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各種思潮迭起,理論流派錯綜復雜,表現出了八個基本特征和發展趨勢:(1)在理論分化的同時愈來愈呈現出多元綜合的趨勢;(2)不同理論與方法之間的對話日益頻繁;(3)各種思潮在經歷重構之后發生了一系列的“轉向”;(4)對古典理論的重新闡釋與批判性拓展;(5)理論及其建構方法的反思性不斷加強;(6)理論的現實性、應用性和實踐性功能不斷強化;(7)理論發展的危機意識日益增強;(8)歐洲社會學理論的重新崛起及其中心地位的回歸。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的這些特征在某種意義上意味著社會學在當代人文社會科學知識體系中的重要性。
[關鍵詞] 社會學理論;社會理論;當代西方社會學
[中圖分類號]C9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07)01—0113一07
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不僅是各種思潮迭起,流派繁多,而且相互之間錯綜復雜,難以辨識。其中有兩個最為突出的現象:一是在社會學理論與社會理論的關系上,相對狹隘的社會學理論愈來愈融會在更為寬泛的社會理論之中,社會學理論無論在理論旨趣和思維方式,還是研究對象和表現形式上都更多地表現為一種社會理論,以至于許多社會學家不再宣稱自己從事的是社會學理論的研究而是社會理論的研究;二是在主流與非主流理論的問題上,兩者之間的邊界也變得越來越模糊。這不僅是由于非主流社會學理論的影響日益擴大并逐步滲透到了各種主流社會學理論之中,從而形成彼此交錯、相互交織的局面,而且也是由于主流社會學理論內部本身開始發生分化,其研究范式和理論形態很難再維持長期以來的一貫統一的面相了。從這種意義上來說,無論是主流的實證主義社會學理論還是各種非主流的社會學理論流派,在當代理論境遇和社會脈絡(contexture)中,都開始表現出了某些共同的特征和趨勢。具體來說,我們認為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至少表現出了以下幾個方面的整體性特征和發展趨勢:
一、在理論分化的同時愈來愈呈現出多元綜合的趨勢
西方社會學理論在當今社會科學中已是如此分化和多樣,以至于這不僅破壞了社會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整體性,使理論研究變得支離破碎,而且也使主流社會學理論家難以對社會世界獲得整體上的概念。今天,面對過于且越來越繁多的專業化理論,社會學家不得不更多地采取宏觀的、整體的方法來應對。猶如喬納森·特納(Jona-than H.Turner)和大衛·鮑茲(David E.Boyns)所指出的:在一個更具包容能力的有關社會世界是如何呈現的研究中,專業化理論會得到最好的發展,這種研究只有綜合性的宏大理論才能提供。與之相似,貝利(Kenneth D.Bailey)也像涂爾干一樣主張社會學理論家應該研究復雜的現代社會,“唯有這樣做,社會學才可以說自己是研究整體社會的,否則也就是研究社會的一部分而已”。盡管有這么多人關注,但仍有一些人并不擔憂社會學的目前狀況。例如,杰弗里·亞歷山大(Jeffrey Alexander)和菲利普·史密斯(Philip Smith)就認為,非主流社會學理論的多元化及不同觀點之間的爭論都有助于該學科的整體發展。不管人們如何看待社會學理論的這種過度分化狀態,但在各種理論的分化之中出現各種多元綜合的理論趨勢將是確定無疑的。
