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女性的存在和新生而奮斗

摘要：在對勞倫斯的有爭議的作品《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猛烈抨擊中，女權主義者指責他利用女性宣揚男性至上，大罵他是大男子主義者，是女性的惡魔。本文從小說是女性占主導地位、作者的寫作宗旨是激勵女主人公為存在和新生而奮斗、女性能激發男人的愛情復活等方面來論證勞倫斯在該作中體現出的強烈的女性主義意識，駁斥了女權主義者對他的不公批評。

關鍵詞：勞倫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女性主義意識

引言

英國文豪勞倫斯是二十世紀最杰出的現代主義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多以描寫英國中產階級的生活現實以及反映人們在精神上、道德上和相互關系上的發展變化為主題。勞倫斯的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以下簡稱《查》）就是充分體現這一主題的代表作品。小說的原本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出版后，就它是否是一本“淫穢小說”或“色情小說”在英國文壇乃至世界文壇惹了一場罕見的曠日持久的官司，同時引發了一場對作品和作者幾乎是“狂轟濫炸”似的抨擊。在這些猛烈抨擊中不乏女權主義者。

一、女權主義者對《查》的抨擊與指罵

女權主義者向《查》開火，大罵勞倫斯是大男子主義者，有厭女癖。著名女權主義者凱瑟琳·安·波特在Encounter上寫了一篇題為“送給守林人的花圈”中稱，《查》小說有一種“使人難以忍受的淫穢的感情用事”，“對女人心懷不信任和仇恨”，“書中的女主角沒有自己獨立的意志和頭腦，沒有獨立的生存，只有隨他擺布。”

凱特·米利特用《性政治》一書把勞倫斯推到女權主義批評最前沿。她說：“《查》作為一部大男子主義小說只說明了勞倫斯的信息——‘性是為男人服務的’”。她又說：“小說所敘述的性神秘并不是一件雙向的、合作的事，它完全是滿足男性的性欲……書中從不描述女性生殖器，因為作者認為它們是隱蔽的，不體面的，受支配的……書中性交場面遵循的也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教條：“在性交中男人是主動的，女人是被動的。”（凱特·米利特 1970）

在《性政治》一書中，米利特認為勞倫斯交換使用“性”和“費力克”（Phallus）兩個詞，因此“這部以歌頌性的激情而聞名的書主要是對那個守林人、社會預言家奧利弗·梅勒斯的‘皮尼斯’(Penis)）的歌頌”?！皠趥愃故亲钣刑熨x最熱衷的性政治家。他也非常精明，因為他是利用描寫女性的覺醒來貫徹他的意圖的?！泵桌卣J為勞倫斯在《查》中對梅勒斯男性生殖器的夸大的描寫時用一連串如“驕傲的”、“氣派的”等字眼是為了宣揚男性至上，而康妮正是從梅勒斯的這種表現中“認識到為什么男人會那么專制”。米利特認為描寫康妮對梅勒斯生殖器的崇拜正是勞倫斯通過女性之口宣言男性。米利特感嘆道：“難怪西蒙·德·波伏瓦說勞倫斯傾其一生都是為女性寫教科書”。米利特指出勞倫斯在大書特書男性費勒斯時，很少提及女性的身體，這是因為在他看來那是隱秘的、羞恥的、是被動者。勞倫斯在描寫女性時總是喜愛用“怪誕的”、“異常的”這祥的形容詞，這分明是讓讀者覺得女人是個遲鈍的史前動物，是靠原始沖動來行事的。

在分析勞倫斯階級觀點時，米利特發表了這樣的見解：她認為在十八、十九世紀的小說中，常常是有地位的紳士占有女傭，而勞倫斯恰恰把這種關系翻了個兒。米利特認為，勞倫斯這樣安排并非由于出身于勞動階級，想推翻統治階級，而是因為勞倫斯蔑視自己的階級，“嫉妒”、“模仿”和“垂涎”統治階級。與克利福的上層階級相比，勞倫斯是局外人，于是他把目光盯在這些白種男人的女人身上。而對自己同一階級的女性，勞倫斯卻瞧不上。米利特說，《查》中梅勒斯對波太太以及他的前妻有一種強烈的厭惡感?！八挠媱澥墙趟裟切┵F婦人，這樣他便有勇氣去征服其它男性?！眲趥愃蛊髨D為梅勒斯建立一種神圣的權威，可惜這種權威是通過高揚梅勒斯的皮尼斯而獲得的。

