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共產國際在1930至1931年對中國革命確實做出了很多“以農村為中心”的工作指示。但這只是暫時的工作部署,而不是根本的指導思想。因為共產國際做出這些指示主要是當時形勢的需要,在思想上沒有牢固堅持,執行時表現出動搖,存在時間太短。
[關鍵詞] 評析 “以農村為中心” 共產國際
通過翻閱公布的共產國際、聯共(布)檔案,我們必須承認:共產國際在1930至1931年對中國革命確實做出了很多“以農村為中心”的工作指示。綜合這些材料,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內容:
(一)高度重視紅軍的作用,把建設紅軍作為首要任務。1930年7月21日,斯大林在同周恩來的談話中,“建議把紅軍問題放在中國革命問題的第一位”[1](p187)。1931年1月份,共產國際多次催促中國黨加強對蘇區的領導,一些文件集中體現了對紅軍的關注。其中,提出了一些重要的軍事指導原則,如保存紅軍有生力量,避免同敵人的優勢兵力作戰,采用機動靈活的游擊戰術,不得已時甚至可以放棄原有根據地而開辟新的根據地等。這些原則對于中國紅軍的生存與發展意義重大。1931年5月16日,東方書記處中國委員會討論《關于中國共產黨任務的決議》草案時,明確指出:“近期的中心任務是建立紅軍并依靠紅軍建立鞏固的蘇區,擴大蘇區并依靠蘇區來動員非蘇區的群眾。”1931年7月份,共產國際通過了給中國黨的信。信中指出:“目前全國最重要的工業中心城市中群眾反帝運動的發展是很不夠的”,而中國工農紅軍已成為“工農革命力量的集合場,是組織和鞏固工農革命力量的工具,是整個革命運動高漲中最重要的杠桿,是中國革命危機的最高的表現,是推翻國民黨的主要斗爭方式,是一種絕對保證革命更進一步發展的力量。”[2](p575)
(二)放棄攻打大城市,不再把蘇維埃政權的建立與大城市聯系在一起。1930年8月斯大林制止了中國黨的急于攻打大城市的冒險暴動計劃,并給予嚴厲批評:“中國人的傾向是荒誕的和危險的。在當前形勢下,在中國舉行總暴動,簡直是胡鬧,建立蘇維埃政府就是實行暴動的方針。但不是在全中國,而是在有可能成功的地方。中國人急于攻占長沙,已經干了蠢事。現在他們要在全中國干蠢事,決不能容許這樣做。”[3](p300)8月25日聯共(布)中央政治局開會指出,中國的形勢還沒有出現占領大城市的重大機會。“現在號召工人在漢口、上海、北京、奉天等大城市舉行武裝暴動是最有害的冒險主義。”[3](p331)要求鞏固根據地,不要熱衷于試圖立即擴大蘇維埃根據地。在建立中央蘇維埃政府的地點選擇上,提出“至少在一個生活有保障的地區”,[3](p362)不再把蘇維埃政權的建立與大城市聯系在一起。
(三)提出了全面加強農村根據地建設的“三位一體”的工作方案。共產國際于1930年10月份關于“立三路線”給中共中央的信明確指出,“現在力量的優勢是在階級敵人的方面”[2](p354)。信中提出了中國黨當前所應實行的主要任務:一是加強紅軍,鞏固根據地。“解決這個任務,現在是不能夠絲毫遲緩的了。黨內最好的力量,應當集中起來立刻解決這個任務”。二是建立堅強有力的蘇維埃政府,推進土地革命。三是實行真正革命的群眾工作,主要是開展工農運動和瓦解敵軍等。其中,“必須開展暫時還不是蘇維埃區域的鄉村之中的農民運動,發展游擊戰爭,用農民的騷動像一個箍一樣的去圍繞城市,以及大城市和最大城市”。信中最后談到:“建設真正的紅軍,建立堅強的政府,在非蘇維埃區域之中去努力組織群眾的經濟政治斗爭,是現在最重要的任務。這是主要的樞紐,要抓緊著去干。”[2](p356\357\359)這些指示和此前的重視城市暴動的要求形成鮮明的對比。
共產國際十一次全會認為,蘇維埃根據地的建立和紅軍骨干隊伍的形成,為無產階級在民族民主革命中取得領導權,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它極大地帶動了非蘇區農民運動的發展,提高了城市工人階級對自身力量的信心。全會提出了中國黨在現階段需要完成的“三位一體”的任務:加強紅軍,鞏固根據地;建立蘇維埃政府,開展土地革命;在非蘇區組織群眾,發動工農運動。實際上,這是對去年“十月來信”所提任務的進一步確認,仍然是以農村為重心的工作方案。1931年7月份,共產國際在給中國黨的信中再次重申了中國黨“三位一體”的任務。