因此,針對當前社會學理論四分五裂的狀況,許多西方社會學者認為理論家們當前的主要任務之一就是促進各個可以利用的理論傳統之間的相互交流,以及在各個有價值的研究領域之間牽線搭橋,以實現理論的比較、綜合與發展。這種多元理論綜合不同于以往理論綜合之處在于,它不是簡單地將兩種或多種不同流派的理論觀點糅合在一起,而是在不同理論全面整合基礎上的一種再創造。其特征不僅表現在對不同理論觀點的全面吸收與概念創新上,而且在方法論與研究范式層面也努力實現系統整合。尤其在主流社會學與非主流社會學、微觀視角與宏觀視角、行動理論與結構理論的綜合上表現出了突出的特征。例如,亞歷山大的“新功能主義” (Neo—Functional-ism)、盧曼的“一般社會系統理論” (General Theory 0f Social Systems)、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Stmcturation Theory)、哈貝馬斯的“溝通行動理論”(Theory of Communication Action)、布迪厄的“結構主義實踐理論”(Structuralist Theory of Praxis)、科林斯的“普遍化解釋模型”(General—ized Explanatory Models)、瑞澤爾的元理論化(Meta—Theorizing)主張以及近年來出現的新系統理論(the New System Theory)都表現出了對一種理論綜合的追求。這些理論的一個共同特性就是企圖超越長期以來西方社會學理論傳統中的二元對立。盡管其最終的效果如何還有待社會學家們的認同和檢驗,但至少表明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已由以往專注于沖突、分裂的危機意識正逐步轉變為注重綜合、整合的穩定意識,這種意識的樹立無疑預示了一個新的理論時代的到來。
二、不同社會學理論與方法之間的對話日益頻繁
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的多元綜合也為不同理論方法之間的對話提供了契機。這種多理論方法之間的對話在上一代曾經被默頓(R.K.Mer—ton)視為“并不是持有各種理論的社會學家之間相互贊同的融合,而是潛藏著深層的危機”,但在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中,這些對話不僅強調理論多樣性的作用,而且認識到并不斷推動各種不同理論之間的聯結與互動—一可以以不同的方式理解同一個目標。
在傳統的社會學看來,以實證主義社會學為特色的主流社會學,由于其較為成熟的理論、范式和相對穩定的方法技術與經驗研究,通常被看作是一種“已開發的社會學”(developed sociolo—gy),而以人文主義社會學和批判主義社會學為主的一些反實證主義社會學卻由于其相對空洞的框架或范式而被稱為“低度開發的社會學”(under—developed sociology)。不僅如此,實證主義社會學與非實證主義社會學之間也缺乏應有的交流和合作。盡管從社會學理論發展史來看,一些人文主義或批判主義的社會學家(如韋伯、馬克思、舒茨等),其理論思想中也含有實證的元素,但多半是屬于一種學術的非自覺意識和行為,而不是有意識在促進實證主義社會學與人文主義社會學或批判主義社會學的理論對話。
實際上,實證主義社會學與非實證主義社會學方法論并沒有本質上的矛盾,它們之間的區別在于研究方法的傾向性是基于不同的出發點,但這并不意味著兩種方法論完全不可融合。從整個學術發展的趨勢來看,人們越來越期望有一種多元化的研究方法論出現,以摒棄原有的二元對立局面。因此,到當代社會學時期以后,實證主義社會學與非實證主義社會學對立的局面開始發生變化,隨著大量非實證主義社會學的涌現,實證主義社會學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爭吵和相互批判以后,開始愈來愈重視與各種其他理論流派之間的對話,其中包括實證主義社會學本身之間和實證主義社會學與非實證主義社會學之間的對話。