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行政倫理研究中的理論追求

[摘要] 行政倫理學是在20世紀后期才出現的新學科，是公共行政學的一門分支學科。當前，我們正處在從工業社會向后工業社會的歷史轉型過程中，政府面對的許多新問題已經無法根據傳統的模式來加以解決，行政學在這方面也表現出無力的狀況。然而，行政倫理研究卻為這些問題的解決提供了一個新的思維路徑。在行政倫理研究中，我們需要根據社會發展的現實要求去對歷史遺產作出選擇性的繼承，其目的是為了開拓未來。

[關鍵詞] 行政倫理；公共行政；行政學；倫理學

[中圖分類號]D0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07)01—0054一06

從20世紀后期開始，幾乎全球都處在一種急-劇變革和紛擾不安的狀態，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不僅使生產率得到了快速增長，使經濟發展水平得到了不斷提高，而且也導致了全球文化的日益普遍化和理性化。所有這些，既對人類社會的進步發揮起著重要的促進作用，也對人類社會的發展造成了許多不良的影響。面對社會出現的種種變化，現代政府已經無法再用過去的管理模式來控制局勢和解決問題，因為傳統的公共行政理論是實證科學思維的產物，自然也就無法指導全球化、后工業化時代凸顯出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的行政管理實踐，無法應對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所造成的各種危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行政倫理研究引起了人們廣泛的關注，成了公共行政學的一個理論和學術熱點。雖然經歷了多年的發展，但是，對于一個學科來說，尚屬年輕，還是一個新的學術現象，所以，它需要在研究方法、立場以及理論目標上都有新的追求，特別是需要建立起自己的學科意識，并根據實踐的需求去探索創造性地解決現實問題的出路。

一、行政學研究需要得到倫理學的支持

行政倫理學作為一門學科是近些年來才被確立起來的。我們在追溯行政倫理學這門學科的源頭時，往往導向“新公共行政運動”以及美國20世紀70年代以來公共行政發展的現實，認為“新公共行政運動”的理論中包含著行政倫理學的生長空間。而且，美國70年代以來的公共行政實踐也存在著強烈要求開展行政倫理研究的內在理論傾向。但是，就行政倫理學作為一門學科而言，它是中國學者的創造性貢獻。我們知道，在西方國家，特別是在美國，20世紀后期出現了學科意識弱化而理論意識增強的趨勢。這是由于兩個方面的原因決定的：第一，科學在自身發展過程中由于交叉性、邊緣性課題大量涌現，從而在科學界開始形成了打破學科界限的共識，科學家、學者們不再囿于具體的學科而去開展自己的研究，逐漸地走向對理論建構的關注，而不甚考慮這種理論建構應當被放置在哪一門學科中去；第二，是出于解決現實問題的需要，因為，一切現實問題都具有綜合性的特征，它需要調動多學科的知識和方法去加以認識和思考，單純地從某一學科出發去形成解決現實問題的方案，必然是片面的，這也使學者們盡力地去淡化學科邊界。所以，就科學的發展而言，在西方國家，已經超越了凡事多從“形而上”的角度去思考的學術研究階段。而是越來越注重直接地去解決現實問題。

在中國改革開放的過程中，我們大量翻譯了西方國家的學術著作，在這樣做的時候，往往簡單地譯為某某“學”，實際上，認真地閱讀這些著作，可以發現，作者們往往不是出于學科建構和完善的動機而寫作的，反而恰恰包含著的是服務于理論敘述的目的。所以，對于20世紀后期以來西方國家的學術作品，我們也應盡可能少地從學科的角度去閱讀，而是應當盡可能多地從理論探索的角度去理解。行政倫理學也是這樣，在西方國家，很難說存在著嚴格意義上的作為學科的行政倫理學，關于這方面的學術作品，大都屬于行政倫理方面的學科邊緣模糊的理論研究成果。當然，中國在科學領域中還處于后發展的歷史階段，在一個較長的時期內，中國學者的學科意識還會表現出比理論意識強的狀況。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我國的行政倫理學研究一開始就是從學科建構入手的。而且，就中國當前的學術氛圍來看，學科建構由于具有形式化的特征，價值關涉較弱，往往能夠得到學術界的認同，而理論建構往往價值關涉較強，總會受到來自各個方面的以及各種各樣的批評和限制。所以，中國行政倫理研究一開始就走上了學科建構的方向也是由這一學術環境所決定的。這在某種意義上也說明，中國的社會科學發展還處于西方國家較早時期的那一學科建構階段。

