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尚書》中的生命意識與民族靈魂

摘要：《尚書》濃縮了我國上古幾千年的傳統文化和思想精華，閃耀著輝煌的民族靈魂、民族精神內涵和民族審美價值，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本文用現代美學思想的新視角，分別從基本宇宙觀、生命價值觀、人性價值觀、審美價值觀等方面分析《尚書》的生命意識與民族靈魂。

關鍵詞： 價值取向；生命意識；民族靈魂

《尚書》是我國現存古代文獻中最早的歷史典籍，濃縮了我國上古虞、夏、商、周四代傳統文化和思想理論精華，是中華民族各種思想理論起點和文化的源頭?！渡袝匪N涵的基本宇宙觀、生命價值觀、人性價值觀、審美價值觀等社會審美價值取向，體現出濃厚的生命意識，閃耀著獨特民族精神和民族靈魂。

一、人本理念——《尚書》的基本宇宙觀

我國第一個從理論上系統研究宇宙本體和本原，第一個以徹底唯物主義的思想闡述天道與人道、確立天人同等的思想家，首當老子。但是，一切思想理論都根植于漫長的歷史文化長河。《尚書》所蘊涵的生態性社會美學思想，是后世一切思想理論的基因。

第一，科學意識逐步形成。從堯開始，已經擺脫了“聽命于天”的宿命觀，“聽天命”的言行大多為實現政治目標的戰略戰術。堯帝選賢能、訂歷法、治洪水，“親九族，平百姓”，充分發揮了人的主體價值。舜帝祭的“上帝”是祖先，祭“天地四時山川”的目的，一是顯示以“德”為典范的王位和權威的尊貴，表現帝王活動的莊重與嚴肅，二是進行嚴肅的德教。堯舜始終以“德”為教育思想核心，重視人倫教化，“敬授人時”，統一度量衡，制定刑法、加強地方管理，考察政績。舜帝強調“惟德動天”、“食哉惟時”，認為生產民食要依時而不是依天。在巫筮活動中，舜帝認為應“先定志向，再告于大龜?！?四代帝王重視天文歷法，崇尚人德，肯定人的

決定作用，表明神秘莫測的上天和鬼神、撲朔迷離的占卜和龜筮，已經失去了對人的支配地位，人的主體性和主

動性已經得到肯定。這是科學思想形成、人本意識確立的標志。

第二、人權觀念得到確立。皋陶提出“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闭J為上天依從臣民的視聽，依從臣民的懲罰，天意與民意相通，臣民與天同等，表明人類不僅具有獨立的人格主體和政治主體，還具有高于天的支配主權?！短┦摹吩弧疤煲曌晕颐褚暎炻犠晕颐衤?。民之所欲，天必從之?！闭J為不是臣民聽從天意，而是上天聽從民意，進一步肯定了人對天的絕對主宰，連最依賴“天命”的周公也宣稱“天不可信”，成王也對天意和神權進行果敢否定，提出“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惟人萬物之靈”，標志著人權觀念的確立。

第三、民本思想大力強化?！段遄痈琛吩弧懊窨山?，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認為百姓是國家的根本，只能親敬不可怠慢，只有百姓安居樂業才有國家安寧。把統治階級的集團命運同百姓的生存緊密結合起來，這是歷史的偉大進步?！渡袝范啻握撌隽恕懊駷閲?、“民為國之源泉”、“民為國之憑持”、“民為國之主體”等民本問題，關于君民關系、愛民親民、安民養民、民心民意、依民保民、為民請命、取信于民、致力民生等內容，幾乎貫穿全文，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春秋時代季梁的“民為神主”，孟子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荀子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都是與《尚書》一脈相承的，是對民本思想的理論強化。

二、貴生意識——《尚書》的生命價值觀

在《尚書》中，人類不僅能夠支配“天”，敢于主宰人的命運、左右人的行為，還具有尊重人的能力、珍惜人的生命、追求生命復歸人性的思想，標志著人類生命意識的覺醒，表現出拯救生命的主動精神與生命活力。

