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賦試士與限韻進程的發展

摘要：至于律賦的起源肇始，向有爭議，有認為起于齊梁，有認為始于唐代。然從文學發展史的角度而論，律賦的發展和逐漸成熟或定型，是經歷了一個逐步的、漸近的過程的，應肇端于齊梁，而逐漸成熟于唐代。從律賦重要的文體特征限韻來看，它的發展應經歷了限題、和韻、限賦某字韻及嚴格的限韻等幾個過程。在后來成熟的律賦中，這些對于律賦的限制條件又復合運用或時有交疊。

關鍵詞：四杰；律賦；限韻；限題；和韻；賦某字

對試賦取士的時間，由于典籍和文獻的引誤或缺佚，近年學者也向持己說，各秉異論。有據《唐書》、《冊府元龜》等，斷為肇始于天寶之際；有據新舊《唐書》、《唐會要》、《登科記考》，或李調元《賦話》，或《全唐文》文本篇目，而斷為始于唐初；然據《通典》、《隋書》、和一些筆記文獻等記載，如宋人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二），實又有早于唐初的先例。此可參成都《文史雜志》2007年第4期所載《以試賦取士并非始于唐代》一文。試賦取士的現象，完全可以證明律賦的肇始。然而，試賦取士，畢竟只應是律賦發展史上一個重要現象，其于律賦最明顯的特征——限韻，也只是律賦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一個對律賦創制的重要條件。顯然，不能簡單地以律賦發展中的某一個重要特征或限制條件，來簡單地辨認或規定律賦肇始的時域。

為了探究試賦取士現象的肇始和正確認識律賦的體源，我們有必要明確律賦發展歷程。一些論家所論律賦始自唐前，也正是從律賦發展的廣義的角度來談的。律賦幾乎從一開始就與“試”賦有著抹不掉的聯系。事實上，律賦的發展，不是一開始就是標題限韻的，它大致經歷了限題、和韻、限賦某字韻(令詔賦)及限韻的發展衍變過程。至秦漢以后，多獻賦之作，賦作題材、內容或題目多由作者自定，或隨帝王出游、隨幸，賦所見，稍稍局限了賦作題材，此已屬純粹的宮庭制作。至隋代，則大量出現限題(包括限題材或題目)的作品。如：《全隋文》卷十四下虞世基《講武賦(并序)》下注：“《隋書·虞世基傳》，陳主嘗於莫府山校獵，令世基作《講武賦》，于座奏之。陳主嘉之，賜馬一匹。”《隋書》列傳第三十二亦記此事：“虞世基，字茂世，會稽余姚人也。……仕陳，釋褐建安王法曹參軍事，歷祠部殿中二曹郎、太子中舍人。遷中庶子、散騎常侍、尚書左丞。陳主嘗于莫府山校獵，令世基作《講武賦》，于坐奏之曰：……陳主嘉之，賜馬一匹。及陳滅歸國，為通直郎，直內史省。”又《隋書》記杜正玄舉秀才試后，楊素促召，令作賦，想必當是命題(許是《白鸚鵡賦》)或限某字韻的賦作。《隋書》記虞綽以詞賦稱善，曾“從征遼東，帝舍臨海頓，見大鳥，異之，詔綽為銘。”（列傳第四十一）可見，此類詔書、銘、誄、賦、記等，在魏晉及六朝，應是常見之事。

《隋書》還有一條記載值得注意。《隋書》列傳第四十一“文學·潘徽傳”記潘徽“尤精三史。善屬文，能持論。……嘗從俊朝京師，在途，令徽于馬上為賦，行一驛而成，名曰《述恩賦》。俊覽而善之。復令為《萬字文》，并遣撰集字書，名為《韻篡》。徽為序曰：……至于尋聲推韻，良為疑混，酌古會今，未臻功要。末有李登《聲類》、呂靜《韻集》，始判清濁，才分宮羽，而全無引據，過傷淺局，詩賦所須，卒難為用。”可見隋代，詩賦已講求聲韻格律當是無疑。而“尋聲推韻”則極有可能為嚴格的標準，故而這一時期亦極有可能出現限某字韻的作品。《全隋文》卷二十九下闕名《陳思王廟碑》記曹植“尋聲制賦，膺詔題詩。詞采照灼，子云遙慚于吐鳳；文華理富，仲舒遠愧于懷龍。”此處“尋聲制賦”不但有講究聲律的意思，更可能指“和賦”之意。即便不一定是和韻，但至少是近于和賦之作，即題材相同，內容一致，或用韻偶有相同的賦作。考曹植賦，如《酒賦（并序）》稱：“余覽揚雄《酒賦》，辭甚瑰瑋，頗戲而不雅，聊作《酒賦》，粗究其終始。”（卷十四·魏十四）可見為和揚雄《酒賦》無疑。《全三國文》“卷十三·魏十三”記曹植有《橘賦》，而曹丕《論文》亦說“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干之《玄猿》、《漏厄》、《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于他文，未能稱是。”（卷八）可見，徐干也有《橘賦》，大概曹植《橘賦》便為和作。傅巽有《槐樹賦》，曹植亦有《槐樹賦》；閔鴻有《羽扇賦》、徐干有《圓扇賦》，植亦有《扇賦》、《九華扇賦》之作。另外，曹植和曹丕皆有《愁霖賦》和《喜霽賦》，大概為同時和作，或限題命作。二者還有許多題材相同之作。植有《登臺賦》（文見《全三國文·卷十三·魏十三》和《藝文類聚》卷六十二、《初學記》卷二十四），武帝曹操亦有《登臺賦》（文見《全三國文》卷一），文帝曹丕亦有《登臺賦(并序)》（文見《全三國文》卷四；《藝文類聚》卷六十二）可見，此賦即為同時限題之作。這實際上也是魏武帝考察其子文學才能的一種試賦形式。故而云植“尋聲制賦，膺詔題詩”。

