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象征寓意是間接式抒情散文常用的一種構思方法。本文結合具體實例,對象征寓意的特點,作用及其運用規律進行了具體的分析和探索。文章以具體作品的分析為基礎,注重實際運用,力求寫作理論與寫作實踐的結合。
關鍵詞:寫作學;抒情散文寫作;象征寓意;表現方式
從抒情方式來看,抒情散文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設計一個客觀事物,通過描寫這一客觀事物來抒情言志,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緣事抒情”等等,這類散文,我們稱之為間接式抒情散文;另一種則是不傍依客觀事物的直接抒情,一般稱為“直接式抒情散文”。間接式抒情散文是抒情散文家族的主要成員,在散文制作中占有很大的比重。間接式抒情散文雖然寫事,寫物,寫景,但它沒有情節式小說那種“既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故事情節,有的往往只是一些細小的平凡的故事和平淡的細節.如何在這些故事和細節里灌注作者的審美意識,使之閃現出熠熠的藝術光彩,一個很重要的手段就是象征寓意。
所謂象征寓意,即把某一客觀對象作為作者抒情言志的象征體。作者描寫客觀對象,實質就是在寫自己的意志,表現自己的情。翻開歷代散文佳作,這種象征寓意的表現方式比比皆是,如龔白珍的《病梅館記》、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春》,郭沫若的《銀杏》《石榴》,茅盾的《白楊禮贊》,馮驥才的《珍珠鳥》,賈平凹的《丑石》等等。如何選擇象征體?怎樣巧妙精當地把作者所想表達的情感寓于象征體中,是這種散文在構思中的一個比較關鍵和復雜的問題。
馮驥才的《珍珠鳥》寫了這樣的一個故事:作者偶然從朋友處得到一只珍珠鳥。珍珠鳥有一個特點:怕人。作者照顧到它的這一特點,把它藏到院內樹的綠蔭處,不輕易的去招惹它。于是這只鳥逐漸的變得容易接近了,與“我”建立了親密友好的關系,甚至跳到書桌上在“我”的茶杯里啄水喝,停歇在“我”的肩頭上小憩。在散文的末尾,作者借此感慨道:“信賴,往往可以創造出美好的境界?!边@篇文章僅僅寫了這樣一個養鳥的平常事件,寫了主人公與珍珠鳥逐漸建立起友善關系的平淡細節,但是在這篇散文特定的藝術氛圍里,作者灌注了他對社會生活體驗的感受及審美意識,于是,象點鐵成金似的,這個平常故事和平淡的細節立刻閃現出了奪目的藝術光彩。“我”與珍珠鳥的關系成了人類社會人與人的關系的象征體。生活中,人們都處在各種各樣的矛盾關系中,人們只有抱著與人為善的生活態度,相互依賴,以誠待人,才能和睦相處,共創和平安寧的美好境界。人與鳥的關系在文章中被賦予了詩一樣的意韻,平淡無奇的故事卻象青橄欖一樣令人回味無窮,這就是象征寓意的魅力。顯然,這篇作品有兩層結構,一個是作為作品的表層結構的本體世界,那就是作者所描繪的整個養鳥細節;另一個則是作為作品的深層的象征世界。作品的本體世界里并沒有包涵作者的審美意識的內容,它只是在外部形態和內在氣質上和作者的主體審美意識有相似的地方,只有當作者的主體審美意識灌注到具體的文章內容中去時,才能形成本體世界和象征世界的有機統一,構成那種令人回味的象征意蘊。因此,象征寓意的構思,深層的象征世界是對表層的本體世界的一種超越,這種超越越大,越能出人意料,其象征寓意的藝術魅力也就越強。
