里，在這些樹林里轉上幾個小時也走不出去，她想獨自回去是完全不可能的。他還告訴苔絲，她父親已經得到一匹新馬。苔絲明白了，顯然是阿歷克送的。俗話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苔絲不由得難過，難過得哭了起來。天上的月亮正在向西邊落下去，灰白的月光減弱下來，苔絲坐在阿歷克為她鋪的一堆枯葉上面，隱沒在黑暗里，沉浸在幻想里。阿歷克自己似乎也不認得路了。當他大致找到方向的時候，月亮已經完全落下去了，離天亮已經不遠了，再加上林中的霧氣，獵苑籠罩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這時，眼角還掛著淚珠的苔絲已經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這個自稱“是一個生就的壞蛋，活著的壞蛋，大概到死也是一個壞蛋”的阿歷克此時再次成了黑暗中的魔鬼。“為什么粗鄙的常常就這樣占有了精美的，不該占有這個女人的男人占有了這個女人？”也許，善于分析的哲學家們也難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從今以后我們這個女主角的品格，同當初她從母親家門口走出來到特蘭里奇養雞場碰運氣的原來的她自己的聯系，就被一條深不可測的社會鴻溝完全割斷了。”苔絲心靈上不可愈合的傷口，思想上背著永遠卸不下來的沉重包袱，對她充滿歧視的社會，所有這些都給她以后人生帶來深深的影響。身心受傷的苔絲回到自己的家以后，情緒低落，不敢拋頭露面，恨不得讓自己躲避到墳墓里去。幾個星期以后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一次教堂。她既要盡可能地避免引起別人的注意，也要避免年輕的男子向她獻殷勤。不料，即使在后排坐下，也免不了人們的竊竊私語。結果，她連教堂也不敢去了，整天地把自己禁錮在與弟妹們共用的寢室里，唯一的活動是在天色黃昏以后，走出屋外，來到樹林里。“只有那個時候，活著的痛苦才被減少到最小的可能程度。”尤其是后來在奶牛場干活時碰到心儀的人不僅不敢大膽表白，甚至即使對方向她表白時，也不能坦然接受。

三

苔絲把痛苦埋藏在心底，決定到南部一個奶牛場去干活。在那里，苔絲結識了在奶牛場當學徒的安吉爾·克萊爾。在苔絲眼里，他“受過教育、性格內向、性情敏感、神情憂郁和與眾不同”。他博覽群書，相信科學，懷疑基督教義，痛恨血統高于一切的貴族原則，具有民主、平等思想，對社會習俗和禮儀明顯表示冷淡，崇尚自然的生活和品格。他的理想是“做一個富有的、興旺發達的奶牛場老板、地主、農業家和畜牧家”。也許人們有點不理解為什么“他這樣一個書生氣十足、愛好音樂和善于思索的年輕人，為自己選擇的竟是做一個農民，而不是像他的父親和哥哥一樣去當牧師”。在奶牛場，他和別的工人打成一片，像理解朋友一樣理解他們，能欣賞他們的性格和才能。他對苔絲的愛具有初戀的純潔、熾熱與真誠，深深地為苔絲的天真、純樸所傾倒。他認為，苔絲的臉非常可愛，“那張臉上又沒有超凡入圣的神情，全部都是真正的青春活力，真正的溫暖，真正的血肉之軀”。他還說苔絲“渾身上下充滿了詩意——其實她本身就是詩。在理論上懂得詩的詩人只能把詩寫出來，而她卻是一首具有生命的詩……”。總之，在他眼里，苔絲“不再是一個擠牛奶的女工了，而是一種空幻玲瓏的女性精華——是全部女性凝聚而成的一個典型形象”。他對苔絲的愛帶有強烈的理想化色彩，是純潔的、柏拉圖式的、帶著田園牧歌的情調。他是持著尊重態度、鄭重的婚姻意識和苔絲接近的，在遭到拒絕時很痛苦卻總耐心等待，決心是很堅定的。

但是，在新婚之夜，苔絲向他講述了她的過去之后，一向思想開明的安吉爾·克萊爾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當苔絲請他看在他們愛情的分上寬恕她時，他說苔絲“過去是一個人，現在是另一個人了。寬恕怎能同這種荒唐事用在一起呢？” 他寧愿相信苔絲所說的是假的，是瘋話，一次又一次請苔絲否定所講的一切，根本聽不進苔絲自己是受害者的解釋。他認為，只要那個玷污苔絲清白的人還活著，他就不能和苔絲住在一起；苔絲實際上的丈夫是那個人而不是他；如果那個人死了，這個問題也許就不同了。他傷心、失望、苦惱，遭受著嚴重的精神折磨，為此病倒、消瘦，失去了他以前天生的對家庭生活的情趣，甚至半夜跑到苔絲的房間抱起她夢游，用一種難以描述的悲傷語氣嘟噥著“死了！死了！死了！”朝河邊走去，走過沒有欄桿的橋板，來到一處寺廟的遺址，把苔絲放進修道院長用過的石頭棺材里。最后，當他確信苔絲向他坦白的一切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時，他既不能接受她，又不愿意離婚，而是選擇了逃避，去了巴西。

