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政黨的社會責任與執政規律

摘 要：政治統治必須以社會職能為基礎。抗日戰爭時期國共兩黨在承擔政治民主、經濟發展和思想解放的社會責任上的不同表現，決定了它們最終的政治地位。執政黨的執政地位，只能由其完成特定歷史時期社會職責的成效來確定。

關鍵詞：政府；社會職能；政黨；執政規律

中圖分類號：D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07）04-0008-04

基金項目：本文為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重大課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研究”的階段性成果(批準號：03jd001)。

作者簡介：李效東（1972- ），男，福建長汀人，北京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社會發展理論；陳占安（1946- ），男，山東榮城人，北京大學教授、博導，主要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

研究戰爭與革命時期的政黨決策，可以成為研究和平與建設時期執政規律的重要方法。本文試圖以抗日戰爭時期國民黨與共產黨不同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決策為依據，分析共產黨取代國民黨而成為全國執政黨的原因，并從中提煉出保持黨的執政地位的一些基本原則。

一、社會結構變遷與黨的政治綱領

抗日戰爭是在中國社會階級結構變化的背景下進行的民族戰爭，離開新民主主義革命，就不能理解抗日戰爭對中國國共兩黨和政府的影響。

國家之間的關系，本質上是利益關系，戰爭只是這種利益關系的集中表現。然而，國家利益本身又是一個抽象的政治概念，離開社會各階級利益的國家利益是不可想象的。因此，各階級的利益才是考察戰爭性質的根本點。1937年，毛澤東在同英國記者貝特蘭的談話中指出，戰時的政治體制大體上可分為民主集中和絕對集中兩類，這是由戰爭的性質決定的。違反廣大人民的利益，強迫人民為少數人的利益作戰，就產生了只要集中不要民主的絕對集中主義政府。反過來，“如果戰爭的目的是直接代表著人民利益的時候，政府越民主，戰爭就越好進行”^［1］523。顯然，共產黨并不否認戰爭要求政府集權，只不過認為民主是集權的必要前提。

然而在中國，民主其實是國民黨的創始人孫中山率先實踐的政治理想，孫中山是民主革命的先行者。我們固然可以說蔣介石背叛了孫中山的民主革命思想，但這個解釋太過強調個人因素，忽視了國民黨這個政治組織的延續性。在筆者看來，更根本的原因在于，孫中山和國民黨的“民主”是適應推翻君主專制社會的需要、反對封建貴族統治的民主，這個民主的目標是資產階級的民主共和國和政府。然而，因為中外資產階級在推動中國工業發展的同時也創造了工人階級，在發動民主革命的同時也傳播了民主思想，民主就再也不能停留在資產階級民主的程度上了。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教育了廣大人民，他們已經覺醒了，他們要求包括廣大工人、農民和城市小資產階級的更廣泛的民主。

中國社會階級結構的變革，把舊民主主義推向了更廣泛的新民主主義，也就把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鋒隊——中國共產黨推到了中國政治舞臺上更重要的位置。而此時的中國共產黨，在政治上已開始走向成熟，它能夠準確判斷自己所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能夠及時使黨的政治決策適應中國社會大多數階級的需要。早在1935年，毛澤東在《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的報告中，就根據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給中國社會各階級所造成的影響，提出必須組織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他說：“日本帝國主義決定要變全中國為它的殖民地，和中國革命的現實力量還有嚴重的弱點，這兩個基本事實就是黨的新策略即廣泛的統一戰線的出發點。”^［2］155他批評“關門主義”要求“革命的力量是要純粹又純粹，革命的道路是要筆直又筆直”的主張，認為這只能把革命力量推向敵人一方。^［2］154為了把握革命發展的新形勢，壯大革命力量，毛澤東提出要把工農共和國改變為人民共和國，使“政府不但是代表工農的，而且是代表民族的”^［2］158，從而超越特殊階級的特殊利益，以聯合全社會可以聯合的一切階級和階層，這就是毛澤東說的民主政府。而共產黨的職責，就是組織民主的政府，以完成特定歷史時期自己應擔負的社會責任。