要寫好象征寓意的散文,首先要選準寓意物。毫無疑問,表層的本體世界是深層的象征世界的藝術載體,它沒有寫好,象征寓意也就失去了基礎。因此,首先要使作品中的人、事物、景成為整體的象征框架。可作為抒情象征體的物是很多的,但要真正選準,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一般說來,選擇象征體時應注意三點:第一,選擇自己最了解、最有體驗的事物。這樣,你容易悟出它與意的深層聯系,容易窺見別人沒有發現的東西。抒情時,才能發其玄遠,寓意也自然更深刻。第二,選擇生動、形象,美好的事物。寓意對象必須具有一定的美學意義,這樣的對象容易使情和理、情和物交融起來。歷代散文中,松。竹,梅等,常常被用作象征體,就因為它本身的形象是美好的,性格也具有較高的美學意義。第三,要選擇象征體的最佳角度契入寓意。同一事物,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寓意,但角度無論怎么變,都必須選最佳角度。所謂最佳角度,就是最有利于寓進新意,最能充分表達意的角度。在角度的選擇上,最能反映作者的智慧、才華,觀察力、理解力與判斷力。
象征寓意要求創造一個整體的象征世界,整個的人、事、物、景都應同屬于一個象征意味的整體,如果抒情散文僅僅把局部細節的象征當作點綴,那它就失卻了象征寓意的意義。在具體的寫作構思過程中,象征寓義一般有三種情形: (1)用一個完整的故事,完整的景、完整的物來構成作品的表層本體世界,前面分析過的《珍珠鳥》就是典型例子。再如郭沫若的《石榴》,作者集中筆墨對眾樹張傘蔽日的五月的石榴作了全面細致的描繪.從它的枝葉到它的花蕾果實都作精雕細刻的描繪,把五月的驕傲石榴的形象完整的展現在讀者面前。文章說石榴屬于夏天少數開花的樹木之一,而且最可愛。說它樹葉兼有梅柳之長,而無其短。這種比較使石榴顯得格外出眾.更重要的是對于石榴花、果的描繪,這里已不是一般的比喻,而是馳騁想象,運用擬人化的手法,說石榴是“夏季的心臟”,把石榴人格化了,也把整個大自然人格化了。作者說:“夏天是整個宇宙向上的一個階段,在這時使人的身心解脫盡重重的束縛。”聯系作者當時(1942年)所處的環境,中華民族的處境,此說含意深遠,讀者應心領神會了。對石榴這一物體完整狀寫,負載了作品的象征意義。采用完整的人、事、物、景構成文章的表層結構有較大的優勢。由于表層結構的完整性,它便于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也便于讀者對象征寓意的把握。因此,這種方式在歷代散文中并不少見。如《病梅館記》、《白楊禮贊》、《驛路梨花》、《海燕》等等。
(2)用一個物件細節作為作品的核心來展開全篇內容,構成作品的象征世界。這類散文的構思,通常以象征載體為核心,它象越滾越大的雪球,球心粘住了作品的所有細節和人物的所有的感情變化。當作者的主體審美意識灌注在這個物件細節上,并讓它包融著象征意蘊時,作品的表層世界與深層的象征世界就有機的統一了起來。例如楊朔的《荔枝蜜》就屬于這種構思的代表。文章中那一罐荔枝蜜是作者構思文章的核心,由此串連了文章所寫的全部材料,即在廣東從化溫泉療養時對蜜蜂的整個認識過程。同時也從中生發了作者整個的感情變化,即由不喜歡蜜蜂到逐漸喜歡上了小蜜蜂,由喜歡上了小蜜蜂到歌頌小蜜蜂的可愛偉大,直至最后“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小蜜蜂?!痹谶@里,這罐荔枝蜜,不僅只是作者構思文章內容的核心,更主要的是作者要用它來象征我們的社會主義新生活,借它來寄寓作者對那些為我們的新生活辛勤釀蜜的小蜜蜂式的勞動者的熱情歌頌。
