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吉卜林和福斯特是有關印度書寫的殖民與后殖民文學的兩位重要作家。本文通過比較吉卜林和福斯特對印度不同時期殖民官員的描述,從后殖民角度揭示文化霸權指引下的文學活動,尤其是小說在形成帝國主義態度和參照系的重要作用,以及西方作家本身存在著的種族與階級意識歧視與偏見。由此看來,這些參與殖民建構的作家們才是帝國的真正仆從。
關鍵詞: 后殖民理論;東方主義;吉卜林;福斯特
一、引言
20世紀80年代,以薩義德的《東方主義》為標志,后殖民主義成為風靡全球的理論流派。通過揭示歐洲人是如何通過文學敘事來建立其作為“他者”的殖民地的文化經驗,把東方定型為浪漫化和掠奪的客體,薩義德稱此為“東方主義”。
英國作家吉卜林的《基姆》和福斯特的《印度之行》都是以英帝國統治下的印度為背景的文學作品,兩部作品都為大英帝國在印度的殖民統治開具了良方。吉卜林筆下的印度是帝國話語籠罩下的殖民地,通過把東西方的矛盾融合為一體,培養出基姆這樣被土著所接受的精英,表現了他對英殖民主義的贊揚;而福斯特的《印度之行》體現了他的反殖民主義思想的同時又流露出濃厚的殖民主義意識,他尋求東西方世界的匯合與人類心靈的溝通,指出了種族矛盾是東西方之間的障礙,并試圖打通橫梗在東西方民族之間的屏障。因此,這兩部小說經常被看作是彼此對立的文學作品,《基姆》被認為是支持英帝國主義的,而《印度之行》則被認為是對在印度的英帝國主義的批判。
本文以吉卜林的《基姆》和福斯特的《印度之行》作為切入點,從人物刻畫方面對吉卜林和福斯特的印度書寫進行分析對比,從后殖民理論視角出發,闡述了不同寫作背景下的作者的不同寫作態度,挖掘兩本小說在敘述時自覺和不自覺的流露出的東方主義思想,揭示東方主義思想在小說中的體現。同時,通過找尋殖民文學中帝國主義政治與文化的潛在共謀關系,分析兩位作者的帝國主義殖民的觀點,揭露小說對于形成帝國主義態度和參照系的重要性,證明了小說這一文學形式在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建構過程中所起的作用。從而進一步揭露小說中的東方主義本質、危害性以及它的時代警示作用。總結出東方主義的反人類性、虛假性、一貫性及危害性,從而說明小說及小說家在英帝國形成中的作用,闡明在閱讀西方文學作品時要用批判性的眼光。
二、英國殖民者的種族優越論
殖民者一貫認為,如果沒有西方的拯救,東方將永遠處于惰性狀態。西方居高臨下地觀察、研究后者,后者被動地接受自己的角色。西方與東方往往表現為制約與被制約,施與和接受的關系。信奉種族優越論的吉卜林認為英帝國在印度的統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我們可以在《印度之行》中體會到類似的情感。通過分析比較兩部小說中的殖民主義者代表人物的異同,可以看到殖民主義對殖民者的影響。兩部小說中的殖民主義者代表人物有《基姆》中的克萊頓上校和《印度之行》中的特頓市長,以及身份上看似模凌兩可的基姆和菲爾丁。
(一)《基姆》中的克萊頓上校和《印度之行》中的特頓市長
盡管克萊頓上校和特頓市長對待土著印度人都具有種族歧視傾向,但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及統治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克萊頓上校表面上是一個受雇于人種協會,研究印度文化的學者,但實際上確是英國設在印度的秘密組織的頭目。他出現的次數不多但“……他的出現就是別人行動的參照系,一個謹慎事件的指揮者,一個其力量值得尊重的人。……他從一個完全有條不紊的視角看世界。關于印度的任何事物都引起克萊頓的興趣,因為印度的每件事對他的統治都是重要的。”克萊頓曾告訴基姆說:“我認識一些最近剛進政府部門工作的男孩,他們佯裝聽不懂黑人的話,不了解黑人的習俗。他們因為無知被減了薪。無知是最大的罪過。記住這點。”克萊頓完全了解 “英帝國是個秩序與法律占上風的強有力的體系,……所以,他才與穆斯林、孟加拉人、阿富汗人和西藏人合作而從未流露出輕視他們的信仰或忽視他們的差別。”