例如,埃利亞斯(N-Elias)的“構型社會學”或“過程社會學”就是將微觀層次的個人行為與宏觀層次的國家聯結起來進行分析的典范。盡管不同的理論家對理論對話的內涵有不同的理解,但當代許多理論家認為理論對話往往是通向理論終點的途徑,在一些理論家那里,理論之間的對話是達致其他目標的一種手段,比如,理論工具的建構、廣泛或局部的理論綜合、理論的重構等等。但除了這些工具性的應用之外,對話本身也已經被看作一項重要的工作。列文(D.N_Levine)就認為,理論與方法的對話是拯救社會學理論進一步分化的一劑良方,當代理論家們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要培養這種“對話的精神”,特別是通過考察多種形式的社會知識來建立一個共同的概念體系,使得社會科學家們可以就他們的分歧之處進行建設性的對話,這樣,可供他們選擇的范圍也會更加寬廣。以這種對話為基礎,列文還展開了對齊美爾和帕森斯兩人思想之間的辯證關系的研究。安東尼奧(R.J.Antonio)、格拉斯曼(R.Glassman)、維里(N.Wiley)等人在馬克思和韋伯之間展開對話的工作也體現了這一主張。
三、各種思潮在經歷重構之后發生了一系列的理論“轉向”
20世紀90年代以來,西方社會理論界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多元綜合和跨學科研究的趨勢,不僅有關社會理論的著作在數量上急劇增長,而且許多以前被遺忘或者容易忽視的問題都被納入到了社會理論的考察范圍,從身體、語言、欲望、情感、消費、同性戀到觀念、旅游、歷史、空間、文化、全球社會,幾乎很難有什么問題可以逃過社會理論無所不在的目光。一些以前在傳統社會學理論領域中被長期忽視或者很少涉及的研究領域,也在經歷一系列的理論重構之后發生了重大“轉向”,其中富有重要影響力的如后現代轉向、女性主義轉向、文化轉向、空間轉向、身體轉向、歷史學轉向、語言學轉向等等,都對傳統社會學理論產生了重大的沖擊。這些理論轉向的產生在很大程度上都依賴于非實證主義社會學理論的興起和影響。
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的一系列轉向,其動力來源與其說是理論內部建構的緊張,還不如說是社會現實的挑戰。非實證主義社會學理論從許多容易被實證主義社會學理論所忽視的現象和行為領域出發,不僅彌補了傳統社會學研究領域中的不足,更重要的是開啟了一種新的理論關注形式。比如,社會學理論的文化轉向,并不是說在傳統的主流社會學研究領域中缺乏對“文化現象”的社會學關注,而是對當代各種社會現象開始注入一種“文化視野”的關注形式,使得傳統的文化社會學從“The Sociology of Culture”轉向了“Cultural Soei.ology”。當然,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在表面繁榮的背后也潛藏著許多危機,雖然社會學理論在數量上比以往任何時期都要多,但許多社會思潮更像是一種“理論的通貨膨脹”,還沒有讓人細細品味就已經邁人了“世紀末狀態”,理論的更替似乎比理論的創新來得更快。盡管這種末世論(eschatology)的論調多少帶有悲觀主義的色彩,但的確也從一個方面說明了當代社會學理論所表現出來的短暫性特征,主流的實證主義社會學理論要想再像以前那樣獲得持久穩定的霸權地位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四、對古典理論的重新闡釋與批判性拓展
最近幾年涌現出的許多社會學研究日益滲透到了對古典理論的重新詮釋之中,并出版了許多著作,其影響之深,范圍之廣,幾乎涉及到了所有主要的古典理論家,包括孔德、斯賓塞、馬克思、涂爾干、韋伯、齊美爾、米德等。這些著作中也有的是力圖使那些古典社會學理論獲得新生,以批判地拓展原來的理論視野。概括起來看,其中所采取的手段大致包括以下五種:
一是理論重建。即在原有理論的基礎上,吸取其他理論的益處,重新構建原來的理論,使之更加完善。如亞歷山大(J.Alexander)的新功能主義和多向度社會學(multidimensional sociolo.gy)、菲因(C.Fine)的新符號互動論、庫克(K.Cook)的新交換理論等等。
二是理論擴展。即擴展原有理論的傳統界限,向新的領域發展。如文化社會學出現了從闡釋學解釋向社會學調查轉變的動向,民族學方法論也突破了僅僅分析日常生活的對話和互動的局限,將其領域擴大到分析社會制度、結構與個人的關系等主流社會學理論所關心的問題上。
三是理論聯結。即尋求某種途徑將微觀與宏觀、主觀與客觀等不同層次、領域的現象聯結起來。如科爾曼(J.Coleman)的理性選擇理論就提出了以微觀層次為基礎建立起微觀與宏觀、主觀與客觀相結合的理論途徑,而亞歷山大(J.Alexander)則主張以宏觀層次為出發點來尋求微觀與宏觀的聯結。埃利亞斯(N.Elias)的“構型社會學”或“過程社會學”也是將微觀層次的個人行為與宏觀層次的國家聯結起來進行分析的典范。
四是理論合并(theoretical consolidation)。例如,特納和鮑茲(D.Boyns)認為通過將社會現實的微觀、宏觀與中觀層面連接到一個更宏大的分析框架內來實現專業理論的合并是可能的。換句話說,特納和鮑茲看起來是在暗示這樣的觀點,即通過采用廣泛的概念框架將全異的理論合并于一體,以期產生新的理論。
五是理論整合。即試圖以超越“重建”、“擴展”、“聯結”、“合并”的辯證綜合方式,來創立一種新的社會學理論語言,以整合了的理論來認識或重新解釋曾被忽略、歪曲了的多維而完整的社會現實。如瑞澤爾(G.Ritzer)的社會學元理論化(sociological metatheorizing)對社會學多重范式的整合以及女性主義社會學、后現代社會學等所作的辯證整合等等。
還有的研究涉及到稍晚一些理論家,如帕森斯、曼海姆、默頓、加芬克爾等人的著作,以及早期的女性思想家的著作、非洲裔學者的著作,以及其他被忽視的理論家(如Norbert Elias)的著作。在重新闡釋古典社會學理論的熱潮中。西方社會學理論挖掘出了許多新的理論資源,不僅進一步充實了社會學理論的基礎和思想淵源,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極大地豐富了今天的西方社會學理論。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當代西方社會學界對古典理論的重視,其目的不是要對社會學史作出新的理論貢獻,而是為了更好地建構新的理論。可以說,當代西方非主流社會學理論跳出了當下情景的限制,擴展了理論研究的可能性,同時也揭示出了理論研究中的一些歷史教訓。
五、理論本身及其建構方法的反思性不斷得到強化
社會學作為一門科學,是在人工建構的社會環境日益擴大并取代自然環境的過程中,登上歷史舞臺并有所發展的。從社會學誕生之時起,社會學就是一門具有反思性特征的學科,這種反思性主要體現在:(1)只要社會環境仍處在自然階段,這門學科就無法證明其存在的合理性,它只能作為一種與社會運行無關的附帶現象存在。只是當人工建構的社會環境出現之時,社會學作為輔助此種建構的學科,開始與社會運行日益相關。(2)對所有社會理論加以內容廣泛的特殊限制。它不僅要求社會理論符合為一般性理論提出的兩個標準(內在一致性以及符合現實),還有第三個標準:理論必須能夠解釋建構社會理論的行動。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反思性”(reflexiv.ity)在社會學理論中的地位越來越顯著,幾乎到了人人必談之的地步。