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后現代社會理論認為,由于知識分子擁有社會秩序的維持和完善極其需要的知識,因而能夠將知識與權力融為一體,并超越階級的限制,成為對社會核心價值強烈關懷,促進社會進步的“立法者”。但在多元主義盛行的后現代社會,知識分子的“立法者”地位受到動搖,他們只能成為“闡釋者”。在當代中國,作為社會精英的知識分子,應該充分發揮“闡釋者”的作用,對和諧社會的構建起到應有的作用。
[關鍵詞] 知識分子;后現代社會理論;立法者;闡釋者
[中圖分類號]C9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1000-4769(2007)03-0101-05
[作者簡介]余洋,上海大學文學院講師,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000。
知識分子作為社會精英,其存在及其作用的發揮對社會的發展和轉型具有重要作用。自人類文踢產生以來,從古希臘的蘇格拉底之死到中國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再到中國“文化大革命”中知識分子淪為“臭老九”的悲慘處境,向我們揭示了知識分子多災多難的命運。知識分子究竟為什么會招致如此多的不公待遇,他們在社會中的地位和作用究竟是什么,由此引起了學界的探討,其中后現代社會理論的探討尤其值得重視。
一、對知識分子定義的爭論:知識、權力、超越
在中國古代,儒生無疑給人的印象是知識分子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儒生是否就是知識分子現在仍然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也就是說,從事知識研究和對知識進行應用的人并不一定就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與有學問的人在很多時候不是完全相等的。一般認為波蘭語對知識分子的定義在較大程度上影響了俄語對知識分子的界定。俄語對知識分子的定義是:有修養、舉止風雅的人,對社會現狀不滿、富于道德情懷并且致力于社會進步的精英分子,受過良好教育的社會成員。[1]在后現代社會理論家的眼里,知識分子的定義頗為值得討論。法國的克雷蒙梭則將能夠跨越職業界限,憑借良心、理性和知識仗義執言的人稱為知識分子。[2]社會學家科塞將知識分子定義為:對社會核心價值強烈關懷,希望提供道德標準和維護有意義的通用符號的人。[3]福柯認為,知識是一種權力結構,將知識與權力融為一體實現“圓滿結合”的就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從外觀角度看似乎是敘述“知識”,實質上是某種“權力”的化身。“知識分子”將“知識的權力”加以轉換而成為人格的權威。對“知識分子”而言,其角色是“知識的權力”與“人格的權威”合為一體。知識分子的群體角色也并非是某種特定職業所限定的。曼海姆提出了知識分子是“漂流階層”的理論。他認為,知識分子不是一個特殊的階層,他們的共同特點在他們所受的教育,而不在利益。這是因為教育使本來來自不同階層的人超越了本階級的利益,從而也超越了本階級的局限,成為不依附于任何階級的利益或意識形態的漂流群體,這使得知識分子能從普遍性的、綜合的角度思考社會問題,其價值取向也就具有了超越性。而普遍性與超越性正是知識分子的根本特點。利奧塔富有見地地指出,知識分子是某種普遍主體的人格,知識分子把自己居于人類、人性、民族、人民、無產階級、創造物或其他諸如此類的地位。也就是說,他們把自己等同于被賦予普遍價值的主體,并從這個角度分析形勢,開出處方,為主體的自我實現,或至少是這種實現過程的進展,提出建議。[4]后現代主義重要理論家鮑曼認為,“知識分子”包括小說家、詩人、藝術家、新聞記者、科學家和其他一些公眾人物,他們通過影響國民思想、塑造政治領袖的行為來直接干預政治過程,而這些都被他們看作是自已的道德責任和共同權力。判斷一個知識分子的標準就是:他是否能夠超越對自身所屬專業或所屬藝術門類的局部性關懷,參與到對真理、判斷以及時代的趣味等全球性問題的探討中來。[5]