但是，行政倫理學是被作為公共行政學的一個分支學科而提出來的，是從屬于公共行政學的學科體系和作為它的一個構成部分而存在的。這又說明，行政倫理研究是出于矯正公共行政學的形式化、效率導向、控制導向等片面性的發展需要。因為人類正處在一個從工業文明向后工業文明轉變的過程中，這一轉型也必然會反映在科學發展上，會要求科學發生一場根本性質的改變。其中，社會科學的幾乎一切門類都轉向尋找倫理支持就是一個科學發展的趨勢。這樣一來，行政倫理學這門學科的提出又契合了20世紀后期以來整個社會科學發展的基本趨勢。

我們知道，20世紀的經濟學可能是最少倫理關懷的一個社會科學門類，然而，從阿馬蒂亞·森的研究工作中可以看出，即便是對工業文明條件下的社會生活所進行的經濟學考察，也需要得到倫理學的支持。我們知道，工業文明在其起點上，用科學排斥了道德，用法律取代了倫理。然而，這種文明向其制高點的攀爬，卻達到了這樣一個頂點，只有引進倫理的視角，我們才能發現人類前進的正確方向。正如森所揭示的，不僅對于當代發達國家，而且對于欠發達國家和地區．財富的增長都不應視為社會發展的唯一目標，相反，恰恰需要包括倫理在內的其他指標來標識人類的進步。雖然在直接的意義上，我們可以把森的思想看作是羅爾斯《正義論》的摹本，但對于經濟學這門學科來說，所反映的則是一個新的傾向。總之，森的貢獻向我們證明，在走向后工業文明的時代，即使像經濟學這樣一個20世紀中無條件崇尚科學的社會科學門類，都開始思考社會的倫理結構了。事實上，20世紀后期以來，在社會科學的每一個領域中，一切有見地的新貢獻，都表現出了與森的工作所具有的共同傾向。恰恰是這一點，反映了人類進入一個倫理思考的新時代。正是這一類型的思考，所要打開的是通向合作社會的大門，而公共行政學作為專門研究政府這一領導社會發展的力量的學問，發現了倫理向度并切實地實現對自身的改造，是有著極其重大的現實意義的。

