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目的犯是指以具有超過罪過要素的一定主觀目的行為為必要的犯罪,以此標準判斷金融詐騙罪是目的犯,要求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作為目的犯的金融詐騙罪立法上是不周全的,應當把金融詐騙罪中的非法占有目的全部規定為明示,司法中采用推定的方法,在立法中增加非目的化的金融詐騙犯罪。
關鍵詞: 金融詐騙罪 目的犯 非法占有
中圖分類號:DF 63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1—623X(2007)01—0038—03
金融詐騙犯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在金融領域里采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等欺詐手段,騙取數額較大公私財物的行為。我國刑法分則第三章第五節規定了集資詐騙罪等8種金融詐騙罪,但對這8種犯罪主觀要件的規定并不一致,只對集資詐騙罪和貸款詐騙罪規定了“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而對其他6種金融詐騙罪則沒有明確規定。由此產生的問題是“非法占有為目的”是否是所有金融詐騙罪必備的主觀要件?眾多學者持肯定說,那么支持肯定說的理由是否充分、合理?上述問題不僅引起理論界的爭論,而且導致司法認定的困難。為此,筆者從目的犯的角度展開分析,闡述需要非法占有目的的原因,完善立法,以期解決金融詐騙行為處理棘手的問題。
一、 目的犯的概念和判斷標準
關于目的犯的概念,刑法理論上認識不一,筆者將之歸結為廣義說與狹義說。廣義說認為,目的犯是指以某種特殊的犯罪目的作為犯罪構成要件的犯罪。我國臺灣地區有較多的刑法學者持廣義說。如蔡墩銘先生認為:“以目的構成要件要素之犯罪,刑法上稱為目的犯”。[1]陳樸生先生認為:“犯罪之以特定目的為其構成要件者,稱之為目的犯”。[2]高仰止先生認為:“目的犯者,謂以具有一定之目的,為其特別構成要件之犯罪,例如各種偽造罪中,超過其外部的偽造行為之外,更具有行使之目的者是。”[3]我國大陸刑法學者張明楷教授認為:“刑法理論上所說的目的犯,就是指以第二種意義的目的作為主觀構成要件要素的犯罪”。[4]陳興良教授認為:“正像日本學者小野清一郎表述的那樣,目的犯是指以具有超過客觀要素的一定主觀目的行為為必要的犯罪”。[5]狹義說認為,目的犯是指刑法明文規定的以某種特定犯罪目的作為犯罪構成特殊要件的犯罪。有些學者認為:“從應然的范疇分析,目的犯必須由法律明確規定,沒有法律明文規定的特定目的,不能稱為目的犯,故此,所謂目的犯,就是刑法中明文規定的以特定的目的作為構成要件的犯罪形態。”[6]廣義說與狹義說的區分點是作為構成要件、要素的特殊犯罪目的是否具有法定性。筆者認為,目的犯的概念應采用廣義說,目的犯是指以具有超過罪過要素的一定主觀目的行為為必要的犯罪。犯罪的構成要件的要素差異性引出了目的犯的概念,而不是刑法的規定造就了目的犯。刑事立法未必全部符合刑法理論。就某些犯罪來說,不管刑法對其特定的犯罪目的是否做出明文規定,該特定的犯罪目的都具有犯罪成立的功能意義,對于犯罪的成立來說都不可缺少,則該犯罪就是目的犯。只要我們發現某些犯罪根據刑法分則條文對構成要件的字面規定,還不能判斷其是否違法,還需要法官根據犯罪的一般理論或者具體犯罪的成立特別性等因素加以補充適用,判斷其必然具備某種特定的目的時,那么,就應該承認他們作為目的犯的存在是合理的。[7]