四

安吉爾·克萊爾離去后，她硬著頭皮回娘家，卻發現在那里也呆不下去了，身上的錢也用完了，只好到一個氣候和地質環境都很惡劣的高原農場干繁重勞累而收入很低的挖蘿卜、理麥草等農活。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她父親去世了。父親的去世意味著她家的房屋土地租期也就到了，一家人被掃地出門，無處安身，而此時阿歷克又再三地來糾纏她，還說不僅能為她的家人找到棲身之處，還能送她的弟弟妹妹們上學。面對阿歷克的誘惑條件，再加之她寫給安琪爾的信猶如石沉大海，她不得不以犧牲自己的人格為代價再次委身于阿歷克，從而使家人免遭露宿街頭的厄運。與此同時，在巴西因水土不服的安吉爾不僅大病了一場，而且他想在巴西創業的希望也破滅了。一個同伴的勸導使他的思想有了極大的轉變，徹底地認識到是他自己犯下了大錯。于是他決定盡快回國，早日回到苔絲的身邊。然而，當他頗費周折地找到苔絲，向她認錯，請求寬恕時，苔絲說了好幾次“太晚了，太晚了”。安琪爾茫然地離開了，他從苔絲的眼里也看出，此時此地的苔絲“在精神上已經不承認站在他面前的肉體是她自己的了——她的肉體像河里的一具死尸，她讓它隨波逐流，正在朝脫離了她的生命意志的方向漂去。” 安吉爾走了，苔絲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愛人來找自己卻不能與之團聚，而身邊躺著的人卻是自己從不曾愛過甚至恨死的人，她從頭到尾地想，正是這個阿歷克在她年幼無知的時候設陷阱害她，又通過她間接害了自己的丈夫，是他拆散了她和自己最愛的人。“殺他的想法就像一道亮光”，讓她感到只有那樣才能使安琪爾回到她的身邊來。于是，從前“連一只蒼蠅、一條小蟲都不敢傷害，看見關在籠子里的小鳥也常常要悲傷流淚”的苔絲終于向阿歷克舉起了餐刀。

五

試想：如果苔絲的爸爸沒有那么強烈的虛榮心，會同意自己的女兒去德貝維爾家認這門貴族親戚嗎？如果阿歷克不是那么的貪婪（貪名貪利貪色），苔絲就算是在他家干活的窮親戚，他會讓苔絲失去貞操從而被人冷眼小看嗎？如果口口聲聲說真愛苔絲的安吉爾·克萊爾稍微為苔絲考慮一下而不是那么的自私，他會在新婚之夜離開她，甚至還去了遠隔重洋的巴西嗎？他雖然是個有開明思想的知識分子，但他心理深層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傳統倫理道德觀念。他自己也有過放蕩行為，并得到苔絲的原諒，但他卻不肯原諒原本無辜的苔絲。他還用傳統的貞操觀來看待一個女人的純結與否，對苔絲沒有絲毫的同情，置苔絲于痛苦絕望之中。他完全只考慮自己，想離去就離去，想回來就回來。正是他的絕情出走讓無助的苔絲重新被迫回到了亞歷克的身邊，也正是他的突然回來，讓本已死心的苔絲重新看到了一線真愛的希望。而他帶給苔絲的這線所謂“希望”，在某種程度上說，就是讓苔絲走向毀滅的因素。可以說，苔絲的爸爸送她去認親實際上是送羊入虎口，阿歷克的丑行殘暴地毀了苔絲的潔白之身，克萊爾的遠離無情地摧跨了苔絲的純真之心，摧毀了她的精神和心靈，使她走到了生命的邊緣，最終走向毀滅。

注釋：

① 本文中的原文引用都引自王忠詳、聶珍釗譯的《德伯家的苔絲》，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年。

參考文獻：

[1] 托馬斯·哈代著，王忠詳、聶珍釗譯《德伯家的苔絲》，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

[2]潘鴻海，http://www.ruiwen.com 中學語文教學資源網 2005-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