社會發展會改變學科的性質，比如，早期的政治學、經濟學等，都可以被看作為倫理學的分支，可以稱作為倫理政治學和倫理經濟學。在亞里士多德那里，政治學作為倫理學的分支或一部分是顯而易見的，直到亞當·斯密開始研究經濟學的時候，經濟學一直是倫理學借以展開的一個途徑，無論是在《道德情操論》還是在《國富論》中，都可以看到，斯密完全是從倫理學的視角出發來探討經濟學的問題。可是，后來倫理學與政治學、經濟學等學科的關系顛倒了過來，關于政治活動的倫理思考被稱作為政治倫理學，同樣，對經濟活動的倫理審視，則被看作為經濟倫理學的研究。也就是說，政治倫理學成了政治學的分支學科，而經濟倫理研究成了經濟學學科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而在公共行政學的研究中，倫理向度卻被完全地封堵了起來，由于馬克斯·韋伯出于“形式合理性”的要求而對一切價值因素的“祛魅”，使倫理以及道德的因素游離出了公共行政的過程。這是公共行政學這門學科片面化并進而導致公共行政實踐畸形化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在從工業社會向后工業社會的歷史轉型過程中去考察現代公共行政學的研究思路，可以看到，行政組織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有兩條可能性的途徑來連結：一條是行政組織與社會之間直接的協作關系的建立，屬于這條思路的對策性建言總是要求政府更多地接受公眾的參與，而政府自身則被要求根據服務價值來重塑自我，在行為上增強服務導向；另一條思路是在政府自我中心主義的傳統框架下來對政府作出補充性的修正，要求政府在運行機制上增強對社會需求的“回應性”，為了使這種“回應性”表現得更為積極，政府自身又需要擁有更多的“靈活性”。其實，前一個思路雖然表現出積極建構的愿望，但是，如何付諸實施，則是一個需要重點研究的問題，從現實的實踐選擇來看，更多地陷入到工業社會傳統的窠臼中去了。至于后一種思路，顯然是較為保守的，是在社會轉型壓力下作出的被動反應。恰恰是后一條思路，依然頑強地支配著公共行政實踐的現實。所以，在人類走向后工業社會的過程中，社會治理模式及其制度設計如果不突破傳統框架，是很難滿足社會需求的；如果不揚棄那種在傳統框架下所提出的增強“回應性”、“靈活性”的方案和措施，我們的政府可能就會失去正確引導社會實現從工業社會向后工業社會過渡的能力；如果不是通過倫理思考來重建服務型的社會治理模式，而是把服務型政府作為一種宣傳性或宣示性的內容提出來，就很難成為解決后工業化過程中實際問題的有效途徑。所以，公共行政學這門學科需要得到行政倫理研究的改造和重建，需要在行政倫理的研究中去發現政府引導社會走向未來的正確路徑。

二、行政倫理研究中的行政學一般性課題

在公共行政學的學科體系中，行政倫理學屬于規范研究的范疇。一般說來，規范研究往往較為突出“應當是什么”的學術指向，但是，它必須以事實為起點，完全無視“事實是怎樣”的所謂規范研究是沒有什么意義的。所以，既存的事實是研究的出發點。從既有的事實出發，又不囿于事實，這是一切積極的理論探索活動的共同特點。從這個意義上看，一切積極的理論探討，都可以歸人所謂規范研究的類別。但是，行政倫理學的研究必須從歷史以及當前的現實出發，去把解決公共行政學長期以來無法解決的問題作為學科建設的目標。

近代以來，作為市場經濟的意識形態表現，政治觀中一切關于人類行為層面的認識，都指向人們之間的矛盾、沖突和競爭行為，行政學雖然是脫胎于政治學的，但行政學的觀念取向卻是謀求合作，這是政治學與行政學的學科分野所在。雖然行政學所要謀求的是一個社會中人們之間的合作，但在一切最為基本的理論問題上，行政學并沒有作出獨立的探索，或者說行政學放棄了深層理論探索的追求，因而又不得不把政治學中關于人類行為層面考察所獲得的基本結論作為理論前提而接受下來，或者說，是以政治學關于人類行為的解讀作為參照而進行公共行政體系建構的。以至于公共行政的制度模式展現給我們的是外在于行政人員的客觀結構，不僅在行政人員之間所獲得的是結構性的形式合作，而且通過行政過程而實現的社會合作也屬于形式合作的范疇，內在于人的實質性合作則被排擠和壓縮到社會生活的極其邊緣的領域和極其有限的空間中去了。行政倫理研究是在20世紀后期市民社會再度中興的歷史背景下展開的，它需要把探求社會合作的基本路徑和現實方法作為自己的理論目標。也就是說，行政學研究政府如何通過有效控制社會而促進社會合作的傳統應當得到根本性的改變，取而代之的是要求在合作體系中來重建政府。行政倫理研究的這一理論取向是對政府定位的根本轉變，它所要否定的是政府在社會中的中心位置，即把政府作為整個社會體系以及社會治理體系中的一個構成部分來看待的。

