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熟語看《水滸傳》的社會功效

摘要：許多與《水滸傳》相關連的熟語，形成一道獨特的文化景觀。這些熟語的背后，或包含著廣泛的社會歷史意義，或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或牽連著傳統的道德倫理，或引發出一些社會問題。結合《水滸傳》原文，分析幾條最重要、最有代表性的熟語，有助于我們領略這一文化景觀風貌之一斑。

關鍵詞：《水滸傳》；熟語；文化；梁山；好漢

“熟語是人們常用的定型化了的固定短語，是一種特殊的詞匯?！雹偎饕ǔ烧Z、歇后語、慣用語、謎語、俗語、順口溜等。由于“熟語具有豐富的內容與精練的形式，概括了人們的認識成果，充實了詞匯的寶庫。熟語源遠流長，運用普遍，極富表現力?！雹谒允煺Z一直是詞匯學研究的重要對象之一。與《水滸傳》相關連的熟語很多，形成一道獨特的文化景觀。本文選取其中幾條最重要、最有代表性的熟語，結合《水滸傳》的有關內容和相關背景，或揭示其廣泛的社會歷史意義，或探尋其深刻的文化內涵，或闡述在當今社會與之相關連的某些問題，以此來領略這一文化景觀風貌之一斑。

一、逼上梁山

成語“逼上梁山”也習慣說成“死逼梁山”。《現代漢語成語規范詞典》對“逼上梁山”解釋為：“《水滸傳》里有許多好漢被逼上梁山泊造反的故事（如林沖、魯智深等）。后用來比喻被迫進行反抗或被迫做某件事情。”③可見由幾個平民好漢被迫造反而凝縮成的成語，千百年來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使用頻率之高，生命力之強，令人驚嘆。結合《水滸傳》來透視這一語言現象，便發現它有著深刻的現實根源和廣泛的社會基礎。

由于《水滸傳》的豐富內涵和巨大影響，它描寫的“梁山”，不但在人們的心目中與天下名山等量齊觀，而且賦予了比這些名山更富有時代色彩的象征意義。隨著《水滸傳》的廣泛傳播，人們覺得“梁山”是“爰得我所”的樂土，是人間天堂，是“大道之行”式的大同社會，是沒有剝削制度的世外桃源。經過“現代意識”的過濾、復原之后，“梁山”的政治是民主的，軍事力量是強大的，經濟是發展的，生活是富裕的，制度是健全的。人們從各種角度去加工、改造它，甚至愿意或幻想借鑒“梁山”的一整套生活方式，創造自己的美好未來。所以

當人們迫不得已或無可奈何地做某種事情的時候，“逼上梁山”便會脫口而出。

二、梁山的軍師——無（吳）用

這是一則歇后語，其意是在說明吳用為梁山泊所做的一切貢獻，到頭來都變得毫無價值。由于吳用不是普通的梁山好漢，而是始終操縱著梁山軍事大權的軍師，因此，他的一切努力，不僅是個人行為，而且影響著梁山的全部軍事活動；其個人悲劇，就是整個梁山起義軍的悲劇。這個悲劇說明，如果行動目的和方向未確立好，或者說行動偏離了正確軌道，那么，小到辦妥一件事情，大到成就一項功業，任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到頭來都只能

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種深刻的哲理，當然只能從《水滸傳》中引申出來。

吳用是《水滸傳》塑造的一位杰出的軍事家形象，在他身上，幾乎集中了古代優秀軍事家如孫武、吳起、韓信、諸葛亮等人的智慧。他率領起義軍作戰，幾乎未遇到與之抗衡長久的對手，一般是一戰而告捷，偶爾再戰或三戰，最終也必然取勝。僅該書的回目，就能反映出他的累累戰功：“智取生辰綱”，可謂“初出茅廬第一功”；“梁山小奪泊”，是在他的組織與策劃下取得的重要戰果；“三打祝家莊”，由他“雙掌連環計”，一舉攻下敵人的堡壘；“使時遷盜甲”、“賺徐寧上山”，為“大破連環馬”奠定了基礎；智擒呼延灼，為“打青州”創造了必勝的條件。智賺玉麒麟、智取大名府，功勞直接歸于他的名下，甚至名義上是宋江組織的“兩贏童貫”、“三敗高太尉”等戰斗，實際的組織者也是吳用。

吳用幾乎參加了梁山起義軍的全部軍事活動，指揮大小無數次戰斗。論軍功，沒有任何一位梁山好漢可與之相提并論。甚至可以說，離開吳用的超人智慧，就不會有起義軍發展壯大的結果，梁山好漢也不會干出如此驚天動地的事業。然而，自從宋江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以后，盡管吳用多次提出反對意見，但終歸“無用”。在宋江的帶領下，起義軍在危險的道路上滑行，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南征方臘，幾乎全軍覆沒。宋江被藥酒毒死后，吳用也在其墳前的樹上自縊而死。

“梁山的軍師——無（吳）用”這則歇后語，源于《水滸傳》，它所強調的是梁山起義軍的造反事業中途夭折，它的軍師吳用前功盡棄；面對腐朽的統治集團，當心上當受騙，如果被其利用，聽憑其擺布，必然落得一個兔死狗烹的可悲下場。

當人們在現實生活中運用這則歇后語時，其含義就更加豐富了。舉例來說：當木已成舟，有人還在徒勞地做挽回性的工作，人們就會對此發出勸告：“梁山的軍師——無用”。當大勢已去，有人還夢想死灰復燃，并進行垂死掙扎，人們就會對此嘲笑說“梁山的軍師——無用”。當大勢所趨，有人還想阻擋歷史的潮流，對此人們也會說：“梁山的軍事——無用”。當患者已經不可救藥，有人還對其進行醫治，人們更會說：“梁山的軍師——無用”。