從上述有關知識分子的定義中我們可以看出,無論是從語義學的角度看,還是從社會學以及后現代主義的角度來看,知識分子的定義都與促進社會進步、對社會核心價值強烈的關懷,以及通過自己的努力影響社會進程有較強的關系。知識分子必須是已經接受了較高程度的教育,因為只有獲得了相應的知識,知識分子才能形成對社會核心價值的具有意義的看法,才能對真理、判斷以及時代的趣味等全球性問題進行探討。知識分子的定義關鍵是這一個階層是否能超越了本階級的利益,從而能超越本階級的局限,成為不依附于任何階級的利益或意識形態的漂流群體,能從普遍性的、綜合的角度思考社會問題,其價值取向也才能具有超越性。因此后現代社會理論家鮑曼和利奧塔都尤其關注知識分子能否跨越自己的職業界限,參與到對真理、判斷以及時代的趣味的全球性問題的探討中來,知識分子因其所從事的職業、所具有的判斷力和社會責任感而能夠成為社會關注的公眾人物。但是鮑曼在審視了紛然雜陳的知識分子定義后認為:所有這些定義都是一種自我定義。這是因為對知識分子下定義的都是他們試圖界定的那一個少數人群體中的一員,因而每一次定義活動都是定義者在努力確立自己的身份。那些極具影響的知識分子定義的創造者們,對既存的或主張的能夠將知識分子所在的集團從社會的其他部分分離出來的社會關系進行探討之前,已經在試圖為知識分子要求一系列特權。而被他們忽視的恰恰是社會關系對分離出來的知識分子整體的建構作用。在成為知識分子之后,定義者們隨即尋求把他們的這種分立地位重新構造為一種自我認同。因此,鮑曼認為自我定義是知識分子獨特的活動方式,而這種自我定義不過是既定社會結構及置身其中的既存的社會地位的再造和強化。[6]
鮑曼指出,“知識分子”始終意味著一種廣泛而開放的邀請——邀請人們參加到特定的實踐模式中去,這永遠是“知識分子”與“非知識分子”的“分水嶺”。在此,成為一個知識分子意味著超越對自身所屬專業或所屬藝術門類的局部性關注,參與到對真理、道德價值和藝術判斷等這樣一些全球性問題的探討中去。[7]從鮑曼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發現,后現代社會理論以外對知識分子的定義都圍繞著知識分子的社會功能和自身必備的條件,而很少將知識分子的定義與其對這個群體的建構和對既定的社會結構與積存的社會地位的強化與再造聯系起來。因而,我們也就不難預測到,當后現代社會來臨之際或者后現代社會的某些因素在當今社會逐漸增強之時,知識分子對于自己在社會中的地位和作用的擔憂,對已經存在的社會結構可能解體的惶惑就不難理解了。因而后現代社會理論對于知識分子的地位和作用的可能變化的討論也必然成為一個理論熱點。
二、知識分子地位和作用的變遷從“立法者”到“闡釋者”
對于知識分子的產生及其作用,研究“原始世界觀”的美國人類學家保爾·雷丁有比較清晰的闡述。他將原始住民分為兩種基本性格類型:“教士一思想者”類型和“普通信徒”類型。“普通信徒”的身份認定的依據是其行為,他們關注宗教現象的效果;行動對于“教士一思想者”的身份認定來說不是首要的,“教士一思想者”關注的是對宗教現象的分析。兩個群體本來存在著對立,但是由于占人口多數的“普通信徒”有一些必要的東西是匱乏的或有缺陷的,這就是對生存斗爭中的不確定性懷著深深的恐懼,因此他們有一種精神上的嚴重不安,對安全感的渴望由此產生。