這種和賦或僅同題之作，成為后來賦作重要的題材。不論是僅題材相同，還是有意和賦，至少這些前后之作是或多或少有一些關聯的。特別是中、晚唐許多律賦題材皆取自前代賦，這一方面是因經學和選學對文人的影響，另一方面，則是文學本身的繼承和發展所決定。還有一點，也許往往為學者所忽略：律賦除取士外，亦表現出娛樂遣興和聘才呈能的功用，這在晚唐律賦和各期的一些律賦習作中，已可明顯見出。正因為律賦這一功用，也決定了律賦的題材往往多取于舊，一是為了娛樂應和，二則是為了炫耀才華，與前人一較高低。這足可見出和賦在律賦發展過程中的重要地位，其存在和影響應是不可抹滅的。如植有《藉田賦》，繆襲有《藉田賦》，后來潘岳亦有《籍田賦》；曹植有《閑居賦》，潘岳也作有《閑居賦》；隋李德林作《春思賦》，王勃亦作《春思賦》；三國吳閔鴻作《芙蓉賦（并序）》，曹植亦有《芙蓉賦》，后來繼之者甚眾，如潘岳《蓮花賦》、孫楚《蓮花賦》、鮑照《芙蓉賦》、江淹《蓮華賦》、蕭統《芙蓉賦》、簡文帝《采蓮賦》，“四杰”之一王勃也作有《采蓮賦》。如王勃《采蓮賦序》云：“昔之賦芙蓉者多矣。雖復曹王潘令之逸曲，孫鮑江蕭之妙韻，莫不雜陳麗美，粗舉采掇，豈所謂究厥艷態，窮其風謠哉？頃乘暇景，歷睹眾制，伏玩累日，有不滿焉？”亦可見出比較之意。

