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西方傳統的民主理論把民主定義為大多數人或全體人民的統治。波普爾對此進行了否定,他強調民主是一種被統治者能夠有效地控制統治者,從而防止濫用權力,以實現權力制衡的制度或程序。民主制度的真正重要可取之處不在于其政策比專制政體下的政策更完美無缺,而在于民主的方法,主要體現為能有效地牽制權力的制度、程序和技術。
關鍵詞: 卡爾·波普爾 民主理論 民主制度 自由觀 當代啟示
中圖分類號:D 73/7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1—623X(2007)01—0041—03
被譽為“開放社會”之父的卡爾·波普爾是當代西方最有影響的政治哲學家之一。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學術界對波普爾自由主義的社會政治思想給予了高度重視和深入研究,比如趙敦華、劉軍寧、金太軍、賴輝亮等學者。但總的說來,對波普爾政治哲學尤其是民主思想的研究還是較少的。本文對開放社會的民主理論進行闡述,揭示其思想中的合理因素,以供我們思考與借鑒。
一、 波普爾視野中的民主概念及其制度
古希臘以來,西方的思想家總是把民主定義為大多數人或全體人民的統治。然而,隨著20世紀以來邏輯實證主義哲學、行為主義政治學的影響日益擴大,這種傳統的民主觀念受到了挑戰。波普爾否定傳統的民主定義,而強調民主是一種能夠有效地控制權力、防止專制的制度。
波普爾認為,從柏拉圖以來,傳統的政治哲學家們一直把這樣的問題當作國家理論最根本的問題:誰最有資格統治人?而對問題的解答在邏輯上都不可避免會導致“主權悖論”,比如說人們最初的回答是智者應當成為統治者,真正的智者具有自知之明,他認為合格的統治者應當是道德上的善人;道德上的善人可能認為他不應該把意志強加給別人,必然會把主權交給多數人。而大多數人否定自身的權力,堅持讓智者或善人來統治。“誰應該統治”這個問題只能由強者來解決,而這個強者恰恰就是不應當統治的人——暴君。這種邏輯上的自我否定必然產生統治權的悖論。
由“主權悖論”,波普爾繼而推導出了“民主悖論”。如果多數人選舉出了一個專制的統治者,那么我們到底是否應該服從他的統治呢?這就在邏輯上產生了“民主悖論”。在理論上,傳統的民主定義也存在著無法彌補的漏洞:首先,是否真的能夠按照大多數人的意志進行統治,這本身是值得懷疑的。主權在民理論極有可能導致極權主義。其次,即使多數人的統治是可能的,多數人的權力也并非必然就是合理的,它本身的真理和道德意義也值得懷疑。因為多數人和一個人一樣并不必然產生真理和善,并不能因為某種意見是多數人所贊同的就把它奉為權威,所以我們不能把希望寄予多數人的統治。
在波普爾看來,“主權在民”與“主權在君”的思想形似對立,實為同一,兩者在實質上都是強調“誰應該統治”的問題。“主權在民”理論雖然賦予了權力的合法來源,但任何權力的來源,無論多可靠,都可能陷入謬誤。政治哲學不應該在權力和人的關系問題上做文章,而應該探討權力與權力的關系問題。因此,取代“誰應當統治”的問題,應當是“我們如何組織一些政治制度來防止壞的或不稱職的統治者干太多的壞事”的問題。他把民主理解為一種制度,即一套被統治者能夠有效地控制統治者的制度或程序。
波普爾對民主所作的“制度上的設計”源于他的保護主義國家觀,即國家的職能只是為了防止人們的自由受到侵犯。但是國家要履行其職能,就必須擁有比任何公民或公民團體更大的權力,也就必然會有濫用權力的危險。所以,波普爾認為國家是一種必要的罪惡,既要發揮其保護公民自由的職能,又要時時提防它為非作歹。
對于如何防止國家權力被濫用,波普爾強調要用制度的手段對統治者進行控制,在制度上做最壞的準備,最好的努力,讓被統治者監督統治者。“我們需要的與其說是好的人,還不如說是好的制度。我們渴望得到好的統治者,但歷史的經驗向我們表明,我們不可能找到這樣的人。正因為這樣,設計使甚至壞的統治者也不會造成太大損害的制度是十分重要的。”[1]在波普爾看來,一切政治問題都是制度問題,而不是由誰來統治的問題;政治哲學應該討論什么是權力制衡的最佳形式等問題。這樣,傳統的“誰應當統治”的問題就應該由“如何對統治者加以制衡”的問題所取代。