而能夠利用普通人對安全感的渴望并在一定條件下滿足他們的渴望的少數人集團——其中包括魔術師、教士、科學天才和政治預言家等開始產生。[8]在《立法者與解釋者》一書中,鮑曼在現代性和后現代性的文化背景下,把知識分子的角色和地位變遷問題進行了探討,作出了知識分子正日益由現代的“立法者”轉變為后現代的“解釋者”這一論斷。其潛在的假設是,權力來源于對不確定性資源的控制,控制了不確定性資源就意味著擁有權力。鮑曼認為,在啟蒙年代,知識與權力的共存——現代性最顯著的一個特征,得以形成。而且,這一并存現象的發生是兩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產物:其一是具有資源與意志的新型國家權力的出現,它必然會根據預想的秩序模型來塑造和管理整個社會體系;其二是相對自治、自我管理話語的確立,上述那種秩序模型的實踐,又形成了這一話語。[9]現代性和后現代性是知識分子實踐的兩種策略。在分析了知識分子從獵場看守者到園丁等立法者的地位和作用,再到立法者的衰落和闡釋者的興起之后,鮑曼告訴人們,在現代社會,知識分子充當了“立法者”的角色,而在后現代社會,知識分子則扮演了“解釋者”的角色。
在“立法者”的角色中,作為知識的集體擁有者的知識分子,他們擁有社會秩序的維持和完善極其需要的知識,因而他們猶如花園里的園丁,為了使花園變得美麗,他們有義務根除花園里的“野草”。關于立法者的特征,鮑曼有比較詳細的列舉:立法者對存在分歧的意見可以作出權威性裁斷;這種權威性論述因受立法者的支持而具有約束力,并對人們的意見選擇進行引導;立法者的更高層的知識基礎成為仲裁者的權威性來源;知識分子擁有更好地接近這些知識的方法;一些程序性規則確保了真理的獲得、道德判斷的形成和適當藝術趣味的選擇,而知識分子的優勢得益于這些規則;運用這些程序性規則的那些人成為其創造的那些知識的集體擁有者;這些知識是社會秩序維護和完善的重要因素;知識分子對這些程序性規則的闡明和正確運用負有職責;知識分子不受地域和社區性傳統的限制;由于不受特殊地域的限制,知識分子能夠證偽地方性觀念。[10]但是進入后現代社會后,知識分子的這種立法者的地位發生了變化。這是因為后現代世界觀在原則上由大量無限的秩序模型所構成,而且,每一個模型都是由一套相對自治的實踐所產生的。秩序并沒有先于實踐,所以秩序并不能作為其有效性的標準。有效性的標準都是在特定傳統內發展起來的;每一個秩序模型都被“意義共同體”的習慣與信念所支持,不容許有其他的合法性檢驗。因而如果說從現代世界觀看,知識相對性是一個在理論和實踐中要反對并最終要克服的難題,那么,從后現代世界觀來看,知識的相對性則是世界的一個永恒特征。基于這一世界觀,知識分子工作的典型的后現代策略具有“解釋者”角色的特征,它由解釋性陳述所構成,這些陳述的作出是以某種共同體傳統為基礎的,其目的是讓這些陳述能夠在以另一傳統為基礎的知識體系內得以理解。這一策略不是定位于挑選出最好的社會秩序,而是為了促進自治的參與者之間的溝通。在后現代社會中,普遍主義受到懷疑,多元主義不可逆轉,知識分子對自己“立法者”的角色失去了信心,為了生存下去,他們必須扮演一種符合時代特征的角色,以重新擁有失去的權威。在此,知識分子選擇了“闡釋者”的角色。鮑曼認為,位所的缺失導致了知識分子自信的喪失。在日益多元化的世界中,人們不再相信權威,從而導致維持權威的這類群體—一知識分子也成了多余之物。由于現代權力的例行公事化,訓練有素的專家被官僚主義政治所取代,這樣,知識分子被剝奪了屬于他們自己的職能和資格。總之,知識分子失去了“安身立命”之地,如果他們依然想作為立法者的話。[11]在這種多元主義盛行,普適的世界觀和價值觀不復存在的時代,知識分子只能扮演“闡釋者”的角色。闡釋者具有以下特征:闡釋者對與某一共同體傳統相關的觀念進行翻譯,以便達到與其他共同體觀念的溝通;他們試圖防止在溝通過程中發生的曲解,并為此發展出一種對被解釋的知識系統的深層理解等。相比于立法者而言,闡釋者沒有什么權力。但是立法者并不必然被闡釋者所取代,只是二者的重要性在發生變化。[12]
