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檔案

折疊雨傘，別折疊了雨

那一天的太陽很大，你躲進了我家三尺高的屋檐下，目光比陽光還曬人。

臨別，還是把陽光帶走，別帶走了目光。

那一天的月亮很大，你羞入了接龍堤邊的桂花樹下，呼吸比桂花還香。

別走，要走就只把桂花帶走，別帶走了呼吸。

那一天的雨很大，你收攏折疊傘后告訴我，再也不能共一把傘。

走吧！走吧！折疊雨傘，別折疊了雨。

咳嗽，是妻子感冒了的耳邊風

那年，我逃出老師的目光，在人和巷的一個旯旮里，抽人生的第一口煙，讓光明小學的學生不光明，也讓校規(guī)嗆出了第一滴淚。

十歲的天空，煙早就散盡了，和我一起撿煙蒂卷喇叭筒煙的同學長命鬼剛滿五十歲就燒成灰了……那一支嗆掉的煙，卻還在旮旯里咳嗽。

十年前，我與煙友打賭，戒一年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總是躲在陰影里，生怕陽光將我點燃。

從年頭到年尾，我已焦渴成一支煙。

當元旦的自鳴鐘敲響零點，月光與星光，剎時便將我擦燃。我猛然吸了一口煙，讓人生嗆出了第一滴血。

此刻，我正在抽煙，我不怕被嗆著。偶爾，咳嗽兩聲，也只是妻子感冒了的耳邊風。

走到河邊，你還能看見水么

詩人世保說，走到河邊，便看見了水。

我也知道那條河，也走到了河邊，卻沒有看見水。

很小的時候，我們被這條河嗆過多次后，便成為了一條魚。這一點你應當知道，魚是不會被水嗆的。

那時魚的視力很好，能看見河底躲藏的鵝卵石，哪一粒最圓，哪一粒最亮，哪一粒會逗得小妹妹的牛角辮翹起你的驕傲。

我也看見了那條河，也走到了河邊，看見的是陌生的水。

年紀大了。視力下降了。鵝卵石藏起來了。小妹妹不翹牛角辮了。

水把魚嗆了。

世保，你還能走到河邊，便看見了水？

一句話鉆了空子，

帶一點點弧度

坐在堤邊上，水不說一句話。

有魚兒啄食波圈，那是一種潛游的聲音。

目光拐彎后，成為鉤，釣口味。

站在草坪里，草不說一句話。

有螢火蟲明明滅滅，那是一種吞吞吐吐的聲音。

腳印，碾進泥土里，蚯蚓一樣拱得心地癢癢的。

倚在窗臺邊，天空不說一句話。

有流星劃過，那是一種轉瞬即逝的聲音。

追隨的手指，將夜色劃出一道裂縫。

一句話鉆了空子，帶一點點弧度。

沾了灰的點，再也沒有以前那么傳神了

一個字，呵一口氣，便掉在地面磚上。

原以為釘在家里是最牢靠的，沒想到這個字，在不知不覺中銹蝕了。

一撇掉在電視柜上，一捺蹦到電腦桌下去了，左拼右湊，撿了大半個晚上，還差一點，怎么也找不到。

妻子說，別找了，只怕早就跑到九霄云外了。

我不信，剛才掉的這一點，當年寫得最精彩，難道長了翅膀？

女兒約會回來問找什么？

我和妻子異口同聲，找頓號！

還是女兒眼睛尖，在地面磚縫里找了出來。

只可惜，沾了灰的這一點，再也沒有以前那么傳神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

舊世紀，詩人世保就說，遇到堅硬的墻壁，釘子拐了一個彎。

于是，在你的左耳邊少了一個詩人的感嘆，在你的右耳邊少了一聲思想家的疑問。

迎頭痛擊你的是丁丁當當?shù)慕饚?，你本能的躲閃了一下。不小心，就將你背后的溫柔砸了一個酒靨。

出事了，出大事了！

新世紀，記者朱志卻認為，遇到堅硬的墻壁，釘子戳穿了一個洞。

四十歲的男人與二十歲的女人，僅僅只是一個數(shù)字的不等式。演算或是求證，得出的是正負兩個根。

墻上釘釘子，釘子掛日子。

愛情≤家，愛情≈過家家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為了家，尋找愛情。

愛情＝干部，軍人；

愛情≈國營工，集體工。

愛情以成家對象的身份為標準——愛情當然可以打折扣。

愛情≤家。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為了愛情，尋找家。

自行車、縫紉機、手表，是愛情歸宿的三元一次方程，求出來的根，理所當然——

家≥愛情。

二十一世紀了，眾所周知，愛情≠家。

頂多回到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前，愛情≈過家家。

還種了一棵，好像是帶感嘆號的詩人

這里的詩人在雷聲中沉睡好久了，卻讓鍵盤敲醒。

還好，醒來的詩人有憋了一晚的感覺。

于是，在博客上找到一方用口水肥沃的園地。詩，如春風發(fā)了草——蓬蓬勃勃。

有谷子，有癟殼子，也有稗子。辛勤的耕耘，總要生長點么子。

自己的土，自己的園子。無須插楠竹椏枝，無須扎草繩，透風透雨透陽光，曬一種感覺，曬一種心情。

卻有異樣的目光圍成了籬笆——

啊，這里種了小說、種了散文，還種了一棵，好像是帶感嘆號的詩人！

第一次出國，算不算偷渡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在一個畫比人多的全國畫展開幕式上，寫詩的我與畫畫的廖正華邂逅。