波普爾繼而對制衡的兩種方式即民主制度和專制制度作了區分。他認為,民主制度之所以可取,并不是因為它是最完美的制度,而是因為它是弊病最少的制度。選擇民主制的依據不是兩利相權取其大,而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即使在民主政體中出現了壞的政策,也可以通過討論和批評等等,使其發生改變。民主制度的出發點正是對濫用權力的警惕和提防,它以制度有效地防止權力的過分集中和濫用。
二、 “自由主義剃刀”原則
如上所述,波普爾的保護主義國家觀認為國家的職能就是保衛公民的自由,國家的基本目標應該以不損害公民的自由為限度。由此,波普爾認為民主制的核心在于它是“自由的體制”。作為自由主義思想家,他強調個人自由重于一切。“自由比平等更重要;認識到試圖實現平等就會使自由受到危險;如果喪失了自由,那么在不自由者當中甚至不可能自由平等。”[2]
波普爾把個人自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他同時也意識到對自由的限制是自由的必要條件。自由如果意味著每個人都可以隨心所欲而不受任何限制,那么,一些人就會“自由地”支配,甚至奴役其他人,自由反而成了不自由的根源。這就是“自由悖論”。絕對的自由只會導致自由的終結,個人自由不能擴大到侵犯他人的程度,必須適當加以限制。針對19世紀放任主義的國家學說,波普爾從自由悖論引申出了國家干預的必要性,以限制自由競爭導致的弊端,從而保護資本主義的自由競爭得以正常進行。這樣一來,國家對經濟自由的限制和干預,恰恰是保護了自由,而并非是用犧牲自由來換取平等。
波普爾一方面強調國家的干預,另一方面又意識到國家的干預職能本身又是需要加以限制。按照波普爾的“最小痛苦”原則,國家的正當目的是減少痛苦,而不是增加幸福。所以,他把國家的干預領域限制在消除社會邪惡,減少苦難的方面,而不主張政府以積極增進幸福作為自由的干預原則。為此,他提出“自由主義剃刀”的原則,即“國家是一種必要的罪惡:如無需要,它的權力不應增加”,[3]主張推進最小政府的建設。
波普爾同時也對與自由密切相關的“寬容”給予了重視,提出了“寬容悖論”。寬容和自由一樣,如果沒有一定的限度,就會導致“寬容悖論”。如果民主制容忍那些反對寬容原則的人,任其推翻民主制,結果將使寬容原則蕩然無存,毀壞寬容自身。解決這個悖論的方法是限制寬容原則的范圍,使之不適用于反對民主制的人。
波普爾強調對民主作制度上的設計,但他并不相信政治自由和政治制度是絕對的、萬能的。最好的制度也可能受到破壞,不會永遠保持良好地運作下去,因此他提出通過討論、批評和糾正錯誤的渠道來保護民主制度不致腐敗。民主政治最重要的優點表現為:它容許自由的理性討論,并允許這種批判性的討論能夠影響政治的運作。
三、 波普爾民主觀的當代啟示
波普爾的社會政治哲學是他所處的歷史時代背景和自然科學相互影響的產物。他崇尚民主自由的政治觀點和“開放社會”的藍圖對前聯邦德國、英國等國產生了重大的影響,甚至被奉為哲學基礎和指導思想,比如得到德國總理赫爾穆特·施密特的大力推崇。如今,這位偉大的思想家已去世十年有余,但他仍然留給我們許多可供借鑒和思索的精華。
(一) 以“制度”為主導因素的制約機制
波普爾的政治思想基本上繼承了西方思想史上源遠流長的對權力的徹底的懷疑和傳統的權力制約理論。他從科學哲學的角度認為,人認識真理是有難度的。他看到了人的因素將帶來許多不確定性,從消極方面假定人可能做壞事,并主張用制度的手段來防止人做壞事,防止權力的濫用,并且發揮民眾的才智,提倡普遍的政治參與,重視輿論監督的作用,以建立民主自由的開放社會。這就使民主具備了現實的可行性。
