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米蘭·昆德拉的作品總是充滿著哲學形而上的思索,探究著人類的根本生存困境。下面以《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為例,托馬斯在輕飄與沉重的生活之間的徘徊,特雷莎對靈肉和諧的天堂牧歌式愛情的追逐,他們各自走在一條無法停止的生命之路上,這其實也是整個人類的根本困境。
關鍵詞: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輕與重;牧歌;背叛;在路上
關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的主題,書中作者已經闡述,如:媚俗、背叛、靈肉、遺忘等等,在這里不再一一贅述。我只想談一下書中各主人公如何走在各自的生命主題之路上,無法自拔。
1、在路上的托馬斯——輕與重
在《小說的藝術》一書中, 昆德拉說:“在我的小說中,探索自我意味著抓住其生存問題的實質,抓住它的生存暗碼。在寫《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時,我發現了這種暗碼,或者說構造人物的某些關鍵語詞。對于特雷莎來說有: 肉體、靈魂、暈眩、虛弱、牧歌、天國。對于托馬斯來說有: 輕、重。”①
在托馬斯的思想中,他的“性友誼”原則拋棄了原本的價值觀念,無疑是具有形而上的深刻意義的,“促使托馬斯追逐女性的不是感官享樂(感官享受像是額外所得的一筆獎賞),而是征服世界的這一欲念(用解剖刀劃開世界著橫陳的軀體)”②托馬斯正是通過發現這種神秘,達到認識世界、征服世界的目的,從而窺探出上帝的秘密(一種共同的永恒的真理) ,他的天國正是建立在這種認識之上的。所以,要他放棄他的眾多情人,就如同要他放棄看足球比賽一樣的可笑。
他和特雷莎之間的愛無疑是美好的,但也很累人:“他總感到自己有罪,得為自己開脫,請對方原諒。使得自己陷入了雙重罪惡之中,毫無出路:在情婦們眼里,他帶著對特雷莎之愛的罪惡烙印,而在特雷莎眼中,他又烙著同情人幽會放浪的罪惡之印。”③
既然如此,那么為什么托馬斯就是不能放棄特雷莎過著完全符合他理想的自由輕松的生活呢?托馬斯代表了放棄傳統價值,放棄責任義務等約束的生命的“輕”的狀態,而特雷莎代表著傳統的靈肉價值約束的生命的“重”的狀態,即使托馬斯在企圖以探索未知生命的名義追逐著“生命之輕”,卻仍然擺脫不了維系生命存在的“重”,這種“生命之重”是負擔,更是誘惑,可以說,正是特雷莎維系著托馬斯與現實社會聯系。如心理學家弗羅姆在《逃避自由》一書中闡釋的那樣:人在獲得了“自由”,也就是實現了生命之輕”的同時,又會產生一種巨大的被人群所拋棄后的恐懼感,于是就會在得到“自由”后反而主動地逃避“自由”,歸根結底,因為人是文化的產物。托馬斯渴望的是輕飄飄的沒有任何約束的生活,他可以不在乎世俗的倫理道德和價值觀念,與二百多個女人發生性關系,很多甚至是有夫之婦,且絕大多數是露水情緣,這樣一個人,怎么會被社會接受?如薩比娜所說“在媚俗之王國,你會是個惡魔。在任何一部美國片或俄國片里,你都只能是那種讓人嫌惡的角色。”即使作品中沒有明確的說明,也可以想象是非常孤獨的,他站在整個社會的對立面上,在作品最后,托馬斯在鄉村開始寧靜的生活,在夢中夢到自己一直追尋的嫻靜的姑娘,這不能不說是托馬斯對特雷莎追求的牧歌生活的回歸。所以,因為特雷莎,托馬斯才沒有完全與整個世俗社會脫節,才沒有完全被整個世俗社會拋棄,才使得他確實感到自己真實地活著。
但是,托馬斯畢竟不愿意完全為了特雷莎而放棄自己的生存準則,所以,他的一生是始終在輕重之間徘徊的,當他停止向上飛升而認同整個社會時,他的生命便終止了。
2、在路上的特雷莎——牧歌
在身體日益輕飄的現代社會,特雷莎身上代表了已經失落了的靈肉和諧和唯一,所以,我把她定為執著地走在追尋天國牧歌的路上的形象。
