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男權話語的敘事策略

無論是小說塑造的女主人公形象，還是講述故事的風格，王安憶的《長恨歌》都是波瀾不驚，甚至是不動聲色的。王安憶以她一貫的耐心，用一個女人的一生經歷，將看似風起云涌的歷史抽絲剝繭，最后梳理出一套屬于女人的生活和心靈的歷史譜系，點點滴滴，卻能輕易就走進每個讀者的心扉，勾起讀者心中綿密的惆悵和哀婉。王安憶并沒有特別強調男人對于女人的壓迫，相反，在一定的程度上，她對男人還存在著相當程度的理解和體諒。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是命運之手下無力掙扎的玩物，都有自身無法擺脫的局限和無奈!

一、上海小姐：雙重審視下的女性“選美”

法國著名現象學家梅洛·龐蒂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判斷，“世界的問題，可以從身體的問題開始”。在探討王安憶筆下的王綺瑤時，這個論斷確實極為精當。這不僅是因為身體作為個體生命的物質構成形式，是人類進行社會歷史文化活動的主體。更是因為王綺瑤命運的轉變，與她的身體直接相關——在論述《長恨歌》的過程中，有一個極為重要的情節，卻一直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那就是王綺瑤參加選美這個舉動的文化內涵。本文正是通過對“選美”文化內涵的深度剖析，揭示出王安憶對于女性生存體驗的深刻描摹。

在成為上海小姐之前，王綺瑤只是上海弄堂里面的一個普通女子，雖然頗有姿色和教養，可最多也就算個小家碧玉，根本談不上光彩照人，要想真正步入上流社會的視野，中間還有相當遙遠的距離。可是，這個本來終生都未必能夠跨越的距離，卻由于一個偶然的機會，被王綺瑤輕松地跨越——通過選美，她成為了上海小姐，讓這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上海，都為她的風采而屏息側目——這個過程是夢幻的，是每個女子心中最深的幽夢，透過王琦瑤成為上海小姐的過程，“選美”這個語詞的文化內涵，似乎值得我們進一步玩味和挖掘。

在這場看似溫婉纏綿的“選美”盛會背后，其實隱藏著各種或明或暗的勢力交鋒。“美”之間最后結果的評定，最后取決于“選”的各種勢力的交鋒與妥協，取決于各種權力之間的平衡，而在這個權力博奕的過程中，“一是某大老板的千金”代表著金錢的力量；“二是某軍政界要人的情婦”代表著政治的勢力；“三是某交際花，名揚滬上的”則主要代表新聞媒體力量(知名度)。尤其值得玩味的是，文中調侃道：“國民政府的官，抗日的民族義士稱號都可以買得，‘上海小姐’又有什么買不得?”將上海小姐和官員、抗日義士等量齊觀，極富諷刺意味，也可以透過這種寫法看出“上海小姐”并不僅僅是一場與世無爭的風花雪月，有時候風花雪月的背后，正是各種權力斗爭的戰場。換一句話說，舞臺上美女們的爭奇斗艷，并不能決定最后的結果，真正的決定者，是她們背后的力量，也就是她們背后的男性進行的權力角逐。

在“選美”過程中，女人，終究不過是男人斗爭的工具，處于被支配的地位。對于這個問題，王綺瑤并非完全沒有意識，但是作為一個不甘于平凡的女人，她對“選美”也有自己的思考。對于她的這種思考，王安憶通過描寫王綺瑤和導演的一段對話，加以曲折地體現。

導演的觀點是，“選美”只是個供達官貴人(也就是男性世界)消費的對象，女性的身體和美麗都不過是消費的對象，要保持女性的尊嚴，就要抵制這種消費，退出這個“競選”的舞臺。換言之，導演的目光是宏觀的，他審視的是“選美”活動本身的女性歧視色彩。在他的觀點中，選美活動中性別的差異，對美女(被選主體)的壓制，使它帶上了男性觀賞、取悅對象的性質。也可以說，導演反對的并不是“美”本身，而是這種“選”的權力意志對被選者的滲透，反對“選”這一行為在這個時代中的霸權。從這個意義上深入挖掘，就不難看到“選美被視為女性屈從地位的一個組成部分，女性對容貌美和身體美的追求被視為女性主體的客體化，其中包含著對女性的歧視”。

