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持清教信仰的作家霍桑作品中多以人之罪為主題,這與他的家族歷史對他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的影響密不可分。先祖的行為成為霍桑心中的陰影,他深懷罪感,轉而形諸文字。在他的長篇小說中更是以體系化的方式表達了自己對此的反思,可見家族歷史是霍桑創(chuàng)作的主要背景之一。
關鍵詞:霍桑;家族歷史;罪
美國19世紀的著名作家納撒尼爾·霍桑以擅寫心理羅曼史而著稱,他的作品像是“在過分陰涼處盛開的蒼白花朵”,有一種獨特的美感。霍桑有著“顯赫”的家族背景,他的家族歷史對他的人格形成和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這一點往往被人所忽視,尤其是對于只能見到作品而對其背景不了解的外國讀者,更是如此。只有把握了他的這種生命的底色,才能夠更為清晰地認識霍桑和他的諸多作品。
“我當前身為作家,作為他們的后人,特此代他們蒙受恥辱,并祈求從今以后洗刷掉他們招致的任何詛咒……”這是霍桑在一部小說的前言中所說的,為何他會將先人的往事如此述說呢?原來在霍桑先祖所處的年代,清教教義是這片新英格蘭的土地上的主流思想,是歐洲加爾文思想深刻影響的產(chǎn)物。那些最早的歐洲移民到達新大陸后,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加爾文式的極為嚴謹?shù)纳罘绞健8鼮樯顚拥挠绊懯牵谶@片新英格蘭的土地初創(chuàng)時期,針對人們的行為、思想進行的檢查、約束極為嚴格。一些今日看來極為普通的事情往往被視為罪錯,要受到刑罰懲治,使得人們隨時可能因為某些遠稱不上犯罪的行為而被推上刑臺,比如”慵懶的奴隸”、閑散的醉酒者等等。而一些提出不同思想見解的人則更被視為異端,需要嚴加處理,一些在歷史上聞名的殘酷刑罰被使用。
霍桑在新大陸的第一代祖先是位顯要的人物,“官至下議院長和塞勒姆民軍少校”的威廉,他手操生殺大權,集“軍人、立法人、執(zhí)法人和教會首領”諸種身份于一身;第二代祖先,著名的審判“1692年塞勒姆行巫案的三位法官之一”的約翰·哈桑,則更是一位直接把異端送上刑架的決斷者。可以說,他們的手上都曾經(jīng)沾染過無辜者的鮮血。霍桑說,威廉“還是個殘忍的迫害狂,教友派教徒將他記入他們的歷史,敘述了親眼目睹的他嚴懲他們教派一位婦女的事件”;“……他的兒子也承襲了這種迫害精神”,即那位約翰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在殘殺女巫方面過于招眼”,“以致幾乎可以說,女巫的鮮血已飛濺其身。”不僅如此,后來,約翰并沒有像和他共審女巫案的其他法官一樣懺悔自己的錯誤,成了一個拒不悔罪之人。這一樁樁以維護信仰之名犯下的罪行給霍桑的內(nèi)心深處投下了濃重的陰影。那次史上著名的對“行巫案”的審判之后,在他的家族中就流傳著一種傳說,即死去的女巫已經(jīng)對這個家族發(fā)出詛咒,要讓災禍降臨到子孫后代頭上。霍桑本身是清教信仰者,加上作為一個作家的特有的敏感,使得他對于這種傳說中的咒語“心存敬畏”。他似乎感到祖先犯下的罪行經(jīng)由血緣的關聯(lián)投射在他的身上,而他也應該為此付出代價,盡力悔罪,代祖先受過。這正是他說出前面提到的那段洗清詛咒的話語的根本原因。
霍桑駭世驚俗地改變了自己的姓氏,增加了一個字母W將原來的Hathome(哈桑)變?yōu)镠awthorne(霍桑),以區(qū)別于自己的先人,甚至把自身存在都視為對祖先之罪的果報:“經(jīng)過漫長歲月之后,在長滿了年深日久的青苔的我們家族之樹的古老樹干上居然在頂端的粗枝上生出我這樣一個不肖子孫,我的這兩位板著面孔、穿著黑褐色袍服的清教徒先祖,無疑定會認為這是對他們罪孽的充分報應”。
霍桑多次在作品中表達著深深的負罪感,他的創(chuàng)作中,始終都離不開一個“罪”的主題,《紅字》中雖然只是寫到了一個表面上的愛情故事,但是給人留下最多回味的是那位受到內(nèi)心煎熬的牧師。他的罪感成了一種悲劇性的牽纏,甚至在海絲特和他約定好共同出走之后,仍然不能釋懷,最后死在刑臺上。而在霍桑后來創(chuàng)作的三部長篇小說中,這一主題更是被拓展了。最為顯著的就是《七個尖角頂?shù)恼凇罚瑢懥艘粋€家族中罪行和果報延續(xù)的故事,潘欽家的先祖利用冠冕堂皇的當?shù)嘏膩砬终荚緦儆谀獱柤业耐恋兀豢暗氖牵瑸檫_到目的,將莫爾以巫術罪處死。從此揭開了兩個家族世代的罪與報的糾纏。莫爾死時留下詛咒般的話語:“上帝將令他飲血!”仿佛很快有了回音:潘欽在奪到手的地基上建起的七個尖角頂?shù)恼诼涑芍眨涝诜績?nèi)。由于這猝死,原本將劃歸他的大片土地失之交臂,在其后世子孫中,這片土地成為他們想象中的一個“君主國”。在一個“頭腦偏執(zhí)又憂郁”的子孫那里,潘欽家終于得出結論,他們對莫爾家犯了重罪,應該以所有的財產(chǎn)來補償莫爾的后人,但是這個唯一悔罪之人卻被殺死,一些土地契約也失去了蹤影。巧占他財產(chǎn)的杰弗瑞·潘欽成了日后地位顯赫的潘欽法官,這位法官把表兄克里福德·潘欽送入監(jiān)獄,說他就是兇犯。最終,果報顯現(xiàn):心懷惡念的潘欽法官以與祖先相同的方式猝死在巨宅內(nèi),唯一的繼承人也暴死于車禍。家族中無辜的克里福德、海波吉巴,以及年輕無邪的菲比和愛人霍爾格雷渥繼承了大筆遺產(chǎn),離開巨宅開始新的生活,而與菲比結婚的這位霍爾格雷渥正是莫爾家的后裔。