目的犯的概念可以引申出目的犯的判斷標準:是否必須有超過罪過要素的一定主觀目的的存在。刑法中的個罪都設定了一個需要保護的法益,該法益制約個罪的主觀要件,如果個罪的罪過中無法與法益決定的主觀要件相吻合,此時就需要一定的主觀目的作為主觀要件要素存在于犯罪構成中,此種個罪即是目的犯。
二、 金融詐騙罪的目的犯性質決定“非法占有目的”不可缺
關于非法占有目的是否為金融詐騙犯罪的必備主觀要件這一問題上,主流觀點持肯定說,并在2000年“全國法院審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上得到最高司法機關的肯定。大多數學者認為“以非法占有目的”是金融詐騙罪的主觀要件的理由主要有三點:一是非法占有目的作為金融詐騙罪的要件是有包容式法條竟合的特征所決定的。金融詐騙罪是從傳統詐騙罪中分離出來的,他們之間屬于刑法理論上的普通法和特別法的竟合關系,兩者具有包容關系,而決定這種包容關系存在的原因是“詐騙”這一因素。二是“詐騙”這個詞本身包含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學者們主張,在我國“詐騙”和“欺詐”雖在日常生活用語中可視為同義詞,但在法律上,其含義卻有相當嚴格的區別。在我國民商法和經濟法中,一般均使用“欺詐”一語,用以概括形形色色的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意圖使他人產生錯誤認識的行為,不論他人是否因此產生錯誤認識,也不論行為人有無非法占有目的。而廣泛使用于刑法中的“詐騙”一詞,其外延較諸“欺詐”則要窄得多,它不僅強調行為人非法占有的目的,還強調行為人造成他人的錯誤認識。[8]三是立法技術的運用。刑法之所以對大部分金融詐騙罪在法條上未規定非法占有目的,并不是立法上的疏漏,而是立法技術在刑法制訂中的運用,是立法功利主義的體現。刑法雖然實質上要求某犯罪之構成須具備某種要件,但可能因為該要件眾所周知,出于立法的簡潔性而對之未進行規定,這種要素實際上就是刑法理論上所講的“不成文構成要素”。[9]
立法既然將金融詐騙與普通詐騙分開,金融詐騙與普通詐騙罪兩者存在的理論依據不同,認定的前提標準不同,詐騙構造要素要求不同,金融詐騙的目的和結果的特殊性,不能因兩者有“詐騙”這一點相同處就將兩者強行納入一個模式,正如搶劫與搶奪雖都有一個搶字,但不能將兩者等量齊觀一樣。以上持肯定說觀點的第二、三點理由可以概括為:立法可以把個罪中眾所周知的要件省去,詐騙一詞本身包含有非法占有目的,故把金融詐騙罪中除了貸款詐騙罪、集資詐騙罪以外其他罪的罪狀中省去了“非法占有目的”,但這種觀點卻無法解釋為什么在貸款詐騙、集資詐騙罪中寫明了非法占有目的,既然眾所周知詐騙的含義,根據立法功利主義,貸款詐騙、集資詐騙中也不需寫明非法占有目的。由此,可以斷定持肯定說的學者的解釋是不能讓人確信無疑的。
以非法占有為目的是金融詐騙罪的主觀要件,這是由金融詐騙罪的目的犯性質決定的。許多文章論述金融詐騙罪中的非法占有目的,但承認金融詐騙罪是目的犯的學者不多,原因是受狹義目的犯的觀念阻礙。我國刑法未明文規定所有金融詐騙罪的非法占有目的,也未明確指出金融詐騙罪是目的犯。金融詐騙罪的客體是復雜客體,包括國家的金融管理秩序和公私財物所有權。從本質上講,金融詐騙罪侵害的最直接法益就是他人的財產,而且是永久性地剝奪財產原所有人對財產的占有,自己以財物所有人的身份取而代之,屬于取得型的財產犯罪。在主觀方面要求意圖排除財物的所有人,將他人的財物作為自己的所有物而取得事實上的支配權的意思。在金融詐騙罪的罪狀中最能夠體現主觀要件的是“詐騙”一詞。根據《辭海》的解釋,“詐”有三種意思,“第一,欺騙;第二,假裝;第三,用假話試探,使對方吐露真情”。[10]可見,“詐”和“騙”是同義詞,都是“欺騙、假裝”之意。