鮑曼對知識分子作用的分析比較符合西方社會結構變遷的實際。在現代型世界觀的支配下,秩序成為永恒追求的目標,立法者的存在為實現“理智和理性的王國”,加強對世界與歷史的把握和解釋就成為知識分子的主要任務。而能夠確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評判標準和權威話語的人群是知識分子群體,知識分子在這種時代背景下成為立法者。而后現代社會與碎片化、多元化和個人主義相聯系,從而與現代社會的整體化、一元化特征形成了鮮明對比。現代社會中許多被人們當作是真理的信仰和觀點在后現代社會受到懷疑甚至被放棄。現代社會對“秩序”永無止境的追求和建構卻導致新的混亂和無序,使后現代主義者認為矛盾和不確定性其實是世界的正常狀態。在這種情況下,作為立法者的知識分子失去了可以作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評判標準,立法者的作用受到了懷疑,闡釋者的角色就應運而生。鮑曼對“知識分子”命運的關懷,其目的是重申并復興知識分子在啟蒙時代的社會核心地位,重申并復興知識分子在啟蒙時代的與知識的生產和傳播相關的總體性關懷。但在筆者看來,后現代社會所出現的多元化的價值觀表明這個世界本來就是豐富多彩的,世界的多樣性對人的全面發展并非是一件壞事,我們固然需要強調知識分子對社會發展的重要作用,但是知識分子的立法者的角色的喪失是不可避免和難以挽回的,因而鮑曼對知識分子社會角色的轉化的難以釋懷雖然可以理解,但是于事無補。
相對于鮑曼來說,利奧塔對于知識分子的角色轉化的分析則更為悲觀。在利奧塔看來,“知識分子之死”已不可避免,這是同對知識合法性的解釋取向相一致的。“知識分子”的神話之所以破滅的原因也是與后現代知識狀態相關聯的。“知識分子”神話的假設前提首先表現在對知識的傳統理解,這就是將知識看作是普遍的、必然的、確定無疑的、具有重復性的特征;同時還表現在對知識合法性的理解,這就是將知識的合法性看作是合理性,它作為一個實證的過程,可以通過重復性的觀察,得到類似于“知識分子”這樣的專家的認可,達成共識而使自身具有了臺法性的根據。“知識”與“知識分子”是互為印證的。“知識分子”對自身的確證是通過對“知識”的確證實現的,即“知識分子”身上的神圣光環是以“知識”的神話為前提的。“知識分子之死”的根源在于以往對知識合法性的論證已經過時,這是因為在不同境遇下對知識合法性的理解有了根本的變化。在后現代的狀態中,知識以“信息”形式出現,并且正在無止境地擴充著、膨脹著。知識已經變成了為人隨意處置的“消費對象”。與上述歷史情形相適應,“元語言”的知識已消解了,“元敘事”的知識處在深刻的危機之中。利奧塔指出,知識地位的變化必然影響到對知識的規定,進而導致知識合法性的危機,其結果必然危及到包括敘事知識在內的整個知識體系的合法性地位。
在利奧塔那里,后現代知識狀態改變了傳統知識分子的形象,而后現代知識話語的異質性使知識分子的功能正從普遍性轉向專門性、技術性。現代知識分子的神話失去了現實土壤,后現代知識的狀況使利奧塔得出了“知識分子”已經死亡的結論。知識分子只能啞口無言或者默默地從事些力所能及甚至瑣碎的工作,他們身上的神圣光環業已褪去,留下的只是極其平常的、專門性的技術工人的命運。利奧塔之所以得出這樣悲觀的結論是與后現代社會的現實密切相關的。在后現代社會中,精神文化的崩潰和“知識分子”的漂泊不定感的蔓延,使“知識分子”的命運岌岌可危。在后現代社會中,任何人都不可能把握知識的總體。傳統社會中作為真理的代言人,知識分子是屬于建構、講述元話語、元敘事的普遍主體,他們正是憑借其元話語與元敘事而獲得大眾導師、啟蒙領袖的中心地位。他們致力于建構無所不包的知識體系或以普遍價值、絕對價值的闡釋者自居,以人類良心、社會正義的代表白詡。而在后現代社會,這些都已成為神話,“知識分子”所立足的地基不斷坍塌,知識分子地位和存在價值發生了危機。[13]
