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濤
【摘要】宋代崇尚一種清淡雅致的藝術審美。我們從工藝美術中的服裝、陶瓷可以看出其高雅的藝術格調,主要的原因是宋代社會在政治領域、宗教領域和社會文化領域所采取的一系列重要策略,即右文抑武的政治策略,三教兼容的宗教策略,復興儒學、重整禮綱的文化策略。
【關鍵詞】宋代 審美 服裝 陶瓷 清淡雅致
在中國美學的發展和演變中,宋代是一個及其重要的轉折時期,這一時期蘊含了封建社會后期新的審美意識,審美風尚和審美理想。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曾經明言:“華夏民族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鄧光銘也指出,宋代文化的發展,在中國封建社會歷史時期之內達到頂峰,不但超越了前代,也為其后的元明清所不能及”,并強調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在這樣的時代文化背景中,孕育了宋代審美體現出與前代截然不同的新特征——清淡雅致的風格,不論陶瓷、服裝、繪畫都呈現出典雅、平易的藝術風格。以質樸的造型取勝,很少有繁縟的裝飾。正如蘇東坡所推崇的“發纖秾于簡古,寄至味于淡泊”“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實美”。也就是嚴羽《滄浪詩話》中所言:“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故其妙處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
一、簡樸、儒雅的宋裝
從某種意義上講,服飾是記錄人類文明的歷史文化符號,從古至今,服飾走過了漫長的路程,昭顯著歷史印記,從中折射出不同文化背景的深刻內涵。宋代服飾由于受理學等文化的影響,拋棄了唐人開放、裸露的樣式,從根本上改變了人們的服飾觀念。唐人崇尚豐肥,追求雍容華貴,喜歡張揚, 宋代服飾的自然、含蓄、清雅之美絕不遜色于唐代服飾。而宋人卻比起前者更為深刻,更為成熟,更具有文化底蘊。宋代服飾的儒雅,是對唐代開放、熱烈、張揚服飾風尚的一種革新。從這一角度看,宋代服飾在中國服飾文化歷史長河中是具有創新意義。宋太祖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博士聶崇義上《三禮圖》,在尊重歷朝歷代的服裝制度的基礎上,奏請重新制定服制。百官的朝服制度做了調整。編《三禮圖》的宗旨,照聶崇義的說法,是“詳求原始”,即詳細地考證古代制度,“遵其文”,“釋其器”,以“恢堯舜之典、總夏商之禮”,“仿虞周漢唐之舊”。兩宋服飾又恢復了自古以來寬袍大袖的風格,儒家所以倡導的簡樸之理,在宋代服飾風尚中盡顯。在宋代前后三百多年間,服飾風格式樣隨著時間的推移有所變化,但總的來說,宋代服飾風格以復古、尊古、簡潔、儒雅、端莊為基本特征。由于宋代整個社會輿論主張服飾不應過分豪華,而應崇尚簡樸。皇帝曾三申五令,多次申飭服飾 “務從簡樸”、“不得奢僭”。如紹興五年(公元1135),高宗對輔臣說:“金翠為婦人服飾,不惟靡貨害物,而侈靡之習,實關風化。已戒中外及下令不許入宮門。今無一人犯者,尚恐士民之家未能盡革,宜申嚴禁,乃定銷金及采捕金翠罪賞格。”因此,宋代的服飾文化不再追求艷麗奢華,而是趨于簡潔質樸。