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進賈府》是中學語文教材的傳統篇目,是學生了解《紅樓夢》的最佳篇章之一。歷來論者多談其對王熙風和賈寶玉的刻畫,而忽視了兩個重要人物:賈母和王夫人。
先說賈母。《紅樓夢》第三回中,涉及賈母的,我們主要應注意三處語言描寫。
第一處:“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面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不傷心!”可見,賈母對賈敏極其疼愛,這種疼愛之情在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矢孤介杜絕寧國府”王夫人口中可得到佐證:“但從公細想,你這幾個姊妹也甚可憐了。也不用遠比,只說如今你林妹妹的母親,未出閣時,是何等的嬌生慣養,是何等的金尊玉貴,那才像個千金小姐的體統。如今這幾個姊妹,不過比人家的丫頭略強些罷了。”如今賈母愛女已逝,疼愛惟一的外孫女,可謂人之常情。可以說,賈母此話點明了林黛玉進賈府,最可依靠之人就是外祖母——賈母。
第二處:“正好,我這里正配丸藥呢。叫他們多配一料就是了。”這是眾人見黛玉有不足之癥,問“常服何藥”,黛玉說“如今還是吃人參養榮丸”之后賈母說的。正如張錦池先生在《論林黛玉性格及其愛情悲劇》中對薛寶釵讓黛玉每日吃“上等燕窩一兩”以“滋陰補氣”,并表示“我在這里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所分析的那樣:“然而,她竟沒有想到,她吃寶釵送的上等燕窩,會使自己的命運更坎坷。試想:黛玉是賈母的面上人,寶釵是王夫人的姨侄女;賈母知道黛玉吃薛府的燕窩將作何感想,倘若讓吃,面上不好看,倘若不準吃,面上又不好看;別無良法,只好供應。所以別的不說,單從經濟上著眼,娶一個每天吃一兩上等燕窩的孫子媳婦,恐怕也實在是手長袖短。可見,不論寶釵的主觀意圖如何,她送給黛玉的燕窩,均起著炮彈上的糖衣作用。”我們當然知道賈母不是薛寶釵,賈母的出發點是疼愛外孫女的。可當時賈府的經濟狀況已是卯年銀子寅年用,“每天吃一兩上等燕窩”吃不起,“吃人參養榮丸”就吃得起了?如此奢侈,孝敬賈母無可厚非,但賈母讓林黛玉吃,在客觀上是害了黛玉。
第三處:“讀的是什么書,不過是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罷了!”這是賈母問黛玉念何書,黛玉道“只剛念了《四書》”,黛玉又問姊妹們讀何書時賈母說的。黛玉本是在外祖母面前實話實說,可賈母卻這樣回答。在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中,冷子興說“便是賈府中,現有的三個也不錯”,“都跟在賈母這邊一處讀書,聽得個個不錯”。這一點從后文成立海棠社、吟詠菊花詩等也可得到明證。作為外祖母,賈母可以有多種回答方式:可以實話實說,當然也可以隱約其辭。但賈母偏偏選擇了讓人產生心理距離的說法。試想,如果是寶玉如此實話實說,那賈母也會這樣回答嗎?所以,黛玉轉眼間回答寶玉的話就變了:“不曾讀,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此時,“心較比干多一竅”的林妹妹會是怎樣的心情呢?自己畢竟是外孫女,不是嫡親的孫女呀!
綜上所述,賈母對林黛玉是疼愛的,是希望外孫女好的,但就是最疼愛她的人,在客觀上卻害了她。同時,在賈母心目中,林黛玉畢竟是“客人”,如果涉及賈府的利益或者孫子的利益,孰輕孰重可就不好說了。由此,我們推想,作者曹雪芹是否在這作為全書總綱的第三回中暗示著什么呢?林黛玉最可依靠之人,都未必可依靠。可見,寶黛愛情悲劇的必然性。
再談王夫人。在第三回中,涉及王夫人的,我們主要應注意兩處語言描寫。先看下面一段:
說話時,已擺了茶果上來。熙鳳親為捧茶捧果。又見二舅母問他:“月錢放過了不曾?”熙鳳道:“月錢已放完了。才剛帶著人到后樓上找緞子,找了這半日,也并沒有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的,想是太太記錯了?”王夫人道:“有沒有,什么要緊。”因又說道:“該隨手拿出兩個來給你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著叫人再去拿罷,可別忘了?”熙鳳道:“這倒是我先料著了,知道妹妹不過這兩日到的,我已預備下了,等太太回去過了目好送來。”王夫人一笑,點頭不語。
此段確實能反映王熙鳳“善于機變逢迎和果斷能干”,“成為賈府中的實際掌權人”。但筆者認為,這一部分更能體現出王夫人對林黛玉進賈府的態度。這是全書中王夫人的第一次開口,是在“外客”初到,接風宴未吃的情況下說的。王夫人當著黛玉的面就問月錢的事,是月錢的事比黛玉來主要呢,還是黛玉進賈府又涉及月錢呢?我們不好武斷,但“又見”二字點明,林黛玉注意到了。熙鳳找緞子干什么?原來是給林妹妹裁衣裳。“隨手”二字使人臉面無光,“叫人”二字令人內心凄涼。
第二處是黛玉去拜見二舅賈政時,王夫人說的一席話:“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廟里還愿去了,尚未回來,晚間你看見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這是全書中,王夫人對林黛玉說的第一句話。可以說道出了王夫人的“心病”。“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的林黛玉的到來,會引起寶玉怎樣的反應,王夫人豈能沒有預感?此回中接下來發生的“摔玉”就是證明。由此我們想到第七十四回中,王夫人說晴雯的話:“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真像個病西施”、“浪樣兒”。第七十七回中襲人對寶玉說晴雯的話更耐人尋味:“在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靜,所以恨嫌他。”第七十八回中,就連晴雯死了,王夫人都沒有半點同情心:“即刻送到外頭焚化了罷。女兒癆死的,斷不可留!”其實,晴雯何時得過癆病?我們只是從王夫人口中得知“前日又病倒了十幾天,叫大夫瞧,說是女兒癆”。其實未必。但林黛玉得癆病卻是無疑。我們知道,晴雯和襲人的命運分別預示著黛玉和寶釵的命運。王夫人對晴雯的這種態度,不也說明了她對黛玉的態度嗎?她之所以對林黛玉進賈府表現冷淡,怕黛玉“勾引壞了”寶玉才是真。我們從后文中金釧和晴雯被逐出大觀園也能感覺到這一點。可以說,王夫人從見林黛玉的第一面起就沒有什么好感,這是否也是作者在暗示著寶黛愛情悲劇的必然性呢?
別林斯基曾說:“在偉大的作家筆下,每個人物都是典型。”曹雪芹正是這樣的作家。總之,作為是“木石前盟”,還是“金玉良緣”的主要決策者,賈母和王夫人的首次出場是絕對不可忽視的。
(作者單位:大慶市第十六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