利奧塔對知識分子地位作用的反思,雖然有些悲觀,但也表明他對知識分子所應肩負的社會責任的重申,是對知識分子地位和作用的漂泊不定的深深的憂慮。利奧塔對知識分子的地位、作用的分析,其目的在于,知識分子不能忘記自己應該是超然于專業之外的“博學”的思想家,應該是“不屈不撓”執著于自身的信念與理想,承載著為之獻身的道義重托的獻身者。當代社會必須在新的時代精神的條件下對“知識分子”存在的合法性給予辨明。
三、一個策略:做一個闡釋者
有人認為,曾經勇于表現自我和勇擔使命的知識分子,今天卻好像要退出舞臺,不再顯山露水。社會發展的決策者們,好像不再謀求傾聽以知識分子為主體的專家們的意見,當然也對文化批判置若罔聞。政治家或者企業家們像一切種類的動物一樣,除非感到面臨某種明顯的危險的威脅,不會改變自己的行為。知識分子很難再呈現出以往的威勢。知識分子過去從事的大量社會取向的活動,近年來正在變得不可見、不可描述,成為近乎隱蔽的東西。歷史作為一個朝著解放行進的、理性的、統一的和可控制的過程,這樣的觀念作為知識分子的創意,卻早已不復往日的榮光。然而,這種危機的最明顯的后果是對于評估規劃和監控預測的普遍漠不關心。[14]知識分子目前所處的境遇,確實令人懊喪,尤其是知識分子群體本身對這一處境或多或少有些悲觀。知識分子作甩的今非昔比,應該說不僅是他們的無節制的雄心的合理調整,而且還表明他們勇氣和明智的喪失。后現代的知識分子局限于管理文化傳統內在的傳播規則。以往號稱知識精英的知識分子們,今天按照某些分析主義者的說法,只是一個特別關注自己的社會群體。因此,一切文化傳統成為無非是一種局部的傳統,也就是作為專業群體的知識分子的特殊領域,它所代表的整個社會方向的意義正在喪失。[15]其實,無論利奧塔還是鮑曼都忽視了一點,就是縱使后現代知識系統呈現紛繁復雜的形態,價值觀念和世界觀的多元化也不可避免,對人的關懷與對美好世界的追求始終是人類社會永恒的話題。無論知識分子的地位發生什么樣的變化,整個人類對美好世界的追求不會淡化。在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日漸消失其間鴻溝的后現代,人們(無論是知識分子和普通大眾)也許有了更多溝通的話語,知識分子與普通大眾之間對社會的看法會逐漸趨同,這里面固然有知識分子的價值觀和世界觀被大眾同化的危險,但是誰又能說這不是知識分子更好地向大眾施加影響的太好時機?還是先讓我們回到本文開頭部分,對中國及古希臘知識分子悲慘命運作一點分析:秦始皇“焚書坑儒”在于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必然會招致后禍,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皇朝很快就要被推翻,也許他能認識到儒生們對朝政的議論對他的萬世江山的重要意義。其實這場悲劇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二者之間缺乏充分的溝通。秦朝的儒生與今天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并不等同,但是我們仍然可以看到知識分子們的觀點和他們所倡導的價值觀在一定時期被大眾接受的難度。同樣,蘇格拉底,以及文革時期的知識分子(當然也非完全意義上的“知識分子”)的命運也在于他們與普通人之間觀念上存在的差異。因而我們可以認為“立法者”之所以能夠成為“立法者”,就是他們必須使其觀念、價值為普通人所接受、景仰,否則“立法者”地位的喪失不可逆轉。