在啟蒙思想家“天賦人權”原則的深層，包含著這樣一重意蘊：近代社會是基于一系列假設建構起來的，當科學研究以近代社會為對象時，發現了近代社會具有各種各樣可以證明假設的特征。的確，假設就是建構近代社會的“磚石”，在近代社會中發現它能夠證明假設的特征是再自然不過的了。但是，社會科學的研究往往把近代社會的這些特征看作是科學重建的“客觀基礎”，并進一步地去提出能夠與這些“客觀基礎”一致的社會建構方案。結果，整個社會在科學的理解中變成了一個“合理性”的體系，一切不具有合理性的因素，都被要求堅決地剔除。社會科學成了合理性的理論體系，社會成了合理性的作品，如果這一作品中存在著某種反人類的因素的話，也是一個必須無情地加以接受的“合理性錯誤”。但是，基于科學的合理性體系，是不能預知這些“合理性錯誤”的，只是當這種錯誤帶來了惡果的時候，才被發現，接下來，要么根據合理性的原則，尋找解決方案，彌補合理性錯誤的損失；要么根據合理性原則對人加以重塑，讓人接受合理性錯誤的現實，把“錯誤的”當作“正確的”。事實上，錯誤的也確實變成正確的了，因為，人本身已經被合理性錯誤所改變和重塑了。行政倫理研究在行政學這個學科閾限內應當解決這個“合理性錯誤”的問題，它將緊緊地把握人類從工業社會向后工業社會轉型的現實，并從這個現實出發去認識政府需要通過什么樣的變革才能滿足社會發展的要求。

工業社會是人類發展史上的一個必經階段，在這個階段中，人類社會所取得的進步是令人驚嘆的。但是，在人自身的存在與生活方面，也產生了各種各樣的負面影響。工業社會“不僅在政治上，而且在文化上也受到這種分裂的影響。由于它還產生了有史以來極端向錢看，拚命賺錢，精于計算的商業化的文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家庭血緣、愛情、友誼、鄉親和社會關系，統統都受到商業性個人利益的玷污和腐蝕。”…托夫勒總結說，工業社會“把生產者與消費者一劈為二，同時還產生了多重人格。同一個人，作為生產者，他被家庭、學校和老板教育成要節約，對報酬要滿足，要安分守己，忠誠馴服，講紀律聽指揮，做集體中的螺絲釘。作為消費者，同一個人又被熏陶成要多掙錢，永不滿足，講享受，不受約束，成為追求個人自由安逸的人，總之要成為與生產者完全不同類型的人。”在這個歷史階段中成長起來的管理行政體系陷入了科學化、技術化的追求中。由于喪失了價值的考量，在一切關涉到人的存在與生活的問題上，都顯得格格不入。行政倫理研究所面對的正是這一根本性的問題，它必須把對這一問題的解決作為自己的理論目標。具體地說，它不僅要向政府提出一些對策性的方案，而且，要思考如何把政府改造成能夠滿足解決這一問題之需要的政府。

傳統的公共行政由于治理主體的單一性而無法直接處理社會中的復雜問題，因而，它往往習慣于根據普遍與特殊、一般與個別的哲學思維路徑，在面對復雜問題時總是努力抓住那些具有普遍意義的一般性問題加以解決。這種做法在公共行政的實踐中取得了極大的成功，但這種成功背后卻包含著嚴重的負面影響，以至于公共行政在任何時候都會表現出部分地滿足社會需求的狀況，任何時候都總會面對來自各個方面的抱怨和批評。比如，在現有的制度框架下去對福利政策作出調整顯然就無助于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從一種規范的觀點來看，人類福利的改善是與制度設計與運轉的改善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而且，從社會公正實現的目標出發，需要進行根本性的制度變革，需要對工業社會長期以來所擁有的制度作出根本性的反思，并提出全新的制度建構方案。所以，當前公共行政中的許多基本性問題的解決，都需要通過全新的制度設計方案的提出去開拓空間，而現有的行政學各種理論都在這一方面無能為力，從而要求行政倫理的研究來彌補這一不足。