他處在控制整個局面的位置,統治印度就是了解印度的一切,就是對印度的全貌一覽無遺。“克萊頓體現的觀點是,如果你不了解印度,你就不能治理印度;而了解印度就意味著懂得它的運作方式。”“克萊頓的巨大的幽默感、對人的既愛護又超然的態度、怪癖的舉止是吉卜林對一個理想的印度官員的潤色。”和特頓市長一樣,克萊頓從不想改變等級制度、種姓、宗教、人種、民族的優先權和特權,不同的是他的統治策略比較溫和、隱蔽,而特頓市長則比較經驗主義。特頓先生是昌德拉普爾市的市長兼稅務官,在他為莫爾夫人和阿德拉舉辦的搭橋聚會上,他是除菲爾丁以外,唯一“友好”對待印度人的殖民官員。但實際上,在他心底里卻認為這些土著都是想從他這得到點兒什么:“我們知道他為什么來了,我想—是為了那個協議,在對待什葉派齋期問題上,他想得到我的支持,他是個占星學家,想逃避市政建筑法規的控制,……”并且在聚會上,“特頓市長一直巡回著會見客人,他講了許多好聽的話,還開了一些玩笑,贏得了客人的熱烈掌聲……他找到一個適當的時機,回到了草地網球場的另一邊,那兒全是英國人。”由此看來,他表面上是真誠的,而實際上確是偽善的。作為昌德拉普爾市最高行政長官,他認為他的職責就是要保護英印人的利益。在馬拉巴山洞事件之后,他親自到車站去接菲爾丁,目的是把全體英印人團結一體,以對付土著印度人。他對菲爾丁說“……我特意為你才來到這兒……我想告訴你,今天晚上在俱樂部有一個非正式會議,討論目前的局勢……”在他這樣說的時候,他是以種族的團結一致為先決條件的,因為特頓認為菲爾丁的英國身份表明菲爾丁應該首先支持阿德拉的。對于英國人來說,這次審判首先起訴的對象應該是全體印度人,然后才是對阿齊茲的起訴。在特頓眼里,阿齊茲已經是有罪的,即將對他進行的審判是為了懲罰所有印度人的過失。“在他看見許多苦力睡在溝里和一些店主站在自己那小小的平臺上向他致敬的時候,他對自己說:‘我終于看清了你們是什么樣的人,你們要為此付出代價,有你們哭叫的。’”福斯特通過這一描寫呈現出了帝國主義者真正的丑惡嘴臉。
薩義德認為《基姆》是吉卜林帝國主義世界觀的真實再現,對《基姆》中英帝國殖民者的描述體現了吉卜林的帝國主義態度,但是,其中的殖民者并沒有表現出對印度人明顯的種族歧視,這恰是莫漢蒂稱之為殖民話語框架下的“不留痕跡的占有。”而在《印度之行》中,那些英帝國的殖民統治者對土著印度人根本不屑一顧,橫梗在殖民統治者和印度民眾之間的鴻溝是無法逾越的。福斯特一方面揭露了殖民者的丑惡面目,另一方面他又暗示那些殖民主義者應該改變他們的統治態度和方式,以防損害英帝國的利益,這表明了福斯特的雙重性與矛盾性。
(二)《基姆》中的基姆和《印度之行》中菲爾丁
基姆和菲爾丁從出身上看,都是英帝國的一份子,但又都深深地為印度所吸引——基姆能夠游刃有余地生活在印度各階層和種姓之間;菲爾丁在搭橋聚會上“與什么人都談得來,什么東西都能吃。”他們都經歷了某種心路歷程:對印度的深深的熱愛——猶豫——對自己身份的確定。
《基姆》主要是關于一個英印男孩——基姆以他的模凌兩可的身份來掩飾他的殖民間諜活動——“大游戲”。吉卜林創造出一種新的帝國英雄——青少年時期的基姆,他是生長于印度的英國男孩,對印度的一切都熟悉、喜愛,他的成功在于他是“人盡可友”,它不僅能裝扮成,而且能成為任何種姓的印度人。因此,基姆對于克萊頓或者英帝國的價值是它能成為土著人。隨著故事的發展,他開始思考和懷疑自己的身份問題,并能夠理解馬哈布所說的“曾經是洋大人就永遠是洋大人。”而基姆接受教育的這一安排給基姆提供了為帝國事業服務所必備的技能,因為雙重文化知識能夠賦予他更好掌控這個豐富多彩的印度世界的能力。盡管基姆總是懷疑他的身份,他還是忠誠于“大游戲”即英帝國,在基姆的內心深處,他還是很清楚自己的白人身份的——他記得他的爸爸和爸爸的預言,并且脖子上掛著裝有他出身證明的護身符皮囊。在故事的結尾,基姆成功地完成了任務——從外國間諜身上攫取了文件,從而正式參與了英殖民事業。從基姆這個人物身上,我們會發現吉卜林心目中理想的殖民主義者形象:他們長時間地生活在殖民地,完全融入到當地的土著居民,懂得他們的語言、習俗,因此能夠最徹底、最有效率地完成英帝國分派給他們的任務。