而王綺瑤對導演的觀點其實并不反對，但是她的目光中除了有男人，還有女人——“在家全是女兒，出外都是小姐，有什么她是我不是的”這個觀點，其實直接的針對對象，是一同參選的女性。正如有學者指出：“生命并非要進入國家、民族和人類的大意義圈才獲得價值。在女人的世界里，身體也許就是生命之意義的起點和歸宿。”

因此在王琦瑤眼中，“女性解放”首先是女性之間的平等，只有通過同一個平臺進行女性的身體特性的展示，接受共同的檢驗標準，這種平等才有可能實現，否則，就算退出了“選美”的舞臺，還是活在不平等的陰影下，并且將永遠沒有機會參與到權力的范圍當中。此外，王琦瑤并不滿足自身的社會地位，她想過上體面的生活，想實現自身身份的提升與突破，而要想實現這樣的愿望，就必須得到男權社會的認同與許可，而“選美”，無疑正是這樣的一條終南捷徑。王琦瑤的觀點很明朗：既然生活在一個男權社會當中，又沒有力量改變社會現狀，為什么不順應社會規則，為自己爭取些許的權力和利益?

導演和王琦瑤的對話，建立在一個共有的前提下：男女兩性的不平等。只不過前者強調對抗這種現實，為整個性別平等努力，而后者在順從現實的前提下，追求個人的權力和利益。

經過各種權力的平衡與角逐，王綺瑤成為了“上海小姐”，雖然只是第三名，但卻實現了自己身份的突變。正是通過“選美”這個程序，通過男性目光的審視和消費，王琦瑤成為了進入公共視閾的“明星”，由原本毫不起眼的弄堂女子，一躍成為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滬上名媛”，實現了“選美”對于她自身的個人價值。對于王琦瑤來說，“選美”最大的意義，在于她和別的同性一樣，經受了整個男權目光的檢驗和消費，在這個共同的平臺上，至少她和“某大老板的千金”、“某軍政界要人的情婦”、“某交際花”處在同一個競爭的水準，實現了共同經受檢驗的平等。而“上海小姐”的獲得，更是對這種“平等”的真實寫照。

然而，正如導演擔憂的那樣，獲得“上海小姐”名號后的王琦瑤，迅速進入了達官貴人的目光，成為了一個供其追逐的獵物——這是王琦瑤希望的，卻也是王琦瑤不曾預料的——但王琦瑤整個的生活軌跡的轉折，都源于一場“上海小姐”的選美活動，卻是毋庸置疑的。

二、愛麗絲公寓：權力與欲望的糾結

“上海小姐”的名號的獲得，并沒有立刻給王琦瑤的生活帶來實質性的改變，一直到“李主任”在她的生命中出現為止。“李主任”在王琦瑤生活中的出現，既是偶然的，也是注定的。“上海小姐”的真正意義，在于提高了王琦瑤作為女人的身價，這就像一個著名商標，能夠提高產品的身價。名牌是給達官貴人消費的，“上海小姐”既然已經進入了公共視閾，自然就逃不脫達官貴人們的眼睛。即使沒有李主任的露面，也不會缺少王主任、劉主任之流的造訪。

作為在政治舞臺上的要人和風月場上的老手，李主任對于女人的態度，自然不可能有半點真正意義上的尊重，即便是寵愛，也不是兩性之間的平等，而是一種對寵物式的寵愛。換言之，女人是他精神的調劑品，也是他逃離政治壓力的有效途徑。正因如此，未諳世事的王琦瑤才得以進入李主任的視野，因為她符合李主任對于“女人”的定義。正是在王安憶看似平靜如水的描寫下，我們才看到了李主任和王琦瑤之間關系的存在方式。對李主任來說，王琦瑤也不過是個女人，而“女人也是李主任的真愛，但愛不是李主任的人生大業，連附麗都談不上的，有點奢侈的意味”。正是一個將女人視為“奢侈”的男人，將王琦瑤從女孩變成了女人，這個情節的安排，在《長恨歌》中顯得別有深意：