“反思性”作為一種話語在學術領域中的興起,是由它所暗含的認識論的后現代轉向決定的,即質疑啟蒙運動所確立的理性主義認識論的確定性信仰和各種二元論信仰。可以說,反思性成了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的一個焦點議題,也是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的一個重要特征。這種反思性意識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對社會學理論本身的反思,它涉及對社會學理論作為一種“工作”自身的邏輯方法的考慮,其中包含著對傳統社會學理論的批評,并徹底從中擺脫出來;二是要求所有理論方法必須有助于揭示實踐活動的反思性屬性,同時要求研究者必須采用非個人的方法論。反思性的目的就是擴大社會學知識的范圍,以增強它的科學性、客觀性和可靠性。在社會學理論知識的生產與學習上,社會學者一方面必須要有意識地去發掘知識形成的歷時性的系譜(genealogy),而不是對社會學理論做零碎的、“去脈絡化”(decontextualisation)的假借、引用、跟隨,抑或反之高呼以“本土化”對“西方化”的教條主義批判;另一方面社會學必須反思每一種理論的前提條件和各種限制性因素,比如過去我們往往在沒有弄清楚一些社會學理論形成的前提性條件和限制性因素的情況下,就大膽地運用社會學理論來指導社會實踐了。因此,唯有強調社會學理論的反思性,通過社會學理論的反思性與自我批判來展現出其隱藏的自我利益,我們才有可能真的觸碰到更深一層的社會學涵義,才有讓社會學“生根”、“發芽”的可能。在當代社會學理論家中,伯格(B.Berger)、加芬克爾(H.Garfinkel)、奧尼爾(John 0’Neill)、布迪厄(P.Bourdieu)、吉登斯(A.Giddens)、貝克(u.Beck)、鮑曼(z.Bau.mar/)等人都十分重視社會學理論的反思性問題。
六、在關注當下社會狀態的同時不斷突出理論的應用性和實踐性
社會學理論作為對社會現實的一種學術反思。其本身就應該像社會現實一樣,是多層次、多領域、多維度并存的。無論是何種取向的社會學理論研究,本質上講都是對人類社會實踐的一種反映,都是對社會現象和社會行為的一種解釋和說明。只是由于其各自選擇的角度不同,在尋求對社會現實更為恰當、更為全面解釋的時候,常常顧此失彼、以偏概全,從而降低了理論自身的應用性和解釋力。這無疑是與現存社會學理論之間的不可通約性有關。
既然理論建構的主要任務和目的在于為社會現實和社會實踐提供一套合理化的解釋,古典社會學理論家為他們那個時代提供了許多解釋,那么,當代社會學理論家們也同樣面臨著這樣一個任務,即必須對當下的社會狀況及其變化趨勢作出合理化的解釋。而在當代社會狀況及其變化趨勢中,“全球化”無疑是非常具有影響力的社會現象。因此,當代許多社會學理論家都無一例外地表現出了對全球化的極大關注。吉登斯、哈維(D.Harvey)、阿爾布勞(M.Albrow)、費舍斯通(M.Featherstone)、羅伯遜(I.Robertson)、斯克萊爾(L.Sklair)等社會學家還提出了自己的全球化理論。正如澳大利亞社會學者沃特斯(M.Waters)說過:“就像后現代主義是20世紀80年代的概念一樣,全球化是90年代的概念,是我們賴以理解人類社會向第三個千年過渡的關鍵性概念。”實際上,當代社會學理論對全球化的關注,其意義不僅在于全球化已經成為我們思考當代一切社會現象的共同背景和社會基礎,而且在于全球化的興起,可能因此而改變我們長期以來的思維方式和研究范式,從而使社會學理論的空間和層次大大得以拓展。此外,對當代社會狀況的理論關注還包括:圖海納(A.Touraine)對社會運動的研究,貝克(u.Beck)對政治主體性復興的研究,卡爾豪恩(cJ.Calhoun)對公共領域的研究,奧弗(c.Offe)對共產主義集團解體的研究;拉什(s.Lash)、烏里(J.Ur-ry)對當代資本主義性質的研究,鮑曼(z.Bau—mall)對文化性質的研究,等等。所有這些研究都體現了當代社會學理論對社會現實及其變化趨勢的密切關注。