“詐騙”是指“以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等手段,騙取公私財物占為己有或者其他招搖撞騙的行為”。[11]詐騙并不必然意味著占為己有,還包括其他招搖撞騙的行為。金融詐騙罪的直接故意是對騙取等構成要件的客觀事實有認識,而仍有意為之的心理態度,包括有非法掌握、控制財物的意圖,但還達不到排除財物的所有人,將他人的財物作為自己的所有物而取得事實上的支配權的意思。罪過與主觀要件要求之間的差距需要有獨立于故意內容之外的犯罪目的要素來補充,由此得出金融詐騙罪必是目的犯的結論。此時,根據取得類財產犯罪的理論,充當犯罪目的的只能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而非其他目的。
刑法理論上有觀點以刑法未有明確規定而主張諸如信用證詐騙等金融犯罪不應具備非法占有等特殊目的的看法,雖然不成立,但以往主張金融詐騙犯罪應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的學者也未通過深入研究目的犯,從犯罪的客體制約下的犯罪主觀方面與罪過之間的差距來斷定金融詐騙罪是目的犯,進而結合犯罪所侵害的法益得出非法占有目的是金融詐騙犯罪主觀方面必備要素的結論。
三、 金融詐騙罪立法的完善
我國刑法中的目的犯的目的一般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直接目的,例如合同詐騙罪、詐騙罪、盜竊罪、金融詐騙罪中的非法占有目的。這種情形,德國刑法理論稱為斷絕的結果犯,日本大塚仁教授則稱為直接的目的犯,這種目的通過行為人的構成要件行為本身或者作為其附隨現象,自然被實現,不需要為其實現實施新的行為;[12]二是間接目的,例如走私淫穢物品罪的牟利或者傳播目的。牟利或者傳播目的不被走私淫穢物品罪的直接故意所包含,這一目的的實現有待進一步實施牟利或傳播的客觀行為。因此,這種情形德國刑法理論稱為短縮的行為犯,日本大塚仁教授則稱為間接的目的犯。所有的金融詐騙罪均需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都是直接目的犯。作為同一種性質的目的犯,我國刑法中只有2個罪規定目的,其他6個未規定,這引起理論界曠日持久的爭論,給眾多學者帶來了困惑:貸款詐騙罪和集資詐騙罪以非法占有目的來限縮犯罪范圍是否表明貸款詐騙和集資詐騙比其他六種詐騙的社會危害性小呢?在司法領域,非法占有目的這一主觀要件的證明加大了控方的舉證難度,有些明顯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重大案件因為目的要素未能齊備,司法機關只能以不構成犯罪、不起訴或宣告其無罪作罷。導致這種析之有害、證之不能、量之無刑、罰之無據困境的出現主要是金融詐騙罪的立法不周全所造成的。為此,需要對現行的金融詐騙罪這一目的犯作以下完善:
(一) 目的全部規定為明示,采用推定的司法方法
目的犯分為法定的目的犯和非法定的目的犯。非法定的目的犯往往引起爭議,尤其同類客體的目的犯中有些明示,有些未明示。目的全部規定為明示,有助于克服這一問題。