(3)先點出象征物,然后集中描寫幾件事,其象征意義從人物與事的聯系中表現出來。這種寫法中的象征物,往往成為構思全篇文章內容的線索。如廬隱的《雷峰塔下》,寫的是作者與亡夫生前愛情生活的悲歡離合,以及對亡夫深深的哀思。作者緊緊圍繞雷峰塔寫愛情悲歡離合的生活片斷,雷峰塔既是結構線索,又是愛情悲劇的象征物。再如江作蘇的散文《門檻》,作者以門檻為線索寫了三件事:①小時候我騎童車,因為過不了那高高的門檻,而急得大哭,憤憤地喊著:“該死的門檻,鋸了它,鋸了它呀!”,而爺爺卻對這條門檻很有感情。②六十年代中期,父親買了一輛加重“飛鴿”自行車,因為進門礙事,和祖父商量鋸掉門檻,卻被祖父一陣哈斥頂了回來:“祖上留下的產業,只有補綴的份,沒有拆的理!”③后來,我長大了,買了一輛“嘉陵”摩托,不管爺爺同意不同意,鋸掉了門檻.爺爺長嘆了幾聲,但在進門時,“偶爾還照老習慣高高地抬起腿,不覺地在空中劃一個輕巧的圓弧?!边@篇散文的象征寓意是比較深沉的,它從物與事的關系中表現出來.這種寫法的象征意義比較隱蔽含蓄,須仔細體味。
象征寓意手法類似比喻,初學寫作者容易把二者混同,這是因為比喻的喻體和本體之間,象征的象征之物與被象征物之間都有某種相似的特點,但比喻屬于修辭范圍,而象征屬于寫作手法。前者涵于句法之中,后者則表現在章法的布局構思上;比喻的作用在于使語言形象生動,增強表現力,而象征的作用則是形象地表現精深的立意,激發人悠遠的情思,它不同于比喻那樣直接了當地“以彼物比此物,”它是通過象征體曲折地表現與之近似的人物,事物和情理;在語言表現形式上,象征并不象比喻那樣使用“……象……,“……是……”等表述句式,而是一味描寫寓意載體,至多僅在文章末了使用“不禁使人想到……”,“使人仿佛覺得……”諸種句式,借以點明寓意,有時則干脆不說寓意,讓讀者在閱讀中去慢慢體悟。
運用象征寓意手法有一個總的原則,那就是要聯系整個寫作材料來安排象征義,如果離開了上下文的有機聯系,許多象征義就說不清楚。比如高爾基的《海燕之歌》,文中以海燕象征革命者,用暴風雨象征革命,如果離開俄國當時的具體歷史背景,離開高爾基的革命理想,離開作品中叱咤風云的最后一句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誰又能從中領會革命者坦蕩壯麗的博大情懷呢?
隨之而來應當明確的另一個問題,是象征體和象征義之間并沒有必然聯系。也就是說暴風雨可以象征革命,這表現在《海燕之歌》里;也可以象征反動勢力,這表現在歷史劇《屈原》的最后一幕中。這樣的例子很多,它說明象征體所蘊含的象征義,多數是由當時的社會風尚和人們的愛憎情感所決定的。所謂“托義于物”的“托”字,是寄托的意思,它完全取決于作者的主觀愿望和美學理想。
由此看來,我們在運用象征寓意手法時,應當注意如下幾點:
(1) 象征必須含蓄、深刻,不能太平直,太顯露.如果不留給讀者一點思索,回味,領悟、發揮的余地,象征還不如改為直敘為好。
(2) 象征必須褒貶分明,符合本民族的審美心理,文化傳統和語言習慣。例如,外國多用雨后蘑菇象征新生事物,用狗象征靈敏和勇猛;而中國則不用它們。表達這類象征意味時,中國多用的是“春筍”和“飛龍猛虎”一類物體。
最后要論及的是散文由于篇幅的限制,象征寓意不宜多重,一般是單一和明朗的。那么在運用象征寓義的抒情散文中要不要點破意蘊的內涵,為表層的本體世界和深層的象征世界架設一條明朗的通道?
