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近兩千年的中國獅子造型藝術史上,獅子造型走過了一條從神異化到寫實化、再從寫實化到世俗化的道路,大致可以分為傳奇階段(神獸階段)、寫實階段(猛獸階段)、世俗化階段(寵物階段)和程式化階段。近兩千年的獅造型演變過程其實就是獅造型不斷中國化的過程。
關鍵詞:獅子;雕刻;本土化;演變
中原地區在東漢年間開始流行獅子石雕藝術。《水經注》卷20坂水條引《續述征記》曰:“西去夏侯塢二十里,東一里,即東鄉浮屠也。坂水逕其南,漢熹平(172-178癸)君所立,因葬三弟,刻石樹碑以進厥德,隧前有師子、天鹿,累博作百達柱八所,荒蕪頹毀,凋落殆盡矣。”文中所謂“師子”。當即所謂“獅子”,這是傳世文獻記錄的最早的獅子石雕。山東嘉祥縣東南武民祠石闕前發現了年代更早的一對石獅,左右對立,長約四尺六寸。石闕前有《武綏宗使石工造碑》。其銘曰:“建和元年(147年),大歲在丁亥,三月庚戍,四月癸丑,孝子武使公綏宗,景興開明,使石工孟浮、李弟卯造此闕,直錢十五萬,孫宗作柿子,直四萬……。
現在所見獅子雕刻的實物最早為東漢所雕。東漢以后,獅子便成為我國造型藝術的重要內容。近兩千年來,歷代雕塑藝術家都把獅子作為雕塑藝術的重要題材,為我們留下了許多珍貴的作品。獅子造型包括雕刻、繪畫、民間舞蹈等藝術形式中的獅子形象和刺繡、織染、陶塑、布織、草編、面糊、泥捏的等工藝品中的獅子形象。這些獅造型在我國藝術史上有一個漫長的演變過程。
漢代,以力為美,以大是崇。作為貢品從異域入華的獅子,不久就在造型藝術上得以反映。現有遺物主要有山東嘉祥武氏祠前的石獅、四川雅安高頤墓前石獅、陜西省博物館和洛陽博物館的石獅等。這時的獅造型矯健古樸、威武高昂、健美挺拔,多取立狀或行走狀,主要放置于陵墓前,具有避邪和作為靈魂升天的坐騎的雙重功能。但是,由于進入中原地區的獅子數量不多,見過獅子實物的人很少,民間藝人只能展開想象的翅膀,以傳統的裝飾手法突出地表現獅子威武、強健和兇猛的氣質,或在獅子身上添加一對翅膀,或在獅子頭上飾以云紋或火焰紋,以顯示其無限的神威。這種獅子只是古代匠師根據獅、虎等猛獸想象出來的一種神獸。獅造型融入了老虎等猛獸的形貌特征。這種風格延續到漢魏六朝,直至唐代仍有遺風。獅舞于此時從西域傳入。
東漢以降,戰爭頻繁,經濟蕭條,民不聊生,安定成為人們的心愿。佛教因此盛行于中土。造型藝術中的獅子猶如佛之護法,昂首挺胸,驕視一切,獰厲中見溫馴,氣勢恢弘而穩重,是威嚴與寧靜的統一。獅子造型與傳說中的神獸“辟邪”、“天祿”甚至“麒麟”混在一起,具有某些相同的特征。身雕雙翼、作行走狀的獅造型減少,前足挺立的較多。造型概括洗練,棱角分明,大處著眼,以形寫神,以靜為主,靜中有動。南朝的獅子鎮守于墓道公宅,北朝的獅子被雕刻于石窟洞壁。獅子造型出現多樣化。陶制獅子形器物在江南出現。佛教獅充斥石窟、寺廟。佛教娛佛獅舞南北皆有。
隋唐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鼎盛時期。真獅的大量傳入,使獅子在人們眼里成為真實的猛獸。獅子在造型上完全告別了虎之形體,徹底摒棄了神秘色彩。肩上的雙翼、頭上的飾角和身上的花紋不再出現,一改過去那種拘謹、冷漠、神秘的氣氛,胸部高高突起,前肢直伸,猙獰威嚴,雄健洪渾,屹立不拔,呈現出強健、飽滿、豐腴、比例適當、結構合理,且富有人情味、令人喜愛的獅子形象,表現著這個時代人們不可一世、囂張跋扈的氣勢和自信自足、舒展自由的情趣。獅子造型種類較為豐富。金屬獅開始鑄造,具有實用性和觀賞性的三彩獅大量生產。宮廷獅舞在這時臻于鼎盛。
宋元時期,中國封建社會開始走向衰落。分裂割據、外族入侵的殘酷現實使往日豪情難以為繼。虛幻的夸耀被拋棄,世俗的幸福、康樂成為人們的追求。獅之形象雖然仍有唐之遺風,但是,唐代獅子那種昂揚宏渾的氣勢和獰厲威嚴的宗教意趣大大減弱了。取而代之的是溫馴柔情的世俗意味。這個時期的走獅胸部收縮,頭部壓低;蹲獅靦腆拘謹,四肢收束靠攏。造型中的獅子掛鈴鐺,懸綬帶,飄彩巾,吊紅纓,體積也日漸縮小,不再使人望而生畏。獅造型種類增多,用途更廣。織、繡、染、印的獅子成為宮廷、民間居室應用之物,并且已作為商品。木、玉、骨、角、竹等材料雕刻的小型獅子頗受人們歡迎。陶制獅子生產進入全盛期,北方定窯、耀州窯,南方越窯、官窯等都生產獅子。獅舞從這個時期起繁盛于民間。