李主任將她的頭發揉亂，臉上的脂粉也亂了，然后開始解她的衣扣。她靜靜地由著他解，還配合地脫出衣袖。她想，這一刻遲早會來臨。她已經十九歲了，這一刻可說是正當其時。她覺得這一刻誰都不如李主任有權利，交給誰也不如交給李主任理所當然。這是不假思索，毋庸置疑的歸宿。

值得引起讀者注意的是王安憶對王琦瑤此刻心態的描寫：“在那最后的時刻真正來臨之前，她還來得及有一點點惋惜，她想她婚服倒是穿了兩次，一次在片場，二次在決賽的舞臺，可真正該穿婚服了，卻沒有穿。”“婚服”這個意象，意味著擁有完全屬于自己的愛隋和婚姻，完整的擁有一個男人的寵愛。而這份完整的愛，程先生是可以提供的，但卻被她拒絕了，她選擇依附的李主任，卻絕對不可能給她穿上“婚服”。在真愛和權力之間，王琦瑤選擇了后者，這不僅體現了在兩性之間的不平等，也體現出男性之間的深刻不平等。正是在這樣的觀照審視下，王安憶的理解超越了狹隘的女權主義的視角，而是上升到一個更高的層次，審視權力與欲望之間的復雜而深刻的關系。在王安憶的筆下，“權力”的不平等，是比“性別”不平等更加尖銳的對立，程先生對王琦瑤的全心付出，并沒有換來王琦瑤的珍視，而李主任卻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占有了王琦瑤的貞操，而且一切都來得那么“理所當然”。真正的原因，就在于這兩個男人，一個掌握著權力話語，而另一個卻處在權力的邊緣，在權力的面前，真愛不堪一擊。透過這種比較，我們可以看出：真正占據話語權的，并非性別，而是權力。可以說，真正占有王琦瑤的不是李主任，而是李主任所代表的權力意象。在歷史的長河中，“江山美人”從來就是男人最渴望擁有的兩樣東西，而要想擁有美人，首先必須擁有江山，而一旦擁有江山，也就自然而然地擁有享受美人的特權。所以，程先生縱使獻出了一片真心，使出了渾身解數，但還是無法真正占有王琦瑤的身體，正是因為他處在權力的邊緣。而李主任由于手握大權，對于王琦瑤具有極大的威懾力和吸引力，因此占有她就顯得格外的“理所當然”，而且還得到了她的配合。在李主任和王琦瑤之間，真正起到決定作用的，不是愛情，而是權力。權力作為一種特殊的影響力，意味著不平等，具有鮮明的非對稱性，表現為影響者與被影響者之間的不對等，這個過程中飽含對女性身體的暴力和壓制。

選擇了李主任，也就是選擇了對權力的依附，王琦瑤對于男人的定義，不僅僅是生理上的“生理性別”，更是社會意義上的“社會性別”。社會性別是一個全新的概念。她區別于自然性別，又是基于自然性別而提出來的。生理性別是先天形成的，也就是自然性別，是指男女生理上的差異，是從遺傳學角度來講的，是由性染色體決定的。而“社會性別是后天形成的，受社會文化制約，由復雜的社會政治和經濟因素決定，是在社會文化適應中形成的男女角色、性別、地位、行為特征等方面的差異。美國有一位歷史學家說過：‘社會性別是基于可見的性別差異之上的社會關系的構成要素，是表示權力關系的一種基本方式’”。

正如王安憶指出：“王琦瑤的世界非常小，是個女人的世界，是衣料和脂粉堆砌的，有光榮也是衣錦脂粉的光榮，是大世界上空的浮云一般的東西。程先生雖然是個男人，可由于溫存的天性，也由于要投合王琦瑤，結果也成了個女人，是王琦瑤這小世界的一個俘虜。李主任卻是大世界的人。那大世界是王琦瑤不可了解的，但她知道這小世界是由那大世界主宰的，那大世界是基礎一樣，是立足之本。”