故事的主要人物,那位杰弗瑞·潘欽法官大人,簡直就是威廉·哈桑和約翰·哈桑合二為一的寫照。這位匯聚了祖先所有特殊氣質(zhì)的潘欽先是謀害親人后又嫁禍兄弟,平日里他攫取財富、耍弄權術、偽裝慈善、饕餮美味……對潘欽家族而言,七個夾角頂?shù)恼谑撬麄兊淖镄械木薮笙笳鳎梢淮耸种袀鬟f到下一代,“讓世代的罪過如此長久地繁衍”。這種罪的傳遞性超出了我們的慣常的理解范圍,但是正如同對原罪在后代身上的顯現(xiàn)一樣,霍桑在小說中試圖將此寫為一種人的易犯錯性。潘欽家族的子孫中總要出現(xiàn)那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特點的人,他們常常會以堅如磐石的廣泛常理以及硬如鐵鉗的執(zhí)著目的,沿著他原來的設想,可能甚至都沒有想象過絲毫反對念頭,一步步地走下去。”在家族血脈中,這種易犯錯性的傳遞是直接可見的,“他們的強烈本性已經(jīng)和我的稟性糾纏在一起了”。霍桑在小說中是把潘欽家族作為一個縮影,所寫的問題是試圖在“說服人類”的。如果就此推而廣之,人的存在作為一個更大的家族來看,原罪的世代傳遞相沿就是一種合理了。潘欽法官的身影來自霍桑的祖先,從這個角度來說,故事本身就是霍桑對家族之罪所做的一種懺悔,是他深重罪感體驗的凝結。正像他那不悔罪的祖先一樣,正是這種在上帝面前作為人的傲慢使得他們釀成罪過。傲慢者必然無良心的服罪,必然無改過的懺悔。
霍桑在小說的引言中強調(diào)“一條真理:一代人的惡行會延續(xù)到其后世,這種惡行盡管可以一時得逞,卻會成為難以駕馭的真正的危害;而如果這本羅曼史可以卓有成效地說服人類,哪怕實際上只說服了一個人,認識到攫取不義之財?shù)狞S金或地產(chǎn)的罪惡的報應會落到不幸的后代的頭上,將他們壓垮致殘,直到那聚斂起來的錢財會物歸原主,筆者也就聊以自慰了。”也就是說,霍桑是帶著教諭的意圖來創(chuàng)作的,這本身也是他洗清罪孽的一種方式。同時,他也知道,“當羅曼史真正有所教諭,或者產(chǎn)生了效應之時,通常都是要經(jīng)過一個遠非直截了當?shù)奈⒚钸^程。”這個過程才是小說潛在的意旨所在。
霍桑共創(chuàng)作了5部長篇小說,最早的《范肖》不很成熟,還沒有充分表現(xiàn)出霍桑的語言駕馭能力,也沒有很好地傳達出他的思想。從《紅字》一舉成名之后,霍桑才成為真正引人矚目的作家,使小說成為自己對世事深刻思考的傳聲筒。這時候,纏繞于內(nèi)心久久不散的對家族之過的負罪感,在霍桑筆下流露出來。他作為一個特殊的“罪人”,將靈魂深深地沉入文字之中,讓略顯陰郁的氛圍浸潤著所有的作品,每一個故事都以“罪”為核心。在這4部成熟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一個整體的思路:《紅字》是個人之罪的悲劇性牽纏,內(nèi)心化的罪;《七個尖角頂?shù)恼凇肥羌易逯锏难永m(xù)和果報,歷史化的罪;《福谷傳奇》是罪的社會性蔓延,空間化的罪;《玉石人像》是罪的教化作用,罪向善的最終歸復。
霍桑帶著沉重的負罪的靈魂一路走去,還是用最后的筆力給了我們一個光明的“期待”。祖先的罪孽不可能消失,后來者在這種沉淪中該何去何從呢?霍桑說:“罪孽——與好事不同,是人類自找的——是由全知全能的上帝仁慈地賜予的,而我們的黑暗的敵人則要通過罪孽把我們毀掉,罪孽確實已經(jīng)成為在教育理智和靈魂方面最為有效的工具了。”
參考文獻:
[1]《霍桑小說全集(1-4)》[美]霍桑 著胡允桓 譯安徽文藝出版杜2000年5月第l版 。
[2]《霍桑傳》[美]蘭德爾·斯圖爾特 著 趙慶慶 譯東方出版中心1999年7月第一版。
[3]《信仰的深情——上帝面前的基督徒稟性》[美]喬納森·愛德華茲 著 杜麗燕 譯中國致公出版社2001年2月第一版。
[4]《美國文學的循環(huán)》[美]羅伯特·斯比勒 著湯潮 譯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一版。
[5]《歷代耶酥形象》[美]帕利坎 著楊德友 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9年8月第1版。
[6]James N.Mancall,“Thoughts Painfully Intense”:Hawthorne and the lnvalid Author,NewYork,N.Y.:Routledge,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