與此同時,當代許多理論家指出,社會學越來越受到抽象化、自我指涉式的理論化的威脅,越來越遠離經驗研究和社會實踐領域中的真實議題。因此他們主張,社會學理論的主要任務就是建構出可直接用于經驗研究和實踐指導的分析工具,包括概念、解釋性命題、實踐性指導原則等。例如,布迪厄在這方面的工作就尤為突出,他猛烈抨擊了那種空洞的理論化傾向,認為它們不過是自我終結的節目單式的坐而論道,所關注的問題不過是一連串的抽象理論,有些甚至“極不情愿在經驗研究當中去玷污他們的雙手”。另一位理論家查菲茲(J.s.Chafetz)也認為,社會學理論本應該同經驗研究極度相關,然而它卻“退縮到對諸如行為與結構、微觀與宏觀等抽象的認識論和本體論議題的探討當中去了”。為改變這種狀況,查菲茲提出社會學理論應該發展出一套“多樣化的實踐工具”——包括具有普遍意義的解釋性命題和概念。有了這些工具我們就可以從中選擇最有效的來解決任何特定的經驗問題。作為對自己主張的一種實踐,查菲茲在對性別分層原因的研究中提出了一種多元的結構理論。還有一些學者,如魯爾(J.B.Rule)認為,當代社會學理論已經越來越失去了對其學科的一些永久性議題的關注,比如,對越軌、經濟增長、國民暴亂等議題的關注。而社會學理論的生命力就在于對現實問題的強烈關注和對社會實踐的指導意義。因此,像許多其他一些社會學理論家一樣,魯爾認為當代社會學理論的主要任務就是要發展出對這些現實問題的分析工具,他自己則提出了關于國民暴亂根源的一般性命題。
七、社會學理論發展的危機意識不斷增強
傳統社會學理論危機的表現與其說是社會學對科學主義、實證主義長期過分追求的結果,還不如說是由于當前社會現實的快速變化所導致的整個社會學知識體系難以適應人類新的社會實踐的需要。
從更深層次的社會根源來看,當代西方社會學的危機是與現代社會中科學主義、科技理性的危機分不開的,而這種危機的根源又導源于現代性本身的危機以及現代性與現代化之間的不一致性。如果說長期以來西方社會學理論的危機主要是主流(實證主義)社會學理論的危機,那么,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的危機則是一種總體性危機的爆發,其根源正在于當代社會學理論無法應對全球化所帶來的社會現實的根本變化。猶如現代性的產生一樣,作為其產物的西方社會學其實從一開始就潛伏了危險的種子,當社會現實的發展愈來愈偏離現代性既定的目標或因過度遵循其目標而走向極端時,社會學知識體系和話語方式如果再無法對這種變化的現實作出相應的調整與變革,其危機便會遲早爆發出來,并因此而成為影響與阻礙社會學理論未來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
實際上,西方社會學自誕生以來,就在理論和方法取向上存在著相互分離和對立的困境,這種困境延續到當代以后,社會學理論研究不僅沒有很好地走出歷史的困境,反而又遭遇了全球化與后現代的挑戰,尤其在后現代思想方面,當代許多理論家都不同程度地對社會學的理論活動和社會現實的真實性展開了攻擊,他們在對現代社會科學抱有強烈批判精神的同時具有不同程度的危機意識。猶如凱米克(c.Carnie)和葛勞斯(N.Gross)所說,“一旦認識論特權的面紗被后現代主義者所撕破,社會學理論就不過是陷在特定文化與權力斗爭中的一股普通的社會力量而已”。這種社會學理論應該為多樣性的社會理論所取代。面對當代社會的快速變化,一些理論家甚至認為社會學理論作為研究現代社會的理論將失去其存在的基本理由,于是,便喊出:“已經不存在任何原來意義上的‘社會性(the s0-cial)’了”,“社會學還是有關社會的科學嗎”?“個體已經死亡”,“社會也不存在了”,“我們還需要社會學嗎?”