行政倫理研究以社會平等為規范化視角。羅爾斯在其《正義論》一書中指出： “公正(ius．tice)”是政府的中心組織原則，為此，他還進一步提出了實現社會平等(equity)所應遵循的一整套具體的標準。因而，“平等”的問題成為公共行政學研究的一個重要主題。但是，官僚制在組織體系以及政府結構上是否認任何平等實現的追求的，而且，在政府的外部社會管理中，由于壟斷著社會管理的基本職能，由于政府處于社會的中心位置，也由于政府把內部管理的方式、方法應用于外部社會管理之中，所以，在整個社會中也是在一切與政府相關聯的事務上都是否認平等的。然而，20世紀的政府行為是滲透到整個社會生活的一切方面的，整個社會都表現出了“行政國家”的特征。所以，政府在平等的政治目標追求中卻總是用自己的行為破壞了平等。這就是政治與行政的實質性矛盾。要解決這個矛盾，既不能從政治的角度來尋求方案，也無法通過現有行政模式的點滴變革去謀求解決的途徑，而是需要在行政倫理這一全新的視角中去發現新的方案。

我們看到，受到工業社會生產模式的影響，謀求標準化是一切領域的主導性目標。但是，對標準化的追求即使在工業社會的許多領域中也僅僅是作為一種理念而存在的，一旦付諸實施，就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在向后工業社會轉型的過程中，社會復雜性的增長向標準化追求的思維取向提出了致命的挑戰，不僅使標準化顯得越來越蒼白笨拙，而且簡直成了人們無法忍受的單調乏味。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人們追求的是個性化和多樣性，越是具有個性的因素就越具有生命力，越是具有多樣性的領域就越充滿活力。這種歷史變遷的跡象也必然會反映到社會治理的領域中來，反映在政府的存在形態、模式、制度、結構等各個方面。所以，在理解和重建政府的時候，告別傳統的標準化追求，用多樣化的思維取向取而代之，也是必要的歷史性選擇。其中，關于公共行政的價值思考是最為根本的出路。在關于公共行政的價值思考中，我們就必然會突出強調公共利益的問題，甚至主張確立公共利益至上的信仰。其實，如果我們不滿足于公共利益形式上的實現的話，是不能夠寄托于公共行政單方面的行動的，只有當公共行政被納入到一個合作治理體系之中時，公共利益才在實質上的實現方面踏入正確的道路。所以，如何建構普遍的社會合作體系，就是行政倫理研究的宏觀社會目標。

如果仔細地閱讀，不難發現，近代早期的社會科學往往更多地思考秩序的問題，而20世紀中后期開始，關于社會主體的自主性和能動性則更多地引起學者們的關注，即使思考秩序的問題，也會在社會主體的能動性、自主性與社會行動的情境、結構等的聯系中來考慮，能夠在社會的總體性觀照中進行積極的理論建構。也就是說，對早期的與當代的社會科學主題進行比較，可以看到，有一個從關注秩序到關注行動的轉變。在近代早期，突出了秩序的主題，是從社會整體出發來考察行動、規范行動的；而在當代，則突出了行動的主題，它從行動出發去考察影響行動和制約行動的各種因素及其系統，進而去理解行動在社會總體化中的建構意義。發生在理論探討和學術研究中的這些悄悄的變化，反映了社會發展的要求，預示著歷史轉型過程的啟動。行政倫理研究正是要根據歷史轉型的要求，去發現創造性地解決行政學一般問題的基本途徑。