明代經濟、文化繼續發展,獅子造型完全實現民族化和程式化,雌雄有別,成對設置。民間獅子的地方風格更為多樣,南獅北獅,風格各異。獅子造型在這時為各種宗教(如道教等)所利用,織造印染獅、金屬獅、工藝玩具獅不勝枚舉,新興的建筑裝飾獅在官宅、民居中迅速發展。
清代追求裝飾美,嘩眾取寵。獅子雕刻成為宮殿、衙署門前的裝飾品和千家萬戶的吉祥物。獅造型種類空前豐富,雕刻手段千姿百態。與唐宋獅子相比,這時的獅子神韻不足,精細有余,多有頭大腳細之嫌,趨向纖細、玲瓏。但是,種類趨向多樣化。南獅、北獅、宮廷權貴獅和民間風俗獅,爭芳斗艷;麒麟獅、魚身獅、風獅、火云獅、門墩獅、壓棚獅、石敢當獅、墨斗獅、硯床獅、木床獅、椅腿獅、面具獅,等等,各競風流。
清代晚期,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新材料和新工藝不斷涌現,機械化生產逐漸取代了手工制作。洋獅大量涌入中國,本土獅受到沖擊,獅子的地方色彩逐漸消褪。
縱觀近兩千年的獅子造型藝術史,獅子造型走過了一條從神異化到寫實化、再從寫實化到世俗化的道路,大致可以分為傳奇階段(神獸階段)、寫實階段(猛獸階段)、世俗化階段(寵物階段)和程式化階段。傳奇階段指漢魏六朝時期,寫實階段指隋唐時期,世俗化階段指宋元時期,程式化階段指明清時期和近現代。
近兩千年的獅造型演變過程其實就是獅造型不斷中國化的過程。獅子造型的中國化主要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性情的改變:張口藏舌,威而不怒。南朝時期,印度風格的吐舌獅風靡中土。梁忠武王陵墓東側的大小石獅都是口張舌露。按照漢族的傳統觀念,舌為“靈根”,宜藏忌露。因此,到了唐代,獅子張口露齒不露舌。這個特征,一直保留到現在。在西域,獅造型往往張牙舞爪,表現出兇猛、獰厲的性情。受其影響,唐代以前中原地區獅造型多取立走狀,英武雄健,猙獰可怖。唐代以后,蹲坐鎮守石獅成為主流,獅造型也變得威而不怒。開元年間閻隨侯《鎮座石獅子賦》描述的獅像為我國歷代所繼承:“威懾百城,褰帷見之而增懼。坐鎮千里,伏猛無勞于武張。有足不攫,若知其豢擾;有齒不噬,更表于循良。”
(二)地位的改變:獅在龍下。在西域,獅子是王權的象征。在中原地區,秦代以前就有把專制君主比作龍的習俗,西漢初年,龍成為專制皇權的象征。因此,獅子在中原地區就能享有在西域那樣尊貴的地位,只能形成“獅在龍下”的格局,并有了“龍生九子,獅居第五”的古老傳說。在漢族傳統的倫理觀念中,子女的地位永遠是次于父母的。因此,“藝術史上,獅子造型很少與龍一起排列,即使偶爾放置一塊,也是尊卑分明。唐代武則天所鑄圣物八棱銅柱上繪有龍、獅等多種靈物圖案。其中,龍居中,雄獅在側;五代前蜀高祖王建永陵后室有一石床,其正面雕刻也是龍居中,獅子在兩邊。現代民居鋼筋混泥土的屋頂前沿擺放的裝飾圖案,大多是正中擺放雙龍戲珠,兩側放獅子一對或多對,二者位置很少錯落。”
(三)關系的改變:人獅和諧。西亞和中亞藝術中,普遍出現這樣的狩獵場面:全副武裝的騎士,反身射殺猛撲過來的雄獅。在現藏于不列顛博物館的一幅描述亞述納西爾帕王駕車狩獵的浮雕上,“國王勇敢地拉滿弓反身瞄準那頭已被箭射傷的雄獅,而獅子張牙舞爪地撲向御輦。”“受傷獅子的兇猛表情,勾畫得惟妙惟肖,那頭已被國王的箭射中要害的獅子,又顯得那樣無能地掙扎。”這種場面顯然不符合漢族天人合一的傳統觀念。因此,獅子進入中原地區之后,其性情便被改造得溫馴仁和,在藝術中出現了獅子戲繡球的畫面。獅造型被寵物化、擬人化,變得親民而從不傷人。
(四)倫理的改變:家族群體。漢族家族觀念極濃,獅造型也呈現家族化。唐代以后,由大獅、幼獅和母子獅組成獅子家族群體的獅雕塑成為一切門獅的模式。這種模式是中原地區所特有的,它嚴格遵守漢族的倫理觀念:漢族社會奉行男尊女卑,在座次方面表現為男左女右,獅子雕塑也是雄左雌右。漢族男主外賺錢養家,因此雄獅的頸上有巾帶,帶上串金錢;女主內養育子女,因此母獅身前有幼獅。同時,為了提醒做妻子的少說話、多做事,母獅的嘴呈閉合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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