勞倫斯是否像米利特所批評的那樣，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子主義者，是女性主義者的惡魔呢？

一個出身名門的貴族夫人，拋棄了自己的男爵丈夫 —— 一個被大戰剝奪了男人權力的“輪椅騎士”，一個兼擅文墨的煤礦業主——投入了卑微的守林獵人的懷抱，并終于不惜棄家出走，決意與情人安置于別處的家莊，從此斯守終身。這就是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基本情節構架。然而這部小說既不是揭露侯門無端是非多，也不是表現“又得浮生半日閑”的貴婦的獵奇心態，更不是渲染緋聞艷情，恰恰相反，這部貌似淫艷的小說其實卻包含著相當嚴肅的主旨：女人最需要的是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的存在；為此她必須做出艱苦卓絕的奮斗。由此不難看出《查》同勞倫斯的許多其它作品一樣，是部贊美女性的小說，他在該作中體現了高昂的女性主義意識。

二、以女性為中心，塑造叛逆型的女性

顯而易見，《查》全書占主導地位的是女性康妮，而不是是男性梅勒斯。在勞倫斯的《虹》、《兒子與情人》等作品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女性的主導地位。除了道學先生外，恐伯大多數讀者都會同情、頌揚康妮這個女性，并在她身上看到勇敢、樸實、坦誠、熱情、叛逆等閃光的品質。

《查》中贊揚女性的段落處處可見。湯米·杜克斯對康妮說：“我確實認為女人比男人更可愛。她們更勇敢，同她們在一起你可以更坦誠?！薄澳鞘撬那啻涸诜磁?。這些男人似乎是那樣地老，那樣地冷漠。一切都似乎是老而冷漠?！痹谛≌f的第11章，梅勒斯問康妮，如果他倆的關系被人發現，該怎么辦?？的莼卮鸬酶纱啵骸澳俏铱梢宰??！泵防账拐f：“你得記住你是查泰萊夫人，而我是守林人。假如我是位紳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對此是會在乎的。”康妮說：“我不在乎。我這個男爵夫人又怎么樣！我實在恨這個稱號。人們每次這樣叫我時，我總覺得他們是在嘲弄我！”

勞倫斯在所著的《托馬斯·哈代研究》書中寫到：“男性在兩性關系中試圖居支配地位主要是出于補償心態，而這種心態又源于男性的虛弱，而不是男性的強大有力。”他進一步指出，在男女關系中，表面看來似乎是男性處于支配地位，這種表面現象給人以錯覺。從兩性關系的深層看，男性在女性前面有一種自身虛弱而產生的恐懼，因為一旦女人離開了他，他就會像灰塵那樣空寂。勞倫斯同他所崇敬的托馬斯·哈代一樣，也是塑造叛逆型的女性。苔絲和康妮都是他們生活的時代的叛逆者。

三、喚醒女性對存在的珍惜和奮斗

書中女主人公康妮并非是女權主義者凱瑟琳·安·波特所說的那樣，沒有自己獨立的頭腦和意志，沒有獨立的生存，只是任男人擺布。從康妮的勇敢逆行為不難看出，勞倫斯是在激勵女性為存在而奮斗。什么是女性的存在呢？女性究竟要什么呢？答案是：“女性要的就是人身有安全，生活有樂趣，體內有血液，頭皮下面有腦子的充分的、全面的存在！”