三、行政倫理研究中的繼承與創新

一種理論的產生，總是與它所處的特定歷史背景聯系在一起的，如果我們能夠在既定的歷史背景中來認識理論，就能夠較為準確地理解理論的實質性內涵。比如，在行政學研究中，人們談論最多的莫過于威爾遜要求政治與行政分開的思想，卻很少有人考慮到，威爾遜在提出這個建議時，是要讓行政盡可能少地受到“政黨分贓”政治的影響，從而避免行政管理的“臨時性”和“非連續性”。試想，如果當時所盛行的不是“政黨分贓制”，如果政治對行政所產生的不是消極干擾而是積極領導，威爾遜會提出政治與行政分開的建議嗎?所以，任何理論都不應被神化，只有針對現實的思考，才是有價值的。理論的發展也是這樣，一方面，理論的發展是根源于社會發展實際的要求；另一方面，理論的發展又作用于現實。在歷史上，我們總會看到，由于理論的發展帶來了觀念上的變化，從而使那些以往認為不可能的事變得被認為是可能的了。在亞里士多德那里，甚至在19世紀以前的整個歷史時期中，人們都堅信：“上帝也無法改變過去”，然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卻把一些科學家引向了“過去是可選擇的”探討方向上去了。從今天來看，雖然是否應當改變過去的探討沒有直接的實踐意義，但是，這種觀念，特別是這種觀念中所包含的邏輯，突出了人在創造和型塑未來的主體性和能動性。所以，如果我們的行政倫理研究能夠從現實出發，提出新的觀念，也就會用新的觀念去重塑未來。

行政倫理學作為一門應用倫理學，也會在道德的層面展開自己的思考內容。但是，道德會因領域的不同而有不同的標準以及對道德主體有著不同的要求，如果放在歷史發展的歷程中的話，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變遷的特征就更為明顯了。所以，它決不像伏爾泰所說的那樣：“世上一切都已變化，惟有道德萬古不易。道德猶如太陽的光輝，……它永遠純凈，永遠不變。”當然，會有一些感覺上不變的因素被保留下來。但是，當一個歷史階段被另一個歷史階段所取代之后，這些不變的因素往往會呈現出邊緣化的趨勢，在社會生活中所發揮的作用會表現出大不如前的情況。人們在一些歷史轉型的時期所談論的“道德滑坡”問題，其實就是對這一邊緣化的過程的感性表述。在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的轉變過程中，精神現象中最為典型的表現就是，農業社會的那些規范人們社會生活的基本的道德因素隨著社會的領域分化而更多地被包含在日常生活的領域中了。在私人領域中，出現了與市場經濟相適應的道德規范體系。在公共領域中，農業社會等級條件下的道德原則和規范則受到了徹底的沖擊，一種在人的平等、自由理念下確立起來的道德體系得到人們的接受。

正如費孝通所說：“社會變遷常是發生在舊有社會結構不能應付新環境的時候。新的環境發生了，人們最初遭遇到的是舊方法不能獲得有效的結果，生活上發生了困難。人們不會在沒有發覺舊的生活方法不適用之前就把它放棄的。舊的生活方法有習慣的惰性。但是如果它已不能答復人們的需要，終于會失去人們對它的信仰，守住一個沒有效力的工具是沒有意義的，會引起生活上的不便，甚至蒙受損失。另一方面，新的方法卻又不是現存的，必須有人發明，或是有人向別種文化去學習，輸入，此外，還得經過試驗，才能被人接受，完成社會變遷的過程。在新舊交替之際，不免有一個惶惑、無所適從的時期，在這個時期，心理充滿著緊張、猶豫和不安。”其實，解決所有這些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通過理論思維去鑒知歷史和展望未來。