我們還是從具體作品中尋找答案。在《珍珠鳥》里,作者寫了“我”與鳥由疏遠逐漸建立起親密關系的整個過程之后,在文章結尾處,作者寫道:“信賴,往往可以創造出美好的境界?!薄妒瘛吩趯κ竦闹?、葉,花,果進行了細致描繪之后說:“我本來就喜歡夏天。夏天是整個宇宙向上的一個階段,在這時使人的身心解脫盡重重的束縛,因而我更喜歡這夏天的心臟。”這兩篇作品揭示象征意蘊的手段,正處在“點”和“不點”之間。你說它們不點嗎?它們又都點出了象征意蘊的大致方向和范圍;你說它們“點破”了嗎?可《珍珠鳥》并沒有明確地告訴我們:人應該與人為善,嚴于律己,寬于待人,共創和平美好的生活?!妒瘛芬膊]有對抗日戰爭時期的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革命進行直接的歌頌。
從這兩篇散文揭示象征意蘊的手段,我們可以看出,這種“點”與“不點”之間的分寸,恐怕是處理這類散文象征寓意的一種較好的方式。因為散文要想在短小篇幅內形成較強的美學意味,必須在較短的審美時間內形成一個審美高潮。這個審美高潮來自于表層的本體世界和深層的象征世界之間的突然貫通,這種突然貫通就需要在關鍵時刻點破兩個藝術世界的聯系。然而,散文又要講究一種藝術的含蓄美,講究創造一種廣闊的藝術空間來供讀者馳騁想象。因此,散文又不能把象征意蘊點盡、點透,它可給讀者提示一個象征意蘊的大致方向和范圍,其它空白要讓讀者自己啟動想象和思維去補充。
這里值得注意的是,散文中的點題,不能像議論文那樣直接說出來,而是要讓感情不斷升華,處于最高點和飽和狀態,通過形象自然地流露和蹦跳出來。所以散文所寓的意,必須是情感化、形象化了的意,而不是抽象的邏輯說理和干巴巴的說教。我們在寫作的時候,要努力把濃郁的情感和明睿的哲理有機地結合起來,力求做到情濃理壯,情切理真,情長理足;同時,要做到水到渠成,情至理出,防止外貼一段說理文字,作生硬的茍合。
在如何點破象征寓意方面,古人有些散文處理得很好。例如宋代周敦頤的《愛蓮說》:“晉陶淵明愛菊,自李唐以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于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枝不蔓,香遠溢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這里表現了作者對荷花獨特的愛的情感,并借托荷花的形象,表達自己堅貞的氣節和潔身自好的情趣,同時隱涵了對那些沽名釣譽之徒的諷刺,同時告訴人們一種人生的哲理:做人要正直、謙虛,要“出于淤泥而不染”,還要“濯清漣而不妖”。這種道理就是情感化的理,形象化的理,在文章中并不是直接地說出來,而是自然流露;這里既有感情的升華,又有理性的概括,情和理水乳交融,緊密結合。這樣寫來,讀者一方面可以被作者的感情所感染,另一方面還能受到人生哲理的啟示。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抒情散文象征寓意的“點破”實際上更多的是一種暗示性的點破。如果點得太明太露,勢必破壞散文的意境的深遽和立意的深湛,這就失卻了點題的分寸感。散文的立意要求深遠而不露,那種思想淺露的文章是粗糙的藝術。優秀的散文雖然沒有一定的概念和文字指示主題,實際上在象征體中卻包含著豐富的概念內涵及其外延,這應該說是象征寓意的最高境界。
散文與其它藝術一樣,有文野、粗細、高低之分,只有內容精深蘊蓄的藝術才是精巧的藝術。間接式抒情散文往往寫的都是一些平凡細碎的材料,要使其平凡細小顯現出崇高精深的藝術光彩,象征寓義是一種重要的藝術手法,我們在寫作時,必須靈活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