歷史上以“人”為主導因素的制約機制,把對權力的制約完全放在了“人”的因素上面,與現代民主政治所要求的權力監督與制約是格格不入的。這種模式實行的結果,只能是更深層次的集權專制。現代民主政治所要求的是以“制度”為主導因素的制約機制,以此有效地排除“人的因素帶來的不確定性”所造成的禍害弊端。制度教育人,塑造人,制度既是人生存的保障和規范,又是影響人發展和實現其才能的重要因素。但另一方面,制度不是萬能的。人與制度的辯證統一,不可分割。波普爾區分了個人因素與制度因素在社會政治中的不同,一方面看到了制度設計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看到了人與制度的辯證統一關系。但他并沒有就如何設計制度提出具體措施。他為人們提供了“民主”這一框架的設想,具體如何架設民主制度還需留待人們去努力。
(二) 限制政府權力以保障個人自由
從權力制約的理論出發,波普爾提出“自由主義剃刀”原則,主張對政府權力進行必要的限制,以保障個人自由。個人自由是自由主義的精髓和核心。從歷史上看,侵害個人自由的主要危險來自政府。個人如果喪失了言論自由、思想自由等基本權利,錯誤就難以得到發現和糾正,甚至還會擴大發展。所以,為了保障人民的自由,政府必須要有足夠的力量。但同時它的力量又不可過分強大,以免掙脫人民的控制,這就要求對政府的職能、規模、權力等限制在可能的最小范圍內,以確保不致從有限政府變成無限政府。
當代倡導自由民主的國家的政治實踐表明,限制政府權力的基本依據是憲法和法律,在憲法和法律上規定政府的主要作用是防止對個人自由的破壞,維護公共秩序等等,不允許政府對思想、學術、文化等事業進行干預。按照波普爾的說法,民主是一種程序性價值,它提供的是一種行動的框架。對于法治而言,它不是充分條件,而是一個必要條件。波普爾“有限政府”的主張實際上也反映了他對人寧可采取一種審慎、懷疑的態度。他相信任何至高無上、無所制約的權力都無異于專制,而且必將走向腐敗,從而與民主背道而馳。
總的說來,波普爾的政治哲學既是批判理性主義哲學在社會歷史觀方面的運用,又是對當代自由主義理論的一種新的闡釋。在縱向上,他以西方歷史上的自由主義先哲的思想為其理論支撐;在橫向上,又和同時代的其它思想家的觀點相印證互補。約翰·格雷指出:“波普爾的著作蘊藏著對自由主義的辯護,這一辯護的力量大多源于下述事實:波普爾像康德一樣,把自己的自由主義埋藏在一種對人類知識的本質、理性、思想自由和行動自由的廣泛的哲學觀之中。”[4]“波普爾的自由主義與其批判性的知識論不可分割地聯系在一起,這種知識論否定任何知識來源上的權威。在波普爾的哲學中,知識理論和理性理論、心智哲學、行為哲學、道德哲學和政治理論,其立場都相互連貫從而構成了一個統一的整體。”[5]
作為自由主義的典型代表,波普爾被稱為當代思想最深刻、治學最嚴謹、最富有才華和獨創精神的思想家,他的社會政治哲學正是他所處的歷史時代背景和自然科學相互影響的產物。當然,波普爾首先是用科學哲學家的眼光和思維來闡述他的政治思想的。所以,較之其他政治哲學家來說,他的政治思想的系統性、完整性要稍顯遜色,其理論也存在缺陷和不足之處。他片面強調漸進工程的小修小補,實際上是為現存資本主義制度作辯護,籠統地把一些非馬克思主義理論也誤解為馬克思主義,進而加以猛烈抨擊的觀點也有失偏頗。但其影響和理論價值卻是不可低估的。他的開放社會民主觀對民主制度、國家權力等問題提出了獨到的見解,其理論發人深思,蘊涵著許多合理的因素,對于我們今天如何切實推進民主政治建設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波普爾的社會歷史、政治哲學中所表現的理性精神、自由意識,無疑可以作為我們反思當代社會政治生活的有益的對話平臺。而其思想中消極的方面,對于我們借鑒并克服現實社會體制的不足,是不無裨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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