(四)在對中國革命規律的認識上有質的提高。1930年12月共產國際在討論“立三路線”時,有的代表明確提出:“在西歐的條件下這是不可能的現象:一方面有些區域有蘇維埃政權,有紅軍,有平均分配土地,而有些區域卻是蔣介石的政權、帝國主義的政權。中國的封建割據、帝國主義的勢力范圍是有很大的作用。”“因此全中國現在革命還沒有成熟。成熟的過程是很困難長久。”[2](p408)
1931年3月11日,庫丘莫夫在《關于中國革命運動的成就》的報告中指出:“多年來,革命高潮主要是通過反對地主的農民戰爭的道路而日漸成熟的。”[4](p168)4月14、15日,共產國際執委會主席團召開的關于中國問題的會議,標志著對中國革命規律的認識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庫西寧的講話是一個代表。他明白無誤地指出了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的重大區別。“中國的紅軍是跟任何別的地方完全不一樣的。蘇維埃也是完全不同的。富農也是另一種樣子。中國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也跟其他任何地方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不同”。蘇區的情形也和“歐洲標準所應有的完全不同”。歐洲革命發展的順序是,先組成廣泛的無產階級階層,然后在其內部成立共產主義先鋒隊,建成群眾性的共產黨。再開展工農運動。出現革命形勢后,奪取政權,轉向建立蘇維埃和組建紅軍。這實際上是“以城市為中心”的革命道路。而中國革命則是完全不同的順序,“先是個別共產黨人組建紅軍支隊,而這些支隊建立起新的無產階級政權。然后建立蘇維埃的基礎,后來開始——只是今天才開始——建立黨的中心;然后著手組織貧農。最后才解決最重要的任務——發展廣泛的無產階級階層”[4](p237\238)。庫西莫夫指出,在俄國無產階級革命中,“基礎是共產黨、工會,然后是蘇維埃,紅軍只是第四位”。而“在中國,資產階級民主革命不是像俄國那樣的方式進行的”。由于“中國蘇維埃的發展所遇到的困難,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紅軍作為最重要的政權機構之一,可能也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中最重要的政權機構,其作用將上升到首位”[4](p240)。共產國際已經預感到:“完全有可能,中國革命將這樣發展:上海作為相當關鍵的地區還將長時間掌握在帝國主義者的手里。”[4](p241)
把建設紅軍作為第一位的工作,要求開展土地革命,建立鞏固農村根據地,而且不再急于攻打大城市,這些都表明共產國際要求中國黨把工作重心放在農村。共產國際通過東西方革命發展順序的對比,對中國革命道路特殊性的認識已經相當深刻。這種認識是共產國際站在世界革命的高度,通過總結指導東西方革命的不同經驗得出的。所以,在1930年下半年至1931年這一年多的時間內,共產國際關于中國革命確實做出了一系列“以農村為中心”的指示。
那么,應該如何看待這些指示呢?它們是否預示著共產國際樹立起“以農村為中心”的指導思想?我們認為這些指示只是暫時的工作部署,而不是根本的指導思想。
所謂“以鄉村為中心”的思想,就是不只是在具體工作中上,更重要的是在思想上真正認識到農村在中國革命中的重要戰略地位和決定性作用,切實把黨的工作重心從城市轉移到農村,以農村根據地為戰略依托,積極開展土地革命,逐步發展壯大革命力量,經過長期的武裝斗爭,最后奪取全國政權。“以農村為中心”作為中國革命的指導思想,一是具有自覺性,需要在思想認識上牢固樹立起這一信念而不動搖;二是具有全局性,需要貫徹體現在全黨工作的各個方面;三是具有長期性,需要在很長歷史時期里堅持并不斷完善。
對照上述要求,我們可以發現共產國際的指示還沒有達到指導思想的高度。因為:
(一)這些指示主要是出于應對形勢變化的需要而不得不做出的選擇。具有被動性,缺少自覺性。共產國際之所以把建設紅軍放到首位,是因為當時紅軍的力量已遠遠超過城市工人的力量。“左”傾冒險錯誤給中國城市革命力量帶來重大損失。白區黨員的數量很少,產業工人黨員只有兩千人,赤色工會會員不足兩萬人。許多地方的黨組織不顧敵我力量懸殊,急于組織暴動,把原來有限的力量暴露出來,許多同志被捕犧牲。短短幾個月,就有滿洲、順直、河南、山東、山西等十一個省委機關遭到部分或全部破壞。武漢、南京等城市的黨組織幾乎全部瓦解。“在漢口、廣州、長沙、廈門、汕頭等地,每個城市的黨員人數只有幾十人”[3](p519)。工會工作面臨著一切從頭開始的局面。而這時紅軍力量卻有了較大的發展。到1930年3月,中國紅軍已有十三個軍,六萬二千多人,在十多個省的三百多個縣建立里大小十幾塊革命根據地。在這種力量對比懸殊的情況下,共產國際不得不把紅軍作為中國革命的主要工具。值得注意的是,共產國際仍然認為紅軍的主要任務是奪取大城市。1930年7月27日,紅三軍團乘虛攻占長沙。29日,共產國際再次指示要求建立根據地。在目標選擇上,認為“中共中央提出把工業無產階級中心作為基地的問題是正確的”。[3](p242)也就是說,共產國際雖然強調了紅軍的重要性,但并沒有從中國革命的規律出發認識到紅軍的地位和作用,也沒有引起共產國際在根本指導思想方面的反思和改變。
至于停止攻打大城市,也是共產國際總結紅軍進攻長沙教訓而做出的不得已的選擇。紅軍占領長沙短短九天后就被迫退出,使得共產國際認識到:“占領長沙和進攻漢口,對于現在的紅軍,還是力量不夠的任務。”[2](p356)“進攻長沙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轉折點”。進攻前,紅軍掌握著斗爭的主動權;長沙事件發生后,紅軍現在已不能夠發動更多的戰役。“因為長沙暴露了我們在組織上、政治上和戰術上整體的無能”。意即通過攻打長沙充分說明以紅軍當時的實力遠不能夠去攻占大城市,即使偶爾占領一兩個城市,但既不能持久占據,更無法發揮出城市應有的作用。所以,唯一的選擇只能是“盡可能從組織上和政治上加強我們的部隊”[3](p413)。
共產國際全面加強農村根據地建設,一個很重要的背景是為了應對國民黨政府即將開始的大規模“圍剿”。1930年10月中原大戰一結束,蔣介石就調集重兵向蘇區發動“圍剿”。共產國際認為,國民黨“正在十分認真地準備同我們進行斗爭。蔣介石擔任總指揮。各種跡象表明,斗爭將是激烈的,會帶來非常嚴重的后果”。鑒于城市工作的薄弱,主要革命力量集中于蘇區,所以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保衛蘇區和紅軍成為共產國際必須優先考慮的一個重大問題。“我們在從各個方面把黨動員起來,反擊總圍剿”[3](p501)。反“圍剿”成了工作部署的中心。共產國際據此也就提出了加強紅軍建設、推進土地革命、開展群眾運動等一系列以農村為重心的工作指示。
通過以上材料,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共產國際的指示都是針對當時具體形勢做出的相應部署,具有很強的應對性。而不是根據中國革命特點和規律做出的自覺的行為。
(二)思想認識上不夠堅定,不時表現出動搖。紅軍1930年8月5日主動撤離長沙。遠東局對此感到難以接受,它認為不能輕易放棄已經奪取的陣地,而應該擴展這些陣地。直到1930年9月份,它還贊同中國領導人再次攻打長沙的計劃,并為此制訂了相應的措施。共產國際執委會在1930年8月9日發給中共中央有關債務、租界、關稅等事務的電報,也暗示了共產國際希望紅軍能夠占領大城市的想法。
1931年2月反“圍剿”前夕,遠東局在給共產國際的信中再次談到了進攻打城市的可能性。認為原先做出不奪取打城市的指示,主要出于這樣的考慮:當我們弱小時,不宜發起重大戰役,不宜從攻擊大的中心城市開始,而最好是準備和加強自己的力量,不同敵人的主力交鋒。但“現在形勢已有所不同”,“敵人奪取了同我們進行決戰的主動權。而如果我們能打退第二次進攻,那么大的中心城市的問題就會有點不一樣”[4](p131)。他們認為在有利的條件下,存在著進攻大城市的必要性,盡管談論的只是長沙和南昌。
從1932年以后,共產國際對中國革命的指導又逐漸回復以前“以城市為中心”的軌道。在進行第四次反“圍剿”時,根據遠東局建議成立的中共臨時中央,再度提出了占領中心城市和迅速奪取一省或數省首先勝利的總方針。共產國際在1932年3月初的指示中明確要求紅軍必須注意奪取諸如南昌之類的大城市,以便(1)使革命進到更高階段;(2)使敵人失去進攻蘇區的基礎;(3)使城市與農村經濟流通。[5](p255)而第五次反“圍剿”戰爭,幾乎全部是在共產國際駐上海軍事總顧問弗雷德和派往中央蘇區的軍事顧問李德的直接指揮之下進行的。他們以城市為中心的正規戰思想幾乎使中國革命毀于一旦。