的確,從某種意義上說,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既無法應對全球化所帶來的社會現實的根本變化,也很難從根本上解釋過去和現在的社會事實。在后現代主義者看來,社會學理論只不過是靠著一種“話語霸權”在維系著自己的元敘事和普遍化原則,而這一切在當代社會卻越來越陷入無法自拔的困境之中,從而引發了社會學總體性危機時代的到來。對此,許多當代理論家提出,社會學理論必須實現一種徹底的轉換,其任務就是為適應新的社會現實的變化去開辟、去創新,如果我們不能塑造一個“新人”,那至少也要培養一種“新的關注方式”,一種新的社會學眼光,倘若沒有這種真正的轉換,沒有思想的更新,沒有精神的巨變,社會學理論對社會現實的認識與反思就無從談起,社會學的反思性與批判性也只能淪為一種“理論無意識”和“想象力枯竭”的境地。
八、歐洲社會學理論的重新崛起及其中心地位的回歸
西方社會學理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前一直是歐洲的社會學理論占據主導地位,這不僅是因為社會學誕生于歐洲,更主要的是因為社會學理論的思想都源于歐洲博大精深的理論傳統。例如,早期重要的古典社會學理論家幾乎都出生在歐洲。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西方社會學研究的中心開始由歐洲轉到了美國,尤其是美國的帕森斯所創造的“結構功能主義”,其在西方社會學界主導了幾乎長達30年的歷史,使得美國社會學理論牢固地樹立起了西方社會學理論的中心地位,帕森斯也曾一度成了社會學的代名詞。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后,伴隨著西方社會的變遷,各種社會運動和沖突風起云涌,使得一向以強調社會穩定而著稱的結構功能主義受到了越來越多的挑戰,其影響力也急劇下降。結果,西方社會學理論在批判帕森斯的基礎上呈現了多元并存和群龍無首的局面。1969年,古爾德納(A.w.Gouldner)發表了《即將到來的西方社會學危機》,“響亮而清晰地宣告了帕森斯時代的結束”,美國社會學理論的中心地位也由此走向了衰落。
20世紀90年代以后,歐洲社會學理論開始逐步崛起,尤其是伴隨著各種后現代思潮的形成和擴散,歐洲社會學理論的中心地位也開始回歸。例如,如果我們將當代英國的社會學與人類學的命運進行比較,就會發現,在二戰后早期,這個國家以具有世界聲譽的人類學家而自豪,相比較而言,沒有出現過什么著名的社會學家,而現在情況卻反過來了,如果說目前英國還有人類學家的話,那也很少能夠與以前的人類學家所取得的成就相媲美。但英國的社會學現在卻涌現了許多具有世界聲譽的社會學家。不僅如此,在當代西方,幾乎所有具有原創性思想的社會學理論都與歐洲有關,歐洲也由此涌現出了諸如哈貝馬斯、布迪厄、盧曼、福柯、吉登斯、鮑曼、貝克等炙手可熱的理論家。可以說,歐洲文化的多樣性和不可通約性成為歐洲社會學理論有別于美國并重新崛起的一個重要原因,正是由于當代歐洲社會學理論與現象學、解釋學、語言哲學等哲學傳統的結合,才使其結出了豐碩的學術成果。在理論回歸與復興的同時,整個歐洲社會學界也形成了各自不同的主題特色,如英國多以階級、團結與沖突為主題,法國多以結構、權力為主題,而德國多以對現代性的探討為主題,這一三足鼎立的局面共同創造并引領著西方社會學理論的未來發展。可以說,當今歐洲的社會學理論將在較長一段時間內會保持著比美國更為強勁的發展勢頭。
總之,無論我們對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的發展特征作出何種角度的總結與評判,都無法否定的一個事實是: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當代西方社會學的發展已經面臨著越來越多的挑戰,這不僅反映在理論建構上越來越趨向多元化,并充滿著許多未知的因素,而且在實踐層面,社會學對公眾和整個人文社會科學知識發展的影響力也在日趨下降。一方面,具有“學科特色”的社會學理論越來越被其他人文社會科學與一些新興的研究領域所滲透和取代,社會學理論愈來愈被社會理論所替代,社會學學科特色將由此也變得愈來愈模糊;另一方面,西方發達國家的大學中選修社會學專業的人數日益減少,社會學研究項目受到資助的數量也較以前在進一步減少,社會學在社會科學知識發展和成果貢獻方面的中心地位也由此開始動搖。但是,對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發展的這種現況,學者們的態度似乎不太一致,既有人提出了“社會學解體”的悲觀論調(尤其是美國學者和德國學者),也有人在為“社會學辯護”。由此看來,當代西方社會學理論仍然會像以前一樣是富有爭議的,不管人們對社會學理論的現況持何種不同意見,并不會妨礙社會學的整體發展,相反,在某種程度上會促進社會學及其理論的發展。
(責任編輯:何 頻)
(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