至于賦某字韻，雖無記載此類賦可考，但詩歌中，卻有限賦某字韻的情況，這種娛興方式又是完全可移植于賦中的。如駱賓王《送宋五之問得涼字》：“愿言游泗水，支離去二漳。道術君所篤，筌蹄余自忘。雪威侵竹冷，秋爽帶池涼。欲驗離襟切，岐路在他鄉。”又如駱賓王《送郭少府探得憂字》：“開筵枕德水，輟棹艤仙舟。貝闕桃花浪，龍門竹箭流。當歌凄別曲，對酒泣離憂。還望青門外，空見白云浮。”(《全唐詩》卷78)這種賦得某字，即限某字韻的情況，在《全唐詩》中可謂不勝枚舉。應詔詩在唐前已有《隋書》、《全隋文》、《北齊書》、《全三國文》、《文選》等并有記載。而賦亦有，只不過不以應詔命名或為序。許多隨幸命作，或與帝王同觀之作，皆可視為應詔之品，如上舉三曹《登臺賦》，二曹之作實際上即為應詔賦。《宋書·謝莊傳》記：“南平王鑠獻赤鸚鵡，普詔群臣為賦。太子左衛率袁淑，文冠當時。作賦畢，示莊。及莊見賦，嘆曰‘江東無我，卿當獨秀，我若無卿，亦一時之杰。’遂隱其賦。”《全宋文》卷三十四載有謝莊《赤鸚鵡賦應詔》①、《舞馬賦應詔》②，此為詔賦無疑，而且已明顯具有考察文士才能，即試賦的性質，只不過所試對象，是已從仕者，而非新進。至唐初應詔詩和應詔賦依舊極為普遍，如謝偃《觀舞賦》、《聽歌賦》，則即可能為應詔賦，而《述圣賦》、《惟皇誡德賦》則可能為頌德、勸諫之作。而直接明確以應詔命賦的，唐初則有許敬宗《小池賦應詔》、《欹器賦應詔》、《掖庭山賦應詔》、《麥秋賦應詔》。有些和賦是自主自愿創作，而有些則是受命而賦。受命而賦，就包含應詔賦或上官對下臣的指令性或指示性命作。當然，這種應詔賦或命作極有可能為限題，或限部分韻。這和詩歌限題或限韻的發展情況是一致的。許多這類賦作往往具有半測試性質。許敬宗《小池賦應詔》就即為應詔賦，又屬于和賦。即太宗亦創作有《小池賦》，二者大部分韻部相同。又許敬宗《掖庭山賦應詔》云：“命小臣而并作，賦大雅而承歡。”然而同時之作，惜無記載，亦無可比對是否和韻。王芑孫《讀賦卮言·和賦例》考察各種和賦情況，解說甚明：“和賦起于唐。唐太宗作《小山賦》，而徐充容和之；玄宗作《喜雨賦》，而張說諸人和之。要是同作不和韻。前此則鄴下七子時相應答，已為導源，特不加奉和字耳。和賦亦不必奉和圣制，有儕友自相和者。唐高適有和李邕《鶻賦》；宋蘇轍有和兄軾《沈香山子賦》；梅堯臣有和潘叔治《魚琴賦》。和韻起于宋。田錫有依韻和呂抗《早秋賦》，然只和其韻，略如唐人和詩不次韻。次韻之賦亦起于宋，而盛于明。宋李綱《濁醪有妙理賦》次東坡韻；明祁順、舒芬、唐龍諸人《白鹿洞賦》，次朱子韻，乃用元白和詩之例矣。和賦有不必同一題者。唐張說作《虛室賦》，魏歸仁作《宴居賦》以和之，此但和其意也。”《全唐文》卷四記有太宗《小山賦》，卷九十五亦載徐惠(太宗徐賢妃一)《奉和御制小山賦》，按合韻和通押的規則，其所押韻部大致相同。可見最初和賦或和韻，“只是用其韻部但不必用其韻字”，還不似后來嚴格的和次韻。然而，既然韻部相同，或大致相同，題材一致，就說明和賦至少在形式上是有某種要求和規定的，這種限制自然免不了測試應和者能力的潛在意義。這種形式的賦作，盡管最初還不以限韻標題，或限題限韻，或僅限題，然而試才的功能卻是必然存在的，自然這種形式的賦作，也免不了用于試賦取士的功用。正如三曹的《登臺賦》、楊素試正玄賦。到唐初，用于試士，則直接出現了用于試士的標題限韻之賦，至后來，更出現限次韻之賦。從律賦的這種發展角度審視，試賦取士出現于唐初武德、貞觀之世，甚或更早，是完全可能的。正如元代祝堯和明人徐師曾說：

唐賦無慮以千計，大抵律多而古少。夫古賦之體，其變久矣，而況上之人選進士以律賦，誘之以利祿耶! ……后山云：四律之作，始自徐庾。俳體卑矣，而加以律……后生務進干名，聲律大盛，句中拘對偶以趨時好，揣聲病以避時忌。(祝堯《古賦辨體》)六朝沈約輩出，有四聲八病之拘，而俳遂入于律。徐庾繼起，又復隔句對聯，以為四六，而律益細焉。隋進士科專用此體，至唐宋盛行，取士命題，限以八韻。要之以音律諧協、對偶精切為工。

即便，有人認為徐說唐前以“此體”(律賦)取士為捕風捉影之說，但想必徐不見影是不會發此論的。而且文鈔、史籍記載的缺佚或疏忽，許多限韻的賦，不記限韻的情況，想必是很多的。而且，一些試賦，許多又不被保存下來，給這些論定的判定造成疑惑。如尹占華說：“高郢賦現存九篇，四篇注明限韻，其實九篇都是律賦。如府試時所作《沙洲獨鳥賦》當然是律賦，卻亦未注限韻，無疑是注文脫落。其他幾篇未注限韻的情況亦如之。”

而且，高郢寶應二年應進士試時禮部試賦題為《日有王字賦》，高郢此賦就沒有流傳下來。事實上，徐所說稱“此體”(律賦)，正應是從律賦發展的角度，予以廣義的論定的。雖可能隋以賦取士不一定標題限韻(嚴格的僅限某某韻)，但其講究音韻平仄的格律和限題或限某字韻則是完全可能的。

注釋：

①此賦亦見于《藝文類聚》九十一，《初學記》三七。

②《全宋文》此賦下注：“《宋書·謝莊傳》，河南獻舞馬，詔群臣為賦。又見《藝文類聚》九十三，《初學記》二十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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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８]祝堯.古賦辯體[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66冊)[Z].商務印書館，1986。

[９][明]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A].文章辨體序說·文體明辨序說[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