宋代女裝拘謹、保守,色彩淡雅恬靜,女子服裝上身穿窄袖短衣,即襦和襖,下身穿長裙,通常在上衣外面再穿一件對襟的長袖小褙子,很像現在的背心,褙子的領口和前襟,都繡上漂亮的花邊。褙子在兩宋十分流行,因為該服裝本身具有“便事”、“利身”之優,它穿起來不緊也不松,不嚴也不露,恰到好處,另一個重要原因是襦衣、褙子的“遮掩”功能加強,一切的“張狂”都收斂了許多,如深衣般合乎“規知準繩”,十分符合當時的審美,到了夏天,宋代女子一般多穿衫。衫大都數以輕薄的材料作成,顏色也以素淡為主。宋人詩文中的“薄羅衫子薄羅裙”的正是這類服飾。女子下裝的裙子,顏色較為清淡,通常采用間色,例如淡綠、粉紫、銀灰、蔥白等色,或素或繡,質樸、清秀,強調本色給人以優雅的感覺。由于受理學的影響,“禮”作為一把尺子規范著人們的服飾行為,即“合乎禮儀”,不合乎禮儀的一概被禁止,比如有一種叫紗公服的,夏天穿著涼爽舒適,很受歡迎,但是因其質料輕薄、透明、有傷觀瞻,不合教化,而受到正統理學家的非議,一度被統治者禁止。而宋人的這種服飾觀念對后世的服飾文化也帶來大的影響。
二、幽雅、秀麗的宋代陶瓷
宋代是我國陶瓷史上的一個高峰,為中外學者譽之為陶瓷的典范,所以,有人說宋代是一個“瓷的時代,不僅規模、制作技術,還是藝術水平,都達到火純青的境界,宋代的瓷窯遍布全國,著名的瓷窯有官窯、定窯、哥窯、汝窯、鈞窯等。宋瓷造型講究完整、圓滿、和諧,從輪廓、到內部都組合得自然得當,恰如其分。以中國瓷器史上流行時間最長、最受人們喜愛的梅瓶和玉壺春瓶為例,這兩個造型都是在北宋時期創造的,梅瓶的造型為小口、短頸、豐肩,肩以下逐漸收斂,具有一種挺拔剛勁、而又雍容大度的美感。玉壺春瓶是侈口、細頸、圓腹、圈足,由于瓶體重心在下部,因而顯得端莊秀雅,優美舒展。小巧玲瓏的造型與柔軟溫和的曲線,讓人感受到一種玉的純美的韻味。宋瓷沒有艷麗的色彩和華麗的花紋,而多以其細膩的釉色呈現出典雅涵蓄、高貴樸實的美感。宋瓷以單色瓷為主,五大名窯除了鈞窯釉色鮮艷外,其它各窯無一不是靠細膩精致的單色釉取勝。如龍泉釉的粉青釉,釉色呈粉潤的青綠色,如半透明的青玉;梅子青釉色濃郁青翠,類似碧玉的色澤。溫潤滋厚,深沉凝重,是青瓷冰肌玉骨的完美再現。宋代在此時期的五大名窯中,有白瓷的只有定窯一家,白瓷改變了歷史悠久的青瓷傳統,定窯燒制的白瓷,胎薄質堅,釉色柔和瑩潤,光潔如美玉,釉層薄潤細膩,白中略透牙黃,色彩柔潤恬美,而黑釉瓷則以自然天成的肌理美,為單色瓷增添了新的藝術風采。被譽為“藍色的寶珠”景德鎮的青花瓷材質的精美可謂上乘,在造型和裝飾紋樣方面異常精美,歷來為人們所傾倒。瓷體是藍瑩瑩的基色,色釉明顯而變化微妙。翠碧青湛的雅麗色彩,靜中有變。同時期汝窯的釉汁稠厚瑩潤,通體有細片冰紋,色彩多豆青、蝦青色,介于藍綠之間,灰而不暗,翠而不飽,具有柔和淡雅的美感。鈞窯的彩瓷具有乳光磷磷藍天彩霞般的釉色,瓷器上出現了“夕陽紫翠忽成嵐”的紫紅、紫藍或玫瑰紫的色彩。吉州窯生產的“鷓鴣斑”是瓷器釉色造成象鷓鴣頸上的那種紫藍、粉青、暗綠、黃色等。另外還模擬夏夜星空的油滴釉,即是在黑色底釉釉面上,布滿銀灰色金屬光澤的圓晶點。宋瓷簡潔優美的造型、柔和瑩潤的釉色、精湛的工藝,使宋瓷的價值遠遠超過一般器物的功用價值,成為一個時代審美理想與民族精神的載體。
三、宋代的政治、文化、哲學、宗教對宋代清淡雅致的風格的影響