“眩暈”和“虛弱”是特雷莎身上的關鍵詞,也可以理解為在現實社會中天國牧歌的存在困境。但是就是這樣虛弱的特雷莎仍然在堅持著、對抗著。
首先是她對母親肉欲世界的反叛。“母親堅持女兒和她都生活在沒有羞恥的世界里,在這個世界里,青春和美貌了無意義,世界只不過是一個巨大的肉體集中營,一具具肉體彼此相像,而靈根本看不見靈魂” ④。她的對抗開始只能通過長時間的在鏡中窺視自己,從中剔除母親的影響,“這是一場和母親的戰斗。這是一種要有別于其他肉體的渴望,渴望在自己的臉上看見從船肚子里出來的船員重見天日時閃現的靈魂。”⑤所以,在結識了象征另一個世界的托馬斯后,她毅然離開母親的世界。
其次,進入丈夫托馬斯的世界后,由于托馬斯的不忠,特雷莎又陷入自己的靈魂被忽視而肉體與眾多女人等同的困境,面對托馬斯的強勢,虛弱的特雷莎只能拿起“虛弱”這一有利武器,利用托馬斯的憐憫來對抗。時時眩暈,需要托馬斯的扶持,睡夢中緊緊握著托馬斯的手,并以噩夢控訴著托馬斯,使得托馬斯自己充滿犯罪感。造成的結果就是托馬斯再也離不開特雷莎。即使最后,托馬斯在夢中找到了那位“嫻靜”的女人,他一生所渴望的愛情的“非如此不可”,但是“他想象著他和夢中的女人生活在一個理想世界。特蕾莎在他們別墅打開的窗子下路過。她孤獨一人,停在人行道上,遠遠地,向他投去無限悲哀的目光,而他,則不能承受這樣的目光。又一次,他在自己的內心感到了特雷莎的痛苦!又一次,他成了同情的俘虜,墮入了特雷莎的靈魂……”。⑥可見,特雷莎還是以自己的方式將托馬斯留在自己的身邊,拉回自己的價值觀念中。
再次是特雷莎對小狗卡列寧的愛,代表了真誠無私的愛,代表失落人間的牧歌,是特雷莎在現實中失望后的補償。因為卡列寧對肉體與靈魂的兩重性一無所知,所以與卡列寧在一起時,特雷莎感到非常快樂、安寧。由此特雷莎甚至夢到托馬斯死去后變成了小兔子,但是她的心里卻充滿了幸福,感到“已經到達了想去的地方,不必再逃跑了”。因為這時的托馬斯是那么的虛弱,永遠地在特雷莎的懷中,不會渴望靈肉分離的情感,這樣單純的愛是特雷莎一直渴望的。
其實,這份追求的執著,同樣是特雷莎不可選擇的宿命,她也想認同托馬斯,使自己的身體輕飄起來,但是唯一的一次無愛性嘗試卻使她陷入更大的惶恐和困境,所以,她只能承受現實給她的巨大失落,走在命定的追尋天國牧歌靈肉合一的路上。
綜上:在本書中,我所體會到的便是人物這種“在路上”的情結,托馬斯看重身體的輕與同特雷莎沉重的愛的矛盾徘徊,特雷莎堅持靈肉合一卻離不開靈肉二分的托馬斯的痛苦掙扎,這些困境看似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其實是他們“非如此不可”的悲劇宿命。如同西西弗斯,看似在做一件重復的無意義的工作,卻正是這份重復和無意義,賦予了行動本身以反抗命運的積極意義。他們也是,生命不是非此即彼的簡單選擇,表面上他們一直在重復他們生命的主題,但本身也因為他們在重復中的抗爭而具有了意義。他們注定一直在追尋的路上無法停止,其實人類何嘗不是如此。
注釋:
①米蘭·昆德拉著,唐曉渡譯《小說的藝術》, 作家出版社1992 年版, 第30頁。
②③④⑤⑥米蘭·昆德拉著,許 鈞 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238-239、35、56、56、284-285頁。
參考文獻:
[1]捷克]米蘭·昆德拉著,許 鈞 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7月版。
[2][捷克]米蘭·昆德拉著,唐曉渡譯《小說的藝術》,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
[3]李鳳亮著,《詩·思·史:沖突 融合—米蘭·昆德拉小說詩學引論》,商務印書館2006年版。
[4]李鳳亮著,《沉思與懷想》,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