三、武大郎賣豆腐——人熊貨也囊

這也是一則歇后語。在《水滸傳》里，武大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是與他有關的歇后語卻最多，因而使武大郎的名字人人皆知。除該則以外，他如“武大郎的腳趾頭——沒有一個出奇的”，“武大郎搗房身——摸不著四至”，“武大郎放風箏——出手不高”，“武大郎的身材——不夠尺寸”，等等。綜觀這些歇后語中的武大郎，都是被當作軟弱者的代名詞。這些歇后語的表面上有嘲笑武大郎的意思，而實際上包含著對弱者的同情。

《水滸傳》描寫了一大批軟弱者，他們形成一種社會群體。如受鄭屠戶欺辱的金老、金翠蓮，受周通欺辱的劉太公之女，被丘小乙、崔道成擄來的王有金的女兒，瓦罐寺自縊的幾個老和尚，被迫自縊的林娘子，賣湯藥的王公，賣雪梨的鄆哥，血染鴛鴦樓的玉蘭，被騙到蜈蚣嶺的張太公的女兒，被華州賀太守強奪為妾的玉嬌枝，等等。在這一弱者群體中，武大郎無疑最具代表性。

武大郎形象之所以深入人心，首先是因為《水滸傳》對這一形象的生動刻劃，其次是與梁山好漢形象的鮮明對比。而最重要的原因，按楊海明《唐宋詞史》的說法，是人們的“逆反心理”在起作用：“在現實生活中，一般來說，總是強者統治弱者，弱者屈服于強者。但是在文學創作和文學欣賞活動中，由于‘逆反’的心理，作者和讀者的同情、憐憫、支持卻往往偏在于弱者、不幸者和失敗者身上”。也就是說，作者正是迎合了人們的這種逆反心理，精心打造出武大郎這一弱者形象。

從總體上說，人們是羨慕強者，同情弱者，希望有一種力量除暴安良，使武大郎之輩的合法權益得到保障，使他們有自由生存、發展的空間。歷史發展到今天，由武大郎形象引發了一些新的社會問題，如有人認為，隨著全社會公正、公平、公開的競爭機制的形成，武大郎之輩理所當然應被淘汰。其實這種認識并不完全正確。不論社會發展到什么階段，武大郎之輩都大有人在。說到底，這部分人是沒有競爭能力的，任何形式的機制、體系，都不應該把他們列入競爭對象。像一些社會學家呼吁的那樣，這一類人需要的是幫助、關愛，不是讓他們在激烈的競爭中被淘汰。在全社會建立起健全的競爭機制的同時，各種有力的保障體系也應隨之產生，以保障武大郎式的人物平穩地過上自食其力的生活。

四、梁山一百單八將，不分男女拜弟兄

這兩句順口溜是對梁山好漢江湖義氣的生動寫照，也是中華民族傳統道德倫理的升華。人們津津樂道的這種江湖義氣或傳統倫理道德，直接導源于儒家經典《論語》，其中《顏淵》篇記載：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從古到今，中華民族都信奉“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的主張，梁山好漢則是這種主張最忠實、最徹底的履行者?！端疂G傳》第七十一回的那篇《梁山泊頌》，實際上等于宣稱，在梁山泊這個特殊的國度里，完全實現了“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的主張。當然這其中寄托著作者美好的社會理想。

梁山好漢不僅口頭上喊“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更重要的是他們把這一主張作為人生的信念、行動的準則。也可以說，《水滸傳》前七十回，就是梁山好漢們將這一信念、準則付之于實踐的全過程的再現。如：“魯智深大鬧野豬林”，使得結義弟兄林沖免于一死；“柴進門招天下客”，視天下往來的好漢為弟兄；為了救護“有一套富貴來與他說知”的劉唐，“晁天王認義東溪村”；不怕“擔著血海也似干系”，為“心腹弟兄”通風報信，“宋公明私放晁天王”；“朱仝義釋宋公明”，放走被迫淪為殺人犯的交好兄長；“武松醉打蔣門神”，為施恩奪回快活林；“花榮大鬧清風寨”，從劉高手里奪回宋江；為了營救宋江，“梁山泊戴宗傳假信”；為了營救宋江、戴宗，“梁山泊好漢劫法場”；由時遷落難，引出“宋公明三打祝家莊”；由“柴進失陷高唐州”，引出“入云龍斗法破高廉”、“宋江大破連環馬”；為營救孔明，“三山聚義打青州”；為營救史進、魯智深，“宋江鬧西岳華山”；為了給長兄晁蓋報仇，“宋公明夜打曾頭市”等等。

這些事例說明，“梁山一百單八將，不分男女拜兄弟”，不僅僅是兩句漂亮話，而是包含著一定的道德倫理內容。概括來說，大家不分貴賤，不問親疏，不論男女，“皆兄弟也”。結義兄弟之間，相濡以沫，拔刀相助。結義兄弟的共同利益高于一切，大家只能無條件地維護這種共同利益，做到“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總的來說，在這種道德倫理觀念的支配下，大家建立起來的是新型的人際交往關系。這種關系，徹底擺脫了血緣關系的束縛，完全沖破了族系、閥閱、出身、階層等條條框框對人們交往的干擾，尤其公開向男尊女卑的思想挑戰。這一切正是這兩句順口溜所包含的道德倫理的積極意義之所在。

注釋：

①②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現代漢語》，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312頁。

③李行健主編《現代漢語成語規范詞典》，長春出版社，2000年版，第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