“右文抑武”是有宋代一代統治天下的基本國策。宋代向以“郁郁乎文哉”而著稱,趙匡胤在開國之初,便以“杯酒釋兵權”的方式控制將帥,由中央和皇帝直接掌握兵權。在推行“抑武”政策的同時,又實施“右文”政策。右文政策包括了多方面的內容,除了興辦學校、普及教育和尊崇儒教、兼容佛道等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方面,即大力推行文官體制,實行科舉選官。宋仁宗時大臣蔡襄說:“今世用人,大率以文詞進;大臣,文士也;近侍之臣,文士也;錢谷之司,文士也;邊防大帥,文士也;天下轉運使,文士也;知州郡,文士也。”文官制度的出現,使宋代文臣的地位得以極大的提高。在重視文臣、優渥文人的同時,宋代統治者還為有志于天下的文人士大夫鋪設了一條通途,那就是科舉考試,通過科舉考試,大量的具有真才實學的庶族地主出身的文人得以走上仕途。宋太祖曾說:“向者登科名級,多為勢家所取,致塞孤寒之路,甚無謂也;今朕躬親臨試,以可否進退,盡革疇昔之弊矣。”宋太宗也非常重視人才選拔,他曾言:“朕欲博求俊義于科場中,非敢望拔十得五,止得一二,亦可謂致治之具矣。”另外,宋代帝王、地方官員也作各種“諭俗”、“勸學”之文,勉勵百姓學習,這樣,在宋代上自皇帝本人、官僚巨室,下到各級官吏、地主士紳乃至一部分平民百姓,構成了一個比唐代遠為龐大也更有文化教養的階層。他們與前代文人相比,文人意識更為自覺,他們的文化創造活動,也因此滲透著更為強烈的文人氣質,這種強烈的文人氣質滲透到審美文化中,則表現為含蓄內斂,崇尚樸澹自然,追求清新儒雅的文人風度。使人感到一種平易清淡的美。
在哲學領域,“程朱理學”是統治思想核心,宋代理學提出:“人之一心,天理勝則人欲亡,人欲勝則天理滅,未有天理人欲夾雜者。”“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滅私欲,則天理明。”在文學藝術上,主張樸素玄化,反對錯彩縷金,雕章琢句的浮華作風,詩文以平淡自如、文辭流暢為目標。繪畫以水墨山水為最高意境,建筑上追求磚木本色。宋代審美充分物化了中華民族的文化精神和審美意識,文化史名家馮天瑜在《中華文化史》一書中對宋代文化這樣論述:“所謂宋型文化,則是一種相對封閉、相對內傾、色調淡雅的文化類型,宋理學著意于知性反省,造微于心性之間;兩宋古文舒徐和緩,陰柔澄定,宋詞婉約雋秀,細膩雍容;宋詩如沙如葛,思慮深沉。”
宋代的統治階層崇奉道教,在全國大力扶持和推行道教。道學“靜為依歸”,“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五色令人目盲”。青色的幽玄、靜寂正適宜這個時期的審美情趣。一般而言,統治社會的意識往往會影響社會統治階級的意識。因此,在理學盛行的宋代,人們追求的是造型美學上的質樸無華,平淡自然的情趣韻味,而反對矯柔造作的裝飾雕琢,并把這一切提高到某種透徹了悟的哲學高度。
結語:宋代審美講究的是細潔靜潤,色調單純,趣味高雅,表現對神、趣、韻、味的追求和彼此的呼應相協調,并相互補充,成為一代美學風尚。冰肌玉骨的單色瓷,儒雅的宋裝,看似平淡,但淡中見濃,言在意外,看似平淡無奇,但無奇中有奇,無色中有色,誠如《大毗婆沙論》中所言:“境,通色、非色,有見、無見,有對、無對,有為、無為,相應、不相應,有所依、無所依,有所緣、無所緣,有行相、無行相。”宋人所發展的這種審美理想,成為其后近千年中國審美取向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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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浙江科技學院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