“人的充分、全面的存在包括兩個方面：物質（即軀體）的存在和該物質的本質（該軀體的質量、價值觀念、欲念等）的具備。對以表現生命（亦即存在）為已任的文學家來說，本質是存在的客觀尺度，即只有獲得了本質的物質，才真正的存在，而沒有質量、無欲無念的一具僵尸，固然存在，也是“體內無血液，頭皮下面沒腦子的非存在。”因此，為存在而奮斗就是為獲得本質而奮斗，為自主地獲得這種本質的權利而奮斗?！恫椤肪褪菫槟切┰敢鉃榇嬖诙鴬^斗的女性們撰寫的人生指南。

女主人公康妮勇敢地向不公的命運挑戰，爭取自己的權益和幸福?？的莸幕橐鍪遣恍业?，不健全的，因為她的丈夫克利福德·查泰萊不是一個完整、健全的男人。他在戰爭中負傷而導致下半身殘廢，失去了性功能。戰爭的災難就這樣無情地蹂躪了一個年輕女人對未來生活的夢想?？死５潞涂的莸幕橐鰪拈_始就不是正常的。他們雖于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結婚，即使是在新婚后的蜜月期，他們也沒有性生活?？仗摗⒈Ｊ?、傲慢、虛偽的英國貴族克利福德和他的朋友們都把做愛看作是不開化的、機械的行為。他們認為：“做愛只不過是一種純粹偶然的事，是一種附加的東西，一種令人感動好奇的、器官的運作。這種運作本身總是粗俗的，卻并不是不可缺少的?！?在勞倫斯筆下，克利福德只不過是個由各種部件組裝成人模樣的機器人，而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真正男子漢是梅勒斯。

婚姻的不幸，夢想的破滅使康妮感到青春和活力正在被宰割，擺在她面前有兩條路——要么像她丈夫克利福德那樣變成一部機器，要么去尋找新生。勞倫斯的女性主義思想呼喚并激勵著女主人公康妮為能夠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的存在而必須做出艱苦卓絕的斗爭。在這一關鍵的時刻，作者勞倫斯的女性主義本能開始發揮作用：他引進一個人物——康妮的父親，一位“終生將自己照料的不錯的健壯的蘇格蘭騎士”——并讓他來向女主人公宣講存在的真諦。老人警告女兒說：她面臨的是半個死亡（a semi-vierge）。然而，又過了若干年后，康妮才體驗到某種“與日俱增的躁動”，在勞倫斯筆下，這就是女主人公對自己存在的覺醒了。這一覺醒的意義是巨大的，因為她隨后就要為自身的存在負起責任，前去奮斗了。

靈魂與肉體都呼喚著新生，康妮她自言自語道：“你必需新生！我信奉肉體的復活！假若一粒小麥落進土中而不死，它是要發芽的……當報吞花開時，我也要露出頭來看看太陽”于是她來到丈夫的獵場看守人梅勒斯的身邊，與他建立起性關系這活生生的關系，從梅勒斯這樣一個被物化的男人的性愛中她獲得了新生，從中獲得新的價值觀念等屬于本質范疇的東西，從而重新實現了全面的存在。勞倫斯的女性主義意識喚醒了康妮，促使她對自我存在亦即生命的珍惜和奮斗。

四、女性能激發男人的愛情復活

勞倫斯為《查》承受的一大罪名是，康妮是女性向男性權威屈服的典范，該書則是服務于男權制政治的又一枚工具。用凱特·米利特的話說，該書“頌揚的是奧利弗·梅勒斯的陰莖”，而不是“肉體”或“原始愛情”的復活。在評論《查》時，女性評論者一項傳統的失誤是：她們僅僅注意到了女人康妮的“復活”，而忽視了男人梅勒斯的復活；僅僅注意到了男人拯救了女人，沒有注意到女人也拯救了男人。這一失誤，導致了對《查》的嚴重曲解。