1941年，毛澤東在陜甘寧邊區參議會的演說中，通過“革命的三民主義”這個概念，闡明了新民主主義的內涵以及邊區政府的政治綱領。那就是，一方面，要為全國一切抗日的人民謀利益，全國人民都要有人身自由的權利、參與政治的權利和保護財產的權利；全國人民都要有說話的機會，都要有衣穿，有飯吃，有事做，有書讀，總之，要各得其所。另一方面，由于中國的無產階級和地主大資產階級都只占少數，最廣大的是農民、城市小資產階級以及其他中間階級，所以，任何政黨的政策如果不顧及這些階級的利益，要想把中國的事弄好是不可能的。^［3］808因此，中國共產黨的主張是：把人數最多的農民、工人、城市小資產階級以及其他中間階級與支持抗日、反對賣國的各方面人士聯合起來，把革命階級的民主權利、階級利益和共同抗日的民族利益、國家利益統一起來，既照顧到全面又照顧到重點，真正代表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這就是無產階級政黨相對于資產階級政黨的先進性，這就是“人民民主”相對于“資產階級民主”的先進性。

二、人民的生活需要與黨的經濟決策

戰爭不但是軍事的和政治的競爭，還是經濟的競爭。不解決經濟問題，戰爭的后勤沒有保障，持久抗戰就難以實現。毛澤東告誡全黨，不能只知道向人民要“救國公糧”，不能在財政收支問題上兜圈子，不能靠增加稅收來支持戰爭。他要求做地方工作的領導，要以百分之九十的精力幫助農民增加生產，解決“救民私糧”，而只以百分之十的精力從農民中取得稅收。總之，要“發展經濟、保障供給”，達到使農民所得大于所失，只有這樣，才能支持長期抗戰。^［3］891

毛澤東正是從關心和改善人民生活需要的意義上使用“代表”這個詞的。他說：“我們應該深刻地注意群眾生活的問題，從土地、勞動問題，到柴米油鹽問題。……一切這些群眾生活上的問題，都應該把它提到自己的議事日程上。應該討論，應該決定，應該實行，應該檢查。要使廣大人民群眾認識我們是代表他們的利益的，是和他們呼吸相通的。”^［2］138共產黨人是唯物主義者，必須從滿足人的現實生活需要出發來制定黨的政策，共產主義理想就是為人民謀利益的理想。共產黨人并不否定功利主義，不過，“我們是無產階級的革命的功利主義者，我們是以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最廣大群眾的目前利益和將來利益的統一為出發點的”^［3］864。甚至在戰爭最殘酷的年代，毛澤東也認為：“不提倡發展生產并在發展生產的條件下為改善物質生活而斗爭，只是片面地提倡艱苦奮斗的觀點，是錯誤的。”^［3］912艱苦奮斗不是共產黨人的目的，相反，共產黨人艱苦奮斗的目的是為了國家富強和人民富裕。

要發展經濟、改善人民的生活，就必須了解中國經濟發展的現實，了解中國革命發展的現實。毛澤東強調要“從建立在個體經濟基礎上的、被敵人分割的、因而又是游擊戰爭的農村環境這一點出發”^［3］1015，制定我們的各項政策，以團結一切抗日的人民，顧及一切抗日的階級，特別是顧及農民、城市小資產階級以及其他中間階級。為此，在土地關系上，一方面實行減租減息，使農民有飯吃；另一方面又實行部分的交租交息，使地主也能過活。在勞資關系上，一方面扶助工人，使工人有工做，有飯吃；另一方面又實行發展實業的政策，使資本家也有利可圖。^［3］808這就表明，代表人民的利益不是一個抽象的政治概念。真正代表人民利益的政黨，不管在什么情況下都要關心人民的切身利益，都要根據經濟發展的現實條件和革命發展的現實需要，制定正確的政策，使人民獲得切身利益，這是代表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的具體體現。1941-1943年，是抗日根據地最艱難的時期。由于采取了地主減租減息、農民交租交息的政策，組織了勞動互助組，成功地開展精兵簡政、擁政愛民和大生產運動，共產黨在不增加人民負擔的情況下就保障了部隊供給，不但克服了日寇掃蕩和國民黨封鎖帶來的經濟困難，而且形成了社會各階層團結一致，生產欣欣向榮，人民生活蒸蒸日上的良好局面。可以說，正是這種在最困難的時候仍然不忘人民的切身利益，并帶領人民通過發展生產實現自己切身利益的成功實踐，使人民看到了共產黨的先進性，看到了新中國的希望。可以說，這是共產黨贏得執政地位的最直接的原因。