歷史是一筆寶貴的遺產。毛澤東說過：“從孔夫子到孫中山，我們應當給以總結，繼承這份珍貴的遺產。”因而，在中國社會發展的每一個新的階段中，人們總會回顧中國社會的歷史。比如，當構建和諧社會的目標提出后，我們立即就從儒家學說那里尋找理論根據。但是，我們也必須指出，儒家學說屬于農業社會的思想體系，在一切農業社會的思想體系中，儒家思想最精深地把握了等級社會的實質，因而在一切存在著等級的地方，都顯示出了頑強的生命力。或者說，它能夠把一切與等級關系相適應的因素都納入到自己所能夠把握和駕馭的思想體系中來。特別是以道德哲學的形式出現的時候，就具有了普適性的特征。比如，儒家思想中的仁愛秩序原則或親親優先原則，都是基于血緣家庭關系而確立起來的秩序，所以才會在道德的社會目標上把“泛愛眾”設定為行為標準，認為只要能夠做到“博施濟眾”，則“必也圣乎”!在整個農業社會的治理實踐中，儒家思想表現出了極強的包容性和融合性，能夠把其他文化體系中的因素吸收進來以豐富自己。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直到今天，人們還會經常性地談起儒家文化的現代價值問題。其實，如果仔細地分析當代社會的話，就可以發現：形式化了的工業社會結構中存在著實質性的不平等，而儒家文化與社會等級關系的關聯性決定了它在一切存在著等級的地方都有著普適的價值。如果人類社會的發展不僅在形式上規定了等級關系的不合理性，而且在實質上消除了等級關系存在的現實基礎的話，那么，儒家文化也就會最后失去以體系的形式延續下來的可能性了。不過，一個思想體系在歷史上消亡了，它的許多東西卻會轉化為純形式的存在物而被繼承下來。這就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總不能割斷歷史“臍帶”的秘密。正是由于這個原因，行政倫理研究不能無視中國儒家思想的寶貴遺產。

當然，我們也發現，許多“原儒”提出的概念、范疇等，在歷史演進過程中已經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以“忠”這個概念為例，在等級社會的條件下，“忠”的內容主要是針對人的那種誠實和仆從狀態，這種狀態存在于不同等級之間，同一個等級中的人們之間是無所謂“忠”的問題的。但是，隨著社會等級關系的弱化以及等級結構受到沖擊的時候，忠的內涵就開始發生變化了，比如，那種專指對“人”的忠誠或忠心，開始出現在“事”上了，轉化成對一個共同事業的忠誠或忠心。但是，這個時候，對“事”的忠誠或忠心還往往會在與人相聯系的意義上來加以把握和理解，因為，現實中還存在著等級關系的殘余形態，人們的思想意識中還受到等級文化的影響。到了等級關系的影響徹底消除了的時候， “忠”這個概念針對于人的內涵也就會完全消失。到那個時候，“忠”完全是一種對“事”的忠誠或忠心，是與責任、義務等聯系在一起的，以至于這個概念中的等級制殘余也完全消失。或者說，它是責任、義務的一種心理狀態，也可以稱作為責任感或義務意識。

總之，繼承與創新是密切聯系在一起的，是一個過程的兩個方面。哈耶克指出：“我們的價值和制度不單是由既往的原因所決定，而且也是一種結構或模式不自覺進行自我組織的過程之一部分。”在某種意義上，積極的建構更為主要．傳統的影響只是作為被吸收、被借鑒的因素而被納入到我們的積極建構中來的。在傳統中，我們擷取什么和舍棄什么，不是由傳統自身決定的，而是我們選擇的結果。當然，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總會顯示出傳統的影響力頑強地規約現在的情況。其實，在早期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中，傳統的影響是很大的，但是，到了現代社會，一切傳統因素都是需要在現實中來加以檢驗并被選擇的。我們并不擔心傳統的因素會阻礙社會的進步，妨礙我們在制度建構中創新。反而，我們所擔心的是，在創新名義下的盲目行動會把傳統中的積極因素破壞殆盡。所以，我們在當下的社會建構活動中，更多地需要理論探索的支持，需要在理論上搞清我們應當建構的目標，哪些傳統因素是合乎當下建構需求的和應當加以吸收、借鑒的。行政倫理研究正是以此為原則去解決繼承與創新的問題的。

(責任編輯：石本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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