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死前最恨誰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是千古流傳的名篇，在分析該小說的人物形象時，我問了學生這樣一個問題：杜十娘死前心里最恨的人是誰?學生異口同聲地回答：“李甲!”乍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你看，杜十娘為了李甲，不再接受其他客人；在李甲身無分文時不顧妓院老板的辱罵，仍然待他如從前：在得知李甲出去籌集贖金沒有借到分文時，主動拿出了一百五十兩銀子為自己贖身；為了后半生有依靠，她將自己多年來積攢的金銀珠寶全部帶上，以備不時之需。從這些情節中可以看出杜十娘是真心實意愛李甲的?？衫罴啄?盡管也喜歡杜十娘，但他懦弱無能，只要碰到一點困難馬上就打退堂鼓。當連三百兩銀子的贖金都籌不到時，他想放棄杜十娘，如果不是杜十娘派丫環去找他，他恐怕已經跑掉了。在回家途中遇到孫富，聽到孫富一番假意的勸說，想到自己威嚴的父親和正室，又加上垂涎那千兩銀子，他馬上就將杜十娘拋棄賣給了別人。這樣一個忘恩負義、左右搖擺、懦弱自私、無情無義的小人，可不可恨呢?至于孫富，盡管也很可惡，可比較起來，讀者更恨李甲，如果李甲稍稍堅強一點，無私一點，愛杜十娘多一點，不管誰來說，都不會動搖，何況孫富給予的條件并不優厚，自己老父親的震怒也還只是一種想象而已。這樣的人怎么不讓人恨之入骨呢!在杜十娘跳江后那些圍觀者不是個個都氣憤填膺紛紛指責他嗎?即使過了這么久，今天我們再來看這篇小說仍然會深深地譴責李甲的無情無義，會為杜十娘流一把同情的眼淚。

可我們畢竟不是杜十娘，我們是從理智的角度去看，是用現代人的眼光去看。只要仔細研讀小說就會發現，杜十娘最恨的人其實不是李甲而是孫富。因為她認為是孫富破壞了她和李公子的婚姻，孫富才是造成她悲劇的罪魁禍首。

首先我們來看看她的語言。她在怒沉百寶箱之前說過兩段話，是分別對孫富和李甲講的，我們只要比較一下就能明白她的心情。

(1)我與李郎備嘗艱苦，不是容易到此，汝以奸淫之意，巧為讒說，一旦破人姻緣，斷人恩愛，乃我之仇人，我死而有知，必當訴之神明!

(2)妾風塵數年，私有所積，本為終身之計。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際，假托眾姊妹相贈，箱中蘊藏百寶，不下萬金。將潤色郎君之裝，歸見父母，或憐妾有心，收佐中饋，得終委托，生死無憾。誰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議，中道見棄，負妾一片真心。今日當眾目之前，開箱出視，使郎君知區區千金，未為難事。妾櫝中有玉，恨郎眼內無珠。命之不辰，風塵困瘁，甫得脫離，又遭棄捐。今眾人各有耳目，共作證明，妾不負郎君，郎君自負妾耳!

從這兩段話中我們可以看出，她認為孫富破壞了她和李公子的婚姻，如果沒有孫富，他們的婚姻就不會有問題。第一段話是對孫富說的。對孫富她是氣憤填膺的，措辭嚴厲，用的是罵的口氣，她把孫富當作仇人，還說要上天“訴之神明”，要請神來主持公道。而對李甲，用語就要平和多了，盡管也在不停地譴責，可感情有了很大的不同。

其次看行動。在李甲和孫富一手交錢一手交人時，杜十娘是_直等到錢到了李甲的手里才開始怒沉百寶箱的，也許她這樣做是為了讓李甲后悔，不該為了千金拋棄萬金。但我認為，她主要的目的還不在此，她想讓孫富人財兩空，這樣做的時候她心里是懷著深深恨意的。杜十娘是聰明的，這一點我們從小說中的許多情節上都可以感覺到，在最后她將自己的聰明用到了對付孫富上，可見她對孫富的恨意有多深，她要讓孫富嘗嘗賠了夫人又折財的痛苦。

再者，我們可從小說的結局中看出她最恨孫富。后來李甲和孫富都遭到了報應，可他們遭報應的程度是有區別的，相比而言，孫富更慘，一個多月后就一命嗚呼，而李甲只是發了瘋。這樣的結局與其說是在順應讀者的意思，不如說是在了卻杜十娘的心愿，似乎真的是十娘“訴之神明”后“神明”顯靈懲罰了孫富。

杜十娘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認識呢?除了她對李甲還有愛情外，更重要的是與她所處的時代有關，是時代造成了杜十娘認識的局限性。在漫長的封建社會里，婦女的地位是十分低下的，三從四德約束著她們的思想和行為，社會對她們的要求使其只能把自己的生命和一個男人聯系在一起。因此，找一個好男人就成了女人最大的事，大到高貴的千金小姐，小到卑微的戲子妓女都是如此。她們從來沒有獨立的人格，男人也只是把她們當作依附，當作商品，可以任意丟棄，任意買賣。杜十娘就從來沒有過做人的權利，她的短暫的一生就是在買賣中度過的。在這樣男女極其不平等的社會里，女人的命運只能是悲慘的，更何況是出身卑賤的青樓女子呢?

女人畢竟是女人，總是把感情看得無比崇高。盡管杜十娘是個煙花女子，可她仍然追求純潔的愛情，一旦她真心喜歡誰，也和那些良家婦女一樣選擇從一而終，對她們選擇的對象，她們總是寬容的。其實從根子上講是從一而終的思想在禁錮著她們。即使李甲已把杜十娘賣給了孫富，可臨走之前她還充滿幻想，幻想李甲能改變主意，小說中有這樣一個細節：“十娘微窺公子，欣欣似有喜色……”杜十娘為什么要偷窺李甲呢?她就是希望李甲能在此時改變主意，還能和她白頭偕老。

(作者單位：江漢藝術職業學院管理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