在戰爭與革命的年代，黨尚且需要注意發展經濟才能取得人民的支持，才能達到抗日和革命的目標；在和平與發展的年代，就更應該牢記“發展才是硬道理”，更不能忽視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問題。發展不能完全以發達國家和地區為榜樣去搞“趕超”規劃，也不能以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的設想為現實目標，而應根據經濟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現實需要，采取適應特定歷史時期和特定地區生產力發展的靈活政策。進而言之，生產力并沒有絕對的先進和落后之分。代表中國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就要根據經濟發展的現實條件和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通過調動社會各方面的主動性、積極性和創造力，實現好、維護好和發展好廣大人民的切身利益。要始終堅持以生產力水平的提高、綜合國力的增強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為標準，來衡量黨的經濟政策的成敗得失。

三、思想解放的要求與黨的文化政策

過去革命和戰爭的成功，除了政治動員和經濟保障以外，還離不開民眾的思想解放。辛亥革命之后，孫中山先生從民眾的麻木和革命一再遭受失敗中領悟到，中國的民主革命必須“喚起民眾”。喚起民眾，也就是促進人民的思想解放，這是社會進步的客觀要求。

毛澤東繼承和發展了孫中山“喚起民眾”的思想，提出了新民主主義的文化。1934年，毛澤東就指出：“革命戰爭是群眾的戰爭，只有動員群眾才能進行戰爭，只有依靠群眾才能進行戰爭。”^［2］136抗日戰爭爆發后，他又指出：“民族戰爭而不依靠人民大眾，毫無疑義將不能取得勝利。”^［3］347而要取得革命和戰爭的勝利，就必須使人民覺醒，讓人民知道自己的利益，讓人民起來為自己的利益而斗爭。為此，就需要特別重視新民主主義文化的傳播，需要文化建設的人才。他說：“我們要戰勝敵人，首先要依靠手里拿槍的軍隊。但是僅僅有這種軍隊是不夠的，我們還要有文化的軍隊，這是團結自己、戰勝敵人必不可少的一支軍隊。”^［3］847只有大力傳播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才能使民眾覺醒，才能形成軍民合一、主動自愿的人民革命和人民戰爭。“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而愚蠢的軍隊是不能戰勝敵人的”^［3］1011。因此，重視軍隊和群眾的文化工作，尤其是改造歷史觀、世界觀和人生觀的思想政治工作，是提高部隊戰斗力的重要方面，也是共產黨先進性的重要表現。早在北伐戰爭時期，共產黨就開始了軍隊建立政治部和發動群眾的工作，毛澤東還曾長期致力于“農民運動講習所”的工作。事實說明，具有革命覺悟的軍隊是舊式軍閥軍隊所無法比擬的。古田會議之后，黨在軍隊中的思想政治工作成為常設機制，從而使中國有了一支用無產階級革命思想鍛造的、維護人民利益的軍隊。延安整風以后，黨內和群眾中的思想政治工作雖然也曾出現過一些失誤，但總的來說，在解放區創造了積極向上、團結一致的社會氛圍，為最終打敗日本帝國主義和建立新中國，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基礎。