（一）厚生意識。《尚書》中認為，生存既是人類活動的出發點，又是人類奮斗的最終歸宿?！洞笥碇儭诽岢觥暗挛┥普?，政在養民”，認為帝德的美好政治在于養民、保民生。帝王們根據生產科學概括出“水、火、金、木、土、谷”六種基本生存資源，歸納出“正德、利用、厚生”三件大事，合稱“九功”，認為“九功”能夠理順就應當歌頌。“正德”指生存主體的素質和能力標準，“利用”指對資源的科學利用，“厚生”指主體和客體的科學結合，三者構成人類生存的有機系統?！逗榉丁愤€對“水、火、金、木、土”的各自特性和功用加以具體闡述，強調了養生的基本要素，成為我國“五行”學說的開端。盤庚遷都后宣言“敢恭生生”，表示只任用經營民生的人，只敬重養育民眾、謀求安居的人，把厚民生、重資源列為最高政績，說明“厚生”已經上升為政治審美標準。

（二）生存法寶。優勝劣汰，適者生存。適者在于對生存選擇、生存設計和生存行動，在于不斷解決生存危機、排除生存憂患。在生產力水平極低的虞、夏、商、周時期，科學家代表羲和氏憑借直觀視覺和雙手，面對“昊天”推算歷法節令，確定年歲季節，教授天時律令，通過“觀物取象”列出七項政事，統一音律和度量衡。大禹治水于九川，實現四海暢通、九州統一，建立了嚴密的地方管理機制。這些跨越時空的生存選擇和設計，既是崇高，又是優美?！逗榉丁分兴鶜w納的九大“治國常道”，是一個完整、系統的治國法寶和生存法則，體現了帝王們的政治價值取向，標志著人類生存能力所達到的水準和程度。

（三）生命追求。在九大“治國常道”中，以“五行”作為生存資源，以“五事”為生存本領，以“八政”、“五祀”、“皇極”、“三德”、“稽疑”、“庶征”等為生存手段，以“五?！弊鳛樯婺繕俗非蟆＿@表明：帝王們的政治理想不是空虛的追求，其幸福指數是“五福”具全、“六極”不至。“五?！奔础皦?、富、康寧、好德、終命”，“六極”即“兇、短、折，疾，憂，貧，惡，弱”；帝王們的職責不是空泛的口號，而是具體的“八政”；帝王們的使命不是虛妄的目標，而是“和順久安”。周公教導諸侯的主題，一是“厥亂為民”、“引養引恬”，建立諸侯為人民，二是“長養百姓，長安百姓”。追求“五?！?，回到了人性的本質，把“五福”建立在“長養百姓，長安百姓”的基礎上，使生命追求意識升華到了人性的最高理想程度。

三、敬德精神——《尚書》的人性價值觀

“德”是《尚書》中的核心思想。“德”在《尚書》中大致包括四個方面：

（一）德性。即人內在修養的品質和性情?！暗隆钡闹黧w思想是“正”，認為帝王最高的德是“皇極”、守“中道”，不邪謀，不傾斜、不偏側、不違背，正直坦蕩。王夫之說：“斜不可以為德，妄不可以有成?！薄洞笥碇儭诽岢觥皾M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認為“至誠感神”，并概括了“九德”行為，即\"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薄逗榉丁酚指爬恕叭隆保础罢?、剛克、柔克”。可見，帝王們把“正”和“中”作為品格習性修養、氣質精神內涵和思想靈魂的核心來鑄就。

（二）德形。即在內在道德所表現的外在形象。德形的基本要求為：“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被军c為兩個方面：一是“光被四表”，即以正德作為臣民典范，二是“格于上下”，即用政德感化臣民百姓?！逗榉丁诽岢觥懊苍还В栽粡摹?，《伊訓》警戒百官克制“三風”：“巫風”、“淫風”和“亂風”?！肮獗凰谋怼?、“格于上下”是對“德形”的高度概括。

（三）德興。即執政的出發點和動機、情致和志氣。從德正出發，實現德政，以此作為執政的興致，這是《尚書》對德的又一個內涵規定性。《堯典》曰：“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尚書》提出了德興的四個前提：一是“知人”，“在知人，在安民”，“知人則哲”，“安民則惠”。 二是 明哲，“知之曰明哲，明哲實作則?！?三是積德，“七世之廟，可以觀德。萬夫之長，可以觀政?！?“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敝鲝埫恳粋€人都要積德，世世代代都要積德。四是從諫，“朝夕納誨，以輔臺德”，“惟木従繩則正，后従諫則圣”，認為君主的圣明還需要受儉和制約。德興與德性、德形相互作用，才能表現出強大的內在動力。