康妮和看林人梅勒斯是相互理解和同情的。在康妮看來，這位受過較好教育，曾經當過軍官和鐵匠的看林人具有一種質樸而不驕情的品性，他那憤世嫉俗的孤傲外表之下包藏著對人生的自然和諧之境的熱烈追求。梅勒斯則在康妮身上發現她受到壓抑的內心懷有一種對其所屬的貴族社會的反叛精神。她富于同情心，天性中充滿了對自由和生命的熱愛。查泰萊夫人和梅勒斯的關系也是建立在男女平等的愛情基礎上的，是共同承擔責任的。他們雖然階級地位不同，但他們的處境和命運相同。他們都渴望愛情的滋潤，來獲得新生。愛情讓康妮不再孤寂，獲得了新生，也點燃了梅勒斯冷漠而受傷的心，康妮的新生也使梅勒斯復活了。

原來，梅勒斯也有一位他不能好好相處的妻子，他為此在1915年去當了兵。由于這場痛苦的婚姻，他從此決定不跟任何女人發生糾葛，并且在一段時間內逃避著不和康妮有任何接觸，因為他希望保持住他的獨處生活。他只是發現康妮也處于同樣的厄運時才決定接近她。這時，小說也讓讀者目睹了梅勒斯的復活——他依仗女人才獲得的復活。在小說即將結束時，這位和康妮一樣體驗過“半個死亡”，并從中恢復過來的男人，這個以前甚至不愿體面地講話的男人，已經像政治家一樣在談論國家和社會的重大事件了：“解決工業化所帶來的不良后果的唯一辦法是將人民訓練成有能力存在——有能力體面地存在的人……”一句話，他已開始“相信他身外的某種東西。”最重要的是，他將自己的肉體和精神的復活，歸功于一位女性在他胸中燃起的那“一把火”：“所以，我對我們之間那一把火寄予希望，對于我來說，這就是我在世上擁有的唯一的東西了……現在，這把小小的火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通過性愛，通過女人，梅勒斯這個男人才治愈了戰爭的創傷，恢復了人性和感情，才真正實現了作為男人的自我界定。一場平等的、男性的復活，一個從不全面的存在向全面的存在轉化的過程，是這部小說的一大成功，也是勞倫斯女性主義意識的有力印證。

五、勞倫斯的女性主義階級立場

小說指出，梅勒斯與別的男人不同之處正是他把康妮“當作一個女性”，他愛的、尊重的正是作為女性的她，而不是作為男爵夫人的她，或者年輕、美貌的她。而其它男人卻是尊重她的身份，蔑視她的性別。還有一點不可忽略的是：一個身份頗高的闊太太委身于出身低微的守林人，不是貪一時之歡，而是決心同他結為終身伴侶，這把傳統的格局倒了過來。自有小說以來，我們讀到的大多是王公貴族、達官貴人、地主、資本家玩弄出身卑微的女子。女人往往是那些有錢有勢的男人手中的玩物。如今，我們看到一個有教養、有地位的夫人向一普通工人求愛，情愿拋棄舒適的生活和顯赫的社會地位，同他一起對艱苦的生活。很明顯，勞倫斯是站在女性的角度，從維護女性權益的階級立場，鼓勵女性拋開階級束縛，勇敢追求自己的存在和愛情。

結語

論文學價值，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雖不如《虹》、《兒子和情人》和《戀愛中的女人》，但是它卻是一部有新意、有突破力、有叛逆性、有思想的小說。長期以來一項不容忽視的不公在于人們忽視或無視了克利福特·查泰萊老爺無視女性存在的惡劣行徑，從而低估了查泰萊夫人為爭取全面的存在所作奮斗的正義性。評論家一項傳統的失誤是只注意到了女性通過與男性的結合而獲得新生，但忽視了女性同樣拯救了男性這一符合女性主義原則的事實。

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運用康妮的女性心理和歷程以及她為追求真愛和美滿的婚姻所做的努力，體現了他希望通過康妮與守林人的兩性關系來爭取女性存在和擺脫現代文明社會對人性的壓抑，建立男性與女性、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達到改造社會的理想。不可否認，《查》是一部充分體現勞倫斯女性主義意識的代表作，指控他是“大男子主義者”，“有厭女癖”實在是對他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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