“喚起民眾”，并不意味著視人民為愚昧無知。蔑視群眾，壓制群眾，正是專制政府和政黨落后性的表現。一個政黨的先進性和執政基礎，是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所以，必須相信群眾、尊重群眾、依靠群眾，把群眾看做歷史的創造者，把民主革命看做是群眾的自我解放，把社會主義建設看做是人民群眾自己創造幸福生活的事業。共產黨應該始終把人民大眾看做是國家和社會的主人。毛澤東指出：“共產黨是為民族、為人民謀利益的政黨，它本身決無私利可圖。它應該受人民的監督，而決不應該違背人民的意旨。它的黨員應該站在民眾之中，而決不應該站在民眾之上。”^［3］809當然，相信群眾、依靠群眾，就要既著眼于人口占多數的普通勞動群眾，又團結其他社會階層的人士，最終實現建立在最廣泛民主基礎上的對于國家和社會事務的科學決策和管理。1941年，在陜甘寧邊區參議會的演說中，毛澤東說：“國事是國家的公事，不是一黨一派的私事。……我們不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小宗派，我們一定要學會打開大門和黨外人士實行民主合作的方法，我們一定要學會善于同別人商量問題。”^［3］808說到底，新民主主義文化是民主的和科學的文化。

五四新文化運動就已經提出了“民主”和“科學”，而毛澤東把新民主主義文化概括為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這樣就多了一個“民族的”，而“民主”則變成了“大眾的”。對此，毛澤東說：“是大眾的，因而即是民主的。它應為全民族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農勞苦民眾服務，并逐步成為他們的文化。”^［1］708可見，用“大眾”這個詞，是為了強調廣大勞動群眾的權利和利益，強調人民大眾的更高更切實的民主。與五四新文化運動最大的區別，是毛澤東把“民族的”放在“民主”和“科學”的前面。這是因為，形式主義地吸收外國的東西，中國在過去是吃過大虧的。辛亥革命傳播了民主共和的思想，但推翻了君主專制卻換來了軍閥割據和混戰，人民既沒有得到民主，也沒有得到共和；中國革命還受過被毛澤東稱為“公式的馬克思主義者”的苦。所以，毛澤東特別強調：“中國文化應有自己的形式，這就是民族形式。民族的形式，新民主主義的內容——這就是我們今天的新文化。”^［1］707這種內容和形式的區分，即使在今天仍然是很值得重視的。從內容上說，“凡屬我們今天用得著的東西，都應該吸收”^［1］707。“對于人民群眾和青年學生，主要地不是要引導他們向后看，而是要引導他們向前看”^［1］708，決不能因為強調民族形式，就否定民主和科學。在西方發達國家的經濟科學、法律科學和政治科學等社會科學中，已經被實踐證明是有利于促進人民的物質生活、民主權利和精神解放的東西，我們要毫不猶豫地學習。但是，為了文化內容的革命，恰恰又要注意結合中國的經濟、政治和文化的傳統和現狀。傳統文化的現代化，西方文化的中國化（包括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這是中國文化建設的根本任務。

要塑造先進文化的民族形式，毛澤東說了兩條原則：一條是群眾的實際上的需要，而不是我們腦子里頭幻想出來的需要；一條是群眾的自愿，由群眾自己下決心，而不是由我們代替群眾下決心。^［3］1013先進文化最重要和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尊重人民群眾的需要和意愿，就是尊重人民群眾的選擇權利。一個政黨，如果既能高瞻遠矚地看到人類社會發展的正確方向，又能引導人民自覺地做出符合人類文明進步方向的經濟、政治和文化選擇，那就是代表了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就能形成一種凝聚人心的力量。在戰爭和革命的年代，文化是一種戰斗力；在和平與建設的年代，文化就是一種生產力。

綜上所述，一個政黨執政地位的獲得，說到底，并不由政治統治本身決定，政黨的執政規律不能從政治統治本身去尋找。正如恩格斯指出的：“政治統治到處都是以執行某種社會職能為基礎，而且政治統治只有在它執行了它的這種社會職能時才能持續下去。”^［4］社會發展的不同歷史階段有著不同的歷史使命。完成特定歷史時期的特定歷史使命是執政黨的社會職責。執政黨的執政地位，來源于自身承擔這種社會職責的能力、實際成效以及民眾對這一成效的認可。

參考文獻：

［1］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2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

［2］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1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

［3］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3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

［4］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Ｍ］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83 

責任編輯：王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