世界的大小與否，其實隱喻的就是權力的大小與否。在以上的文字中，我們可以看出，王琦瑤對于男人的定位，取決于是否擁有“大世界”，是否擁有“主宰”的力量，同時還將“大世界”視為“立足之本”。可見，王琦瑤對于女人和男人之間不平等的現實，其實是非常清醒的，不過不但沒有反抗這種現實的主觀愿望，甚至還真心地認同這種男女關系模型——“主宰”與“被主宰”的關系——也就是說，她寧愿選擇被強大的權力(李主任)主宰，也不愿意與弱小的力量(程先生)平等相處。

正是通過對王琦瑤選擇(選擇李主任而放棄程先生)的剖析，我們看出王安憶的深刻：性別的不平等，只是表象，真正的不平等，在于權力的不平等，而且后者比前者更殘酷，更深刻，即使處在同一個性別陣營里面(如程先生和李主任)，由于權力的不平等，也不會擁有同等的話語權。權力，比性別對人的生存狀況，更具有終極的決定意義!

三、邊緣敘事：瓦解男權話語的敘事策略

西蒙·德·波伏娃曾經指出：“這是一個男人的世界，在這個程度上來說婦女是不負責任的。她們不必像偉大的藝術家們那樣去為這個世界承擔責任。她們不以任何激進的方式和這個世界對抗。”

在波伏娃的闡述中，婦女被這個世界的權力話語邊緣化，成為“男人的世界”的陪襯和點綴，同時選擇采取了不負責任的自我放逐。這就導致了另外一種思考世界和歷史的可能——不同于男人世界的宏大敘事，而是一種邊緣化的日常生活化的解讀。正如王安憶認為：“歷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歷史事件構成的，歷史是日復一日、點點滴滴的生活的演變”。她強調日常生活的描寫，認為“文學應該表現日常生活流露出的平安、細致、活潑的人情味”。而對小說與日常生活的關系，她則更堅定地認為：“小說這種藝術形式就應該表現日常生活。”王安憶強調：“我覺得無論多么大的問題，到小說中都應該是真實、具體的日常生活。”而在日常生活這一點上，王安憶看好女作家的創作：“男性看世界往往是大處著眼，對思想的期望過高，而女性比較流連于具體的人和事……她們看似從小處著眼，其實呢?那正是生活的本身”。顯而易見，王安憶精心構筑的長篇力作《長恨歌》，就是對她這種重視日常生活的創作理念的積極踐行。

王安憶講究的是一種“日常化”的敘事策略，日常化的寫作立場是指在主題的選擇、人物情節的確立以及語言的應用等方面盡量避免大事件、特殊人物、曲折情節以及特點顯著的語言方式，而選擇用日常的語言描寫普通人日常生活的一種創作立場。其目的是從事物日常的狀態中尋找它的真相。王安憶說她眼中的歷史是日常的：“我對歷史也有我的看法的，我認為歷史不是由事件組成的，我們現在總是特別強調事件，大的事件。我覺得事件總是從日常生活開始的，等它成為事件實際上已經從日常生活增值了。歷史的變化都是日常生活里面的變化。”

王安憶的日常化創作立場，主要通過兩個途徑來得到體現。第一是故事發生的場地，也就是文本中的敘事空間，主要集中在極富上海特色的建筑——弄堂。20世紀文學一直承擔著過多的責任，與主流歷史話語結盟的宏大敘述一直是文學的正統，專情于日常生活的書寫一直處于邊緣地位，日常生活本身想要顯身于現代世界，卻無法獲得合法性依據。步入1990年代以來，文化、價值觀念都日趨走向多元，對日常生活的表現越來越為人們接受。日常生活逐步取得了獨立存在的價值。王安憶認為上海這座城市的象征和“中流砥柱”是背景般存在的僻靜的弄堂，她以極富特色的論述形成了自己鮮明的有關日常生活的創作理念。