詩情畫意相邀到了云南，到了瑞麗，到了國界線上。

寫詩的很窮，畫畫的也不富裕。

而緬甸的風光，很美，卻隔了一條三十米寬的小河，三百元人民幣，成了我們囊中羞澀的欄桿。

大通喊小通喊，悄悄過河，無欄桿。

于是，當?shù)孛佬g界的朋友引渡窮酸的藝術。

一元錢手扶拖拉機過中間地帶——兩只籮筐扣住了詩情和畫意，邊防軍再藝術，也讀不懂其中的奧秘；

一元錢筏子擺渡到緬甸——水白流了，船夫的汗水沒白流；

一元錢異域簽證——炎黃子孫的面子，合理合法，冠冕堂皇。

你不要老是問五元錢出國，還有兩元錢被速寫簿省略了。

異域是緬甸人的家園，我們的根植在中國的土地。

一元錢渡回來——過河不濕鞋；

一元錢手扶拖拉機返回中間地帶——裝蔬萊的籮筐換成了盛玉器的籮筐，充分利用有效空間。

畫畫的問：我們回來了？

寫詩的說：信不信，出國前我們偷偷肥沃的、如今踏在腳下的這一寸土地，明年會光明正大的開滿鮮花。

一百頁未郵寄的情書，塵封了我的二十歲

（女兒在書櫥里發(fā)現(xiàn)一個封了口的信封。）

爸，信封里裝的什么？

信封里當然裝的是信。

這么厚的信？

一百頁。

一封信，一百頁，寫的什么？

秘密。

（封口處寫有：十年后打開，1978年9月1日封存）

我都二十歲了，我?guī)湍愦蜷_。

別，那是我的二十歲。我能打開你的二十歲么？

…………

（我讓信封回到了書櫥里。女兒遲遲不關書櫥門。）

女兒在猜，秘密？

我在想，總有一天，也許就是2008年9月1日，我和三十年未見面的收信人，在咖啡館里，在燭光下，打開塵封的二十歲。

手機短信，振醒了偷懶的時間

上班的時候，眼睛沒有時間。

二十件詩稿還未拆封，二十顆心在尋找發(fā)現(xiàn)的亮點；八十頁校樣鋪在桌上，五萬個漢字在等待挑剔的目光。

上班的時候，語言沒有時間。

剛接完山東作者關于稿件修改的電話，又響起海南讀者關于刊物脫期的查詢，手機唱歌的時候，益陽朋友說十二點正，在酒店二樓的包廂等。

上班的時候，手沒有時間。

右手筆，左手煙。糟了，新褲子又燒一個洞，怪只怪煙蒂不小心。

上班的時候，腳沒有時間。

還未送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狐朋狗友，又要給初來乍到的詩歌新秀沏一杯綠茶。從湖北大學畢業(yè)求聘不成的兩位女學生，臨別，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看一眼哺育《散文詩》的資江。