（四）德行。即言行舉止都要厲行德政。包括：第一，賢能是德行的基本標準?！渡袝愤x賢任能的基本標準是“能夠”、“善于”?！段涑伞诽岢觥敖ü傥┵t，位事惟能”。第二，勤政是德行的基本內涵。《皋陶謨》提出“兢兢業業”，《旅獒》指出“玩人喪德，玩物喪志?！薄毒普a》曰“人無于水監，當于民監?！币篌w察民情、深入民眾。第三，儉樸是德行的基本作風。認為衰亡最大的隱患是酒色?！段遄又琛吩弧皟茸魃模庾髑莼?。甘酒嗜音，峻宇雕墻。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本普a中還總結了酗酒和淫樂造成迷亂、導致亡國的歷史教訓，提出“祭祀才能飲酒”。第四，誠信是德行的基本效應。《武成》曰：“惇信明義，崇德報功”，主張重視誠信、講求道義、尊重有德、報答有功。

為實現德性、德形、德興、德行的統一，《洪范》提出“五事”，“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恭作肅，從作乂，明作哲，聰作謀，睿作圣?！卑缀谪撁?、鑒貌別色、循直審曲、忠佞有別，這是道德純備的關鍵，與開篇提出的“欽、明、文、思、安安”遙相呼應。

四、樂和理想——《尚書》的審美價值觀

“和”是中國文化的精髓，是中國傳統審美形態之一?！皹贰迸c“和”相統一的社會美學思想，是我國古代的獨創?！昂汀薄暗隆毕喟?，追求平衡穩定、協調一致、和睦親近。

（一）倫理之和?！渡袝肥冀K把“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等作為“五典”常教，提出“慎徽五典，五典克従”，認為只有“五典”和順，才能百官承順、百姓起敬。把“五典”之教作為教育的第一關口，從倫理關系上找到整個社會和諧穩定的基礎。由宗族的血緣關系的縱向和順，推及社會橫向的社會關系和睦，構成嚴密的道德網絡，后來演變為“三綱五?！保@是我國古代的獨創的管理體制。

（二）君民之和?！渡袝分鲝垺巴耐隆保菩刑熳?、諸侯、卿大夫、士和庶人五個等級，以不同的禮服，促成各級官臣同心同德、互敬互恭、和善相處，不被謠言邪語鼓惑民心、破壞關系?！短┦纳稀分赋觯骸巴Χ鹊拢露攘x?！?禮儀是周代維護血緣關系為紐帶的社會體系、保證社會穩定和諧的唯一法律形式，也是有效的創舉?？鬃咏K身極力推行禮教，正是從更深層次發現了“禮主分”的特殊價值。

（三）身心之和。王夫之曰：“樂因天下之本有，情合其節而后安，故律為和，舍律而任聲則淫，舍永而任言則野?！毕纳讨軙r期，樂“和”的社會價值表現在：第一，聲律之和可以感神?？梢郧蟮萌松裰?、人間之和、象征天下之和。故《舜典》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第二，聲律之和可以動人。通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正天下之志，有效實現教育目的。故《毛詩序》曰：“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钡谌?，聲律之和可鼓士氣。《益稷》記，舜帝布置征苗措施之后，引君臣歡歌起舞，唱道：“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借機作歌鼓勁：“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歌聲猶如戰鼓，振奮人心。第四，聲律之和可以觀志。《樂記》記載，音樂本原于人心，“感于物而動，故形于聲”，“審聲以知樂，審樂以知正?！薄皹分骱汀钡乃枷氡驹诖?。

（四）天人之和。《洪范》大法中的“稽疑”和“庶征”，是借用天理占卜人事的具體方法，實際上是“天人感應”、比類象征法則，認為“大同”為最吉利的天人相和之象，而最不吉利的卦象是：如果龜、筮都違背人意，那么只有不做就吉利，做了必然是兇險。但天人相和不是簡單的合一，而是在肯定人的本質力量高于天、人的主動價值高于神的基礎上的和諧與適宜。

天的主宰者是人，人的準則是德，德的核心是正，正的實質是和，和的基礎是民，民的根本是生，生是人的本性。天、人、德、正、和、民、生共同構筑了一個具有系統生態意義的審美境界。心與物和、神與形和，共同構筑了一個理想的和合世界。“禮主分，樂主和”，簡明而又精湛地概括了生態性的政治哲學。這種超凡曠達的社會審美思想，在整個世界古代史都是獨一無二的。這種濃厚的生命意識，是中華民族精神和民族靈魂的基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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