也許福柯的觀點更具參考意義。福柯對傳統知識分子的“立法者”角色表示了異議。他認為知識分子無法語言一切,因而要放棄“立法者”的地位。他認為,“知識分子的角色并不在于告訴別人他應該做什么,知識分子有什么權力這么做呢?想想過去兩個世紀知識分子苦苦闡述的那些預見、見解、指令和綱領吧。一個知識分子的工作并不是塑造他人的政治愿望,知識分子的分內之事是在他自己的領域內進行分析、探索,提出新的證據和假設……”[16]知識分子不能要求大家都接受自己的價值觀和政治見解,做一個闡釋者也許更為現實和受人歡迎。鮑曼也提出了一種解決“立法者”與“闡釋者”的策略:完全放棄立法的野心,放棄始終如影隨形的立法性和奠基性的話語。知識分子就應該把一些意義解釋給共同體之外的人,使他們理解,引導在“有限范圍”之間或“意義共同體”之間的相互交流。[17]雖然鮑曼對這一他所提出四種策略的最后一種可能并不欣賞,但是我們覺得這應該是較為明智和現實的選擇,不僅是對知識分子也是對社會發展的一個好的選擇。
知識分子的地位和作用究竟應該是怎樣的一種狀況,離不開討論知識分子與國家之間的關系問題。謝詠對建國初期中國知識精英(主要指包括自然科學界和社會科學界的著名知識分子)與國家之間關系的研究,可以使我們對建國后五十多年來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境遇變化有個大致的了解,從而能夠對知識分子究竟該怎樣確立自己的地位和作用有一個初步的認識。謝詠認為,知識精英和國家之間的關系有兩個方面:知識精英和國家之間相互依賴的外部關系與知識精英內部的關系。由于國家的主導地位,建國后知識精英內部的關系取決于國家與知識精英之間的關系,由于國家基本制度對知識精英的不信任,導致了知識精英在建國后的一段時間內的悲慘處境。[18]謝詠所說的知識精英的悲慘命運在“文革”中表現得更為突出,但這種狀況到了改革開放以后得到了徹底的改善,國家制度對知識精英乃至知識分子的信任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知識精英(或者可以擴大到整個知識分子群體)的地位為什么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其中緣由應該能夠從后現代語境中的知識分子的地位和作用里獲得一定的解釋。
就中國當代知識分子來說,他們所處的地位和能夠發揮的作用其實遠比后現代語境中的知識分子的境遇要好得多,其原因有三:其一是中國當代社會發展階段距離后現代社會尚有差距,作為農業社會與工業社會痕跡尚很明顯的社會,中國的社會發展規律是可以預測和規劃的,知識分子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其二,作為社會精英的中國知識分子,能夠在社會發展中起到重要的作用,這是由他們所掌握的知識體系在社會經濟發展中所具有的作用來決定的;其三,作為社會結構中居于中間階層的知識分子,他們的價值取向和行為偏好,不僅影響社會發展的方向,而且是影響社會穩定的重要因素。尤其是在中國當代社會發展中不穩定的因素不少,在各階層之間以及社會各階層與國家之間的溝通存在一定問題的環境中,充分發揮知識分子的“闡釋者”功能,有利于協調各階層致力于發展經濟和促進良好的社會風氣的形成,有利于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協調,對構建和諧社會有極其重要的作用。對于國家來說,如何利用知識分子這種社會精英的力量,并把其可能會對國家的發展產生的負面作用控制在最小程度,是一個值得重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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