我國刑法中對于大多數直接目的犯都沒有明確規定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這也有考慮到控方舉證困難的因素。傳統的事實觀追求客觀真實,排斥英美法系的推定方法。目的犯的目的是行為人的一種主觀心理要素,證明的難度大。但主觀目的的證明不能以行為人的口供為轉移,即不能以行為人供有則有,供無則無,而應當將主觀目的的證明建立在客觀事實的基礎之上。為此,就有必要采用推定方法,根據客觀存在的事實推斷行為人主觀目的的存在。推定是指當某一事實得到證明時,就假定另一事實是真實的。[13]推定可以分為法律推定和事實推定。所謂事實推定,是指基于經驗法則和邏輯規則,由某一事實的存在而推定其他不明事實,即當事實A在訴訟中已經確立時,則事實B的存在可以用一般的經驗法則和邏輯法則推出,法律推定和事實推定都是基于兩個以上事物之間的常態聯系,即人們通過長期的、反復的實踐所取得的一種因果關系經驗,這種經驗被實踐證明絕大多數情況下是真實的,具有高度的蓋然性,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情況下才產生例外。事實推定同利用證據進行證明一樣,是訴訟證明的一種方法。事實推定可以降低證明的難度,可以有效打擊犯罪。在2000年長沙會議后司法實務部門把可以推定金融詐騙罪的非法占有目的的事實細化為11種,但其中有的“情形”并不能說明行為人具有真正的非法占有目的。比如,“將資金用于違法犯罪”的行為人就不一定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今后,最高司法機關應通過制定司法解釋的方式對刑事推定的方法、規則、程序以及效果做出規定,加強對推定司法方法的研究,以便為司法工作者的推定提供根據。在刑法中也應當采用立法推定的方法對基礎事實做出規定。
(二) 在金融詐騙罪中增加非目的化的罪名
刑事推定運用于金融詐騙犯罪的訴訟證明活動,可以有效減輕公訴方的證明責任,降低訴訟成本,也可以有效防止因證明不能帶來的不利后果的發生。但在我國這一訴訟證明方式剛被引入刑事司法,諸多原理、規則尚處于探索之中,把懲治復雜的金融詐騙犯罪的全部希望寄托于刑事推定技術是不現實的。公正合理處理金融詐騙犯罪行為,及時有效、全面打擊犯罪,需要在金融詐騙犯罪中增加非目的化的犯罪。
將非法所有的目的與欺詐相結合,就會形成以下四種情況:一是行為人具有非法所有目的,并用欺詐手段獲取金融資金;二是行為人具有非法所有目的,但沒有用欺詐手段獲取金融資金;三是行為人不具有非法所有目的,也沒用欺詐手段;四是行為人不具有非法所有目的,但利用了欺詐手段。第二種情況現實中不存在,第三種情況無社會危害性可言,此兩種情況不可能入罪,有社會危害性、可能入罪的只有一、四兩種情形。在犯罪立法模式上表現目的犯模式和行為犯的模式。刑事立法應同時考慮對這兩種不同的欺詐行為提供一體的規制力量。
完整的、理論上的欺詐犯罪模式是:行為人具有非法所有目的——行為人欺詐行為——被害人產生錯誤認識——被害人基于錯誤的認識而行使權利——被害人的利益損失——行為人獲得利益。本著對主觀上的非法獲利目的和客觀上的犯罪結果盡量予以查明的原則,對相應的欺詐犯罪采取完整的詐騙犯罪的構成模式加以規定,可以使刑事立法最大限度地貫徹主客觀相統一的刑事責任原則,最大限度地實現罪刑相適應原則,從而體現刑法應有的公正價值;而對于主觀上的非法獲利目的難以查明的或無必要查明的欺詐犯罪,采取較詐騙犯罪寬松的模式加以規定,即用所謂的“抽象的危險構成要件”以遏制欺詐犯罪進一步發展到詐騙犯罪的程度。這有利于金融案件的訴訟。一般來說,犯罪構成要件越多,訴訟中需要證明的內容越多,主觀要件越多,訴訟中公訴人的證明責任越重。如果采用非目的化的金融犯罪方式規制金融詐騙罪,不僅減輕了控方的證明壓力,也不至于放縱犯罪。
刑法修正案(六)新設立的騙貸罪,這是對在金融詐騙犯罪中增加非目的化罪名這種完善措施的肯定。立法機關比照騙貸罪與貸款詐騙罪之間的關系還可對其他7種詐騙罪設立此類非目的化的罪名以懲治金融市場上的欺詐行為,適應對經濟犯罪做出積極反映,提升刑法在抗制經濟犯罪中的效能的需求,編織起保護金融資產安全的嚴密法網。
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