菲爾丁,政府大學預科學校的校長,是少數能夠體面地對待印度人的英殖民官員之一。“他不大了解這個地方的情況,也不敵視這里的居民,所以他不像其他英國官員那樣對印度人總是冷嘲熱諷。”他具有民主的思想,同情并公平地對待印度人,而沒有表現出種族歧視。在搭橋聚會上,“菲爾丁沒有回到英國人那一邊去,而是同印度人一起吃辣味鷹嘴豆去了……許多印度人都接近他……”他與阿齊茲一見如故,成為好友。在茶會后,聽說阿齊茲生病了,菲爾丁去探望了他,然而與阿齊茲其他朋友的談話使他很失望,“于是想到俱樂部里一些人對他的評論,說他‘自輕自賤’……”他多么希望他們的友誼得到進一步地發展,但是情況變了,他有些猶豫了。在馬拉巴山洞事件發生后,菲爾丁公開地站在了阿齊茲一邊,忙著為阿齊茲洗刷冤情,但同時又“懊悔支持了他們。他想悄然離開印度,不留蹤跡。從今以后他會被稱為‘反映分子’與‘煽動叛變的家伙’,這些稱號不僅給他帶來煩惱,而且會大大影響它的功利。”雖然菲爾丁是個個人主義者,信奉自由的價值和公正,但圍繞阿齊茲的審判所導致的一系列問題,使他不再著迷于印度,反而促使他離開了印度。當他與莫爾夫人的女兒,斯特拉,結婚后,他“對自己過去的英雄行為很震驚。如在今天他還會為了一個偶然遇到的印度人的利益而公然蔑視所有自己的同胞嗎?”菲爾丁意識到了他實際上是一個真正的英國人并且屬于他自己的種族。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他是來拯救這個不文明的、落后的國家的。在小說要結束的時候,他說:“大英帝國真的不能廢除,因為它還不成熟……要是離開了我們,印度人會馬上衰敗下來。”在此菲爾丁道出了作者福斯特對印度的觀點。
三、結論
兩部小說中的殖民主義代表人物被描寫為遵從長官的命令,為殖民主義或大英帝國的利益而舍生忘死,但他們對待土著人的態度和策略是不同的。吉卜林在《基姆》中呈現出一幅沒有矛盾的畫面,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間和諧相處,即只要統治方式是對的,土著就能接受。吉卜林刻畫了理想的白人印度專家,像基姆和克萊頓上校,這恰恰體現了吉卜林帝國主義世界觀。吉卜林對印度文化、宗教和種姓多樣性的通曉都更好地為英帝國主義做出了服務。不僅如此,吉卜林及他的讀者們也獲得了一種幻象,一種精神上對印度的占有。他仿佛在說印度是我們的,因此我們可以用這種無可反駁的、漫談的、滿足人們期望的方式看它,盡管印度幅員遼闊、變化莫測,但在英國的統治下,它是安全的。
而福斯特勇敢地把英殖民主義者的自負、無知、冷漠呈現給讀者,刻畫了殖民主義者的文明使命與他們的實際行為之間的不協調,展現了英國精英們對印度人的不尊重與偏見。通過揭露英殖民主義者與印度人之間的矛盾,福斯特指明了英殖民主義者與印度人之間的緊張關系是由英殖民主義者的種族歧視造成的。福斯特想通過菲爾丁跨越橫梗在英國人與印度人之間的鴻溝,但最終,菲爾丁與阿齊茲的友誼還是破裂了。這表明,在殖民背景下,對立種族和文化的人們之間不可能相互交流,更別提成為朋友。因此,在英帝國統治下,根本沒有通往印度的“路。” 作為人文主義者,福斯特不能從根本上分析出是什么造成了英殖民主義者與印度人之間的矛盾,只好依賴于人性和道德的改善。作為生活在英殖民擴張時期的英國作家,福斯特不可能超越白人中心論和西方文化優越論的影響:他贊賞神秘的東方文明,但又離不開理智的西方文化;他同情那些反抗殖民統治的印度人并真誠地對待他們,但又向往英帝國的輝煌,下意識地表現出種族偏見,這暗示出福斯特的雙重文化身份和意識形態。
由此可見,這些參與殖民建構的作家們才是帝國的真正仆從,是他們描繪出一個不變的東方世界,以供那些宗主國的讀者分析和判斷;是他們使宗主國的讀者們能夠去想象殖民開發、西方的征服、民族的勇氣等;是他們來構想帝國并維持這樣的構想,他們是帝國夢的最積極的支持者和傳播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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