上班的時候，我沒有時間。

眼睛累了，語言累了，手累了，腳累了……斜放沙發(fā)轉椅，打個盹——網(wǎng)絡線路斷開，大腦無法顯示網(wǎng)頁。

E-mail在電訊時空里仍是很勤奮，手機短信更是一個接一個，振醒了偷懶的時間。

用對視的眸子，干一杯月光

十五的晚上，月亮真的圓了。

去母校的路上，我們不能走長堤，短促的月光走在長堤上。

林陰道上，不會驚動目光，也不會嚇跑月光。

十五的晚上，月亮真的亮了。

母校的樹林里，我們不能坐草地，銀色的月光坐在綠草地上。

樹冠下，耳朵聽不到悄悄話，月光猜不透心思。

十五的晚上，月亮真的如水。

那個年代，不知道啤酒，不知道礦泉水，更不知道可口可樂。

我們從夜深處走出來，就著葉隙漏下的點點滴滴，用對視的眸子干一杯，別浪費了月光。

詩人是一回死一回生后，

芬芳的靈魂

聽不見風聲，請把門拉開，就讓風進來坐一坐，在沙發(fā)上咳嗽兩聲。

看不見雨滴，請把窗推開，就站在椅子上，讓雨從窗外瞟濕你的視線。

再這樣寫下去，就摸不著頭腦了。僅剩的幾根頭發(fā)已上了年紀，再怎么滋潤雨露陽光，也長不成詩人。

詩人，是離開沙發(fā)——掀掉椅子——砸爛玻璃——跳下窗臺——栽進泥土——

一把屎一把尿后，肥沃的種子；

一汪淚一汪血后，滋潤的花苞；

一回死一回生后，芬芳的靈魂。

長安街上的樹也是樹，

也需要肥沃

沒醉吧！

哥們，不要你扶。我走，還能牽著月亮走。

真的沒醉。

小妹妹，叔叔能用目光給你扎蝴蝶結。

路燈，你有本事別眨眼睛。

電線桿的影子攔不住我，我在學校田徑運動會上跨欄還得過前三名。

哼，你以為我不知道。

這是圍花草的欄桿，也就是我們家的菜園門。

誰說我醉了？

我和樹站在一起，我不長，樹會長。

我？我在長安街的樹身上撒了尿？

長安街上的樹也是樹，也需要肥沃。

這一次，是羊鉆進狼窩里來了

我寫完童話劇《沒有牙齒的狼》后，你就成為了劇中的羊。

羊不敢低頭吃草，羊怕在低頭吃草的時候，狼會昂起頭吃羊。

童話劇排練三次后，羊就鉆出了童話的柵欄，尋找牙齒。

而狼在種草，牙齒躲在草叢里，只有風吹草低時，才會露出鋒芒。

劇情里有個細節(jié)，通往狼窩的路上長滿了草，羊便聞到了草的味道。

羊，畢竟是羊，羊，天生要吃草。

狼說，沒有牙齒的狼不吃羊。

羊就鉆進狼窩里來了。

這一刻是童話劇的高潮，大幕還未拉下……

這三個片斷與女士無關，

你認為呢？

（題飾，借用曙輝相機里的酒后合影。）

我在神龍山莊水中央釣到一條邊魚的時候，你在水邊上打手機。那電訊聲波也是一根釣桿，好長好長。

魚，在晚餐中笑成魚尾紋后，只剩下幾根再也游不動的骨頭；聲波，卻還在空中漣漪著……

開林兄，當然開心。雨在車窗外，聽喧囂。車內的輕音樂，在聽雨迷朦的呼吸。

夢澤園門前的路正在擴建，從單行道走出來，不得不孤單?；爻痰碾p行道，呼吸著二重唱，拐彎，再拐彎……

老裴是寫小說的，也難忍到夜晚，禁不住一聲——啊！皎潔的月光。

你不是很多年后又在詩么，怎么一臉羞澀的陽光？

也許，這三個片斷與女士無關，你認為呢？

要怪，就怪那彎彎的勾

在夕光里，我看到自己的影子了。

瘦長瘦長的影子——頭枕在門檻上，腳印是漂在楓丹白露后花園的船……

槳影在漣漪中破碎，銹蝕的錨鏈緊緊抓住岸——別，別晃蕩！

船不覆水，心空會覆水。

兒時的硬幣，在流水中柔軟，用目光拾起來的日子，有幾絲隱約的皺紋。

再往林陰深處，時間飄落在地上。腳印在異域陷進去了，會迷失故鄉(xiāng)的路。

回頭，是密密的柵欄。心思是從哪條縫隙里鉆進來的呢？

左邊是綠苔，右邊是荊棘?？追蜃訌闹杏怪雷吡?，一句古板的話流傳了上千年，那話尾子還如蛇一樣忘不了咬你一口。

就這樣，心也瘦長瘦長——左邊一點下落，右邊一點下沉，中間這一點卻蹦得好高好高，要怪，就怪那彎彎的勾。

人在船上，船在水上

我走到陽光下，就瞇縫眼睛，怕陰影也有皺紋。目光，在皺紋里的別名叫波紋。

那是一次有提前量的旅行，盡管非常理智，卻在無風無浪時卷入漩渦。

人，可以沒有感情，詩，總是有感情的。

如果是詩人，那就另當別論。

小時候，練毛筆字，只知道一撇一捺；長大了，字還是那么寫，人卻難得那么做。

我已怕走近熒光屏了，走得太近，就近視了眼睛。視線可以攔腰截斷，一節(jié)在河西，一節(jié)在河東。而這條河，只要不斷流，就不可能沒有擺渡的船。

在水中央，槳，不得不左右為難。

你還能找到岸么？

水在船下，天在船上。水天一色，畫筆在，顏料沒有色彩。

如果有某一天，人在船上，船在水上，沏一壺芽苞——無色。色無。

盜版，也只是盜版了自由

楓丹白露，是一個白日夢。

掰開柵欄的時候，前面的腳印不知道后面的腳印會不會鉆進這一絲絲縫？

腳印在思考的時候，柵欄已經(jīng)老朽。拿破侖在滑鐵盧肯定沒有想到這一個遺留的殘局，因為他沒有下過圍棋。

黑白子太簡單了，中國人非要這么復雜，就讓一盤殘局永遠也下不完。

天照樣黑，由不得太陽無止境的光明。

在柵欄自知年份的時候，側一下老邁的身子——請，走好！

規(guī)規(guī)矩矩的腳印，忽然心慌意亂。腳趾頭在鞋里有憋的感覺，自由，不再是西方人的專利。五十年后，版權共享。

楓丹白露，一個法國人熟悉的白日夢，讓中國人的夜色生漆了。無須三一五——

盜版，也只是盜版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