由此可見,即使在共產國際做出了“以農村為中心”的一系列工作部署之后,在共產國際內部也并沒有達到思想認識上的高度統一。這同樣說明,共產國際提出“以農村為中心”的指示只能是具體的工作部署,而不可能是廣泛認可、深刻理解的指導思想。
(三)存在時間太短。與長時間的“以城市為中心”的政策相比,“以農村為中心”的思路只是曇花一現,轉瞬即逝。我們認為,共產國際確實做出了一系列“以農村為中心”的指示。但是,從“以城市為中心”向“以農村為中心”轉換,需要經過兩個環節、三個步驟。
兩個環節是指開始轉換和完成轉換,即放棄“以城市為中心”,從而開始向“以農村為中心”轉換和制定完整的以農村為重心的政策,從而完全建立起“以農村為中心”的部署。三個步驟是指把建設紅軍放到首位、停止攻打大城市和制定出完整的以農村為重心的工作方案。前兩個步驟實際上構成了轉換的第一個環節,是放棄“以城市為中心”的兩個根本前提。
不管是城市工人階級的群眾暴動,還是紅軍的軍事力量,都是共產國際和中國共產黨用以奪取中國革命勝利的工具。它們在中國革命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有一個逐步轉換的過程。它們和中國革命的道路問題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如果主要依靠城市暴動來直接奪取政權,這可以充分說明共產國際堅持的是“以城市為中心”的思想;但如果主要依靠紅軍的力量,重視紅軍的作用,則未必就代表著“以農村為中心”。因為共產國際和中國黨曾經在時機不到的情況下,多次命令紅軍去攻打一些大城市,希望以此來帶動全國的勝利。很明顯,這仍然是“以城市為中心”的思想。因此,確定建設紅軍為首要任務和停止命令紅軍去攻打大城市,是放棄“以城市為中心”的兩個根本前提。
以此來分析共產國際的指示,可以發現:斯大林明確提出把中國紅軍建設放到首位是在1930年7月21日,制止攻打大城市則是在1930年8月13日,提出完整的以農村為重心的工作方案則是在1930年10月份共產國際關于“立三路線”給中共中央的信。由此我們可以判定,共產國際從1930年7月開始逐步放棄“以城市為中心”,開始了向“以農村為中心”的轉換。到10月份的時候,基本上完成這一轉換,樹立起“以農村為中心”的思路。沒有材料顯示共產國際在1931年改變了這一思路。但是,從1932年以后有資料證明共產國際又回到了“以城市為中心”的思路。也就是說,在共產國際指導中國革命的23年中,只有在短短的不到一年半的時間內做出了“以農村為中心”的指示。這只能說明,共產國際對于中國革命的指導在整體上堅持的是“以城市為中心”的思想,“以農村為中心”的指示只是暫時的工作部署,而不是根本的指導思想。○
注 釋:
[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周恩來年譜(一八九八-一九四九)[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
[2]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譯.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12輯)[R].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
[3]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譯.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輯)[R].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
[4]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譯.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10輯)[R].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
[5]楊奎松.中間地帶的革命——中國革命的策略在國際背景下的演變[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2年版.
責任編輯 梅 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