“女性總是被當作空間來對待，而且常常意味著沉沉黑夜(上帝則是空間和光明)，反過來男性卻總是被當作時間來考慮。”王安憶選擇弄堂作為《長恨歌》故事的發展空間，自然而然地就消解了政治話語中以重大歷史事件來構筑的城市歷史，以細膩的情感體驗走進弄堂人家的日常生活，在日常飲食穿著起居行走之中發現了優雅，發現了上海的另一種歷史敘述的可能。正是這樣，盡管王琦瑤歷經了國亂、建國、文革，甚至是以后的改革，她的一生都是波瀾不驚地封閉在自己的窩巢里。時間于她沒有了意義，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狹小的空間里。

在《長恨歌》中我們聞到了油煙彌漫的市民生活芯子里的氣味，或許，這就是家的溫馨。在這個封閉的空間里，在文化大革命的日子里，感到了雪天午后圍爐閑話的那份居家心情，使人覺得上海的街頭其實并不像人們原來想象的那樣荒涼。上海弄堂的空間展現在我們面前，而時間則仿佛凝滯不動了，于是歷史與社會生活成為一種空間性的存在，換而言之，成為一種象征女性感受的歷史話語。正是這種封閉而寧靜的空間，將王琦瑤和時代的動蕩隔絕了開來，不管世界怎么動蕩，她始終都是安靜的，這種安靜似乎沉淀著歷史的深邃。

在王琦瑤的一生中，對她影響最深的幾個男人里面，李主任無疑是第一位的，正是他將王琦瑤從女孩變成了女人，可是即便如此，王綺瑤與李主任的關系還是那么地疏離，甚至連對方的名字和生死都不清楚，或許對王琦瑤來說，這個男人的名字和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給了她一隅與世隔絕的空間，讓她能夠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盡情地體味一種與時代對立的寧靜。新中國的解放對王琦瑤來說，也并非什么“天翻地覆慨而噱”的大變化，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王琦瑤成為了一個注冊護士，她在新社會的生活是平凡的，同時也是平靜的。她既沒有投入時代革命的熱情，也對任何的政治話語不感興趣，在她的眼中，吃飯穿衣、打麻將、圍爐游戲、猜謎語、打針吃藥，這些最瑣碎最細小的生活才是最永叵的事情。

不過，讀者必須注意的是，王安憶筆下的日常生活并非是自然形態的生活，而是藝術化的，這種藝術化的創作努力，我們可以稱之為“生活美學”的引入與應用。在王安憶看來，生活要進入審美的領域，就必須借助一定的橋梁，而這個審美的橋梁，王安憶的理解為“從冗長的日復一日的生計中，提煉出的精華，在它的日常面貌下，有著特殊的精神，于是，這‘家常’才成為審美的對象”。對于“生活美學”的理念，王安憶在文本中有過直接的闡述：“……它是比柴米油鹽再進一步的生活圖畫，在物質需求上添一點精神需求，可說是生活的美學。薇薇這些女孩子，都是受到生活美學陶冶的女孩子。上海這城市，你不會找到比淮海路的女孩更會打扮的人了。穿衣戴帽，其實就是生活美學的實踐……”

“生活美學”的理念，可以說是王安憶對女性文學的一個重要的貢獻，也是她對于女性心理研磨的一種切身感受。在歷史的滾滾洪濤中，王安憶刻意淡化了建國初期到“文革”十年間的“時間——政治”背景，五六十年代的王琦瑤骨子里并未失去她的生活方式。在王安憶不緊不慢的敘述中，其實折射出對于歷史的嘲諷和調侃，“她們一點不比那些反潮流的英雄們差勁，并且她們還是說的少，做的多，身體力行，傳播著實事求是的人生意義和熱情”。這句話將具有時代特點的“實事求是”、“人生意義和熱情”等政治語言和“那藍布衫里的一角襯衣領子，還有圍巾的系法，鞋帶上的小花頭”等女孩子的小玩意等量齊觀，并且直言不諱，認為這恰是“在那虛偽空洞的政治生活底下的一顆活潑跳躍的心”。政治生活是虛偽空洞的，而女孩子的梳妝打扮才是“妙不可言，用心之苦令人大受感動”的，因此在王安憶的文本里，日常生活并非僅僅是日常生活那么簡單，而是她運用權力之外的邊緣話語，瓦解男性宏大敘事的一種敘事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