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進攻性現實主義

摘 要： 以約翰·米爾斯海默為代表的進攻性現實主義流派于20世紀80年代開始登上國際關系理論舞臺，因其解釋國家行為特征“崛起和拓展國家利益”的獨特視角而受到國際關系理論界的廣泛關注。尤其是對冷戰的終結以及世界政治走向進行了探討。文章對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進行了綜合的概述和系統、深入的批判；并認為它雖然存在著許多缺陷和不足，但作為現實主義的新發展，其若干啟示仍是值得借鑒的。

關鍵詞： 進攻性現實主義 國際關系理論 約翰·米爾斯海默

中圖分類號：D 8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1—623X(2007)01—0029—03

一、 關于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

進攻性現實主義是相對于防御性現實主義而言的。防御性現實主義認為，國家首要的目標不是權力的最大化，而是維持自身在系統中的地位。［1］即維持現狀、保護國家的安全才是首要目的，權力過大或者過小都會威脅國家的安全。而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是結構主義理論，它認為，“國際政治中幾乎看不到維持現狀的國家，原因是國際體系為國家犧牲對手以獲得權力創造了巨大的誘導因子，當利益超過成本時，它們就會抓住這一機會”，［2］進攻性現實主義是以國家追求最大化的權力為理論核心展開論述的。

1. 進攻性現實主義的基本命題和前提假設

第一，國際關系體系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未來都將處于無政府狀態。米爾斯海默認為國際社會是一個殘忍的角斗場，是一個你死我活的險惡環境。［3］國際體系由獨立的國家組成，國家之間沒有任何的中央權威，這就促使大國以進攻的思維和行動提防對方、爭奪權力、追求霸權。國際社會體系的無政府狀態注定了大國悲劇的命運。

第二，大國本身具備用于進攻的強大的軍事力量。進攻性現實主義認為國家之所以稱為大國是因為它擁有充足的軍事資源、先進的軍事武器、龐大的軍事力量，為大國彼此傷害甚至摧毀提供必要的資本，致使大國之間存著潛在的危險。因此大國必須不斷追求擁有更多的軍事力量，一方面是用來防備，另一方面隨時準備對外侵略。

第三，一國永遠無法把握其他國家的意圖。由于大國之間存在著深深的不信任感，致使大國一方面經常隱藏掩飾自己的真實意圖，另一方面要求國家在判斷他國意圖時必須小心謹慎。對于其他國家的意圖，任何一個國家最終都是無從知曉的，所以他們對其它國家的意圖總是做最壞的估計。而且國家的意圖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會隨著形勢的發展和國家情況的變化而不斷變化。

第四，生存是大國的首要目標。國家的生存對于任何國家來說都是其最基本的要求，大國也不例外。大國的生存意味著大國的領土和主權完整不容遭受外部勢力的干涉與侵犯，必須得到其它國家的尊重。生存是國家的根基，國家一旦被征服，喪失了主權、生存權，也就沒法再去追求其他更高的目標了。

第五，大國是理性行為體。大國往往能夠通過理性的分析與計算，評估國家外部環境;通過權衡風險、機會、成本和收益等各種變量，站在一個更高層次的戰略高度來選擇、安排本國的對外政策和行為，力圖用最低的成本來獲得最大的收益，并對本國和它國政策、行為做出準確預測。

2. 進攻性現實主義視野中的大國行為

第一，大國間彼此畏懼，而且極不信任。大國間的畏懼主要是因為各個國家在體系結構中的位置不同、對國際權力分配的高度關注和擁有相互攻擊的超強的國家能力。因此，在大國之間就會產生深深的不信任感，它們總是無法信任對方會做出善意的舉動，時刻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

第二，大國之間總是互相推卸責任。進攻性現實主義認為，大國在面對另一個實力不斷膨脹的國家時，國家做出的第一反應不是尋求建立和該國的均勢同盟，而是更傾向于采取推卸責任的政策。即把遏制實力不斷膨脹的國家的責任推卸給他國，讓第三國家充當責任承擔者。

首先，大國可以通過推卸責任的方法用最小的代價來實現本國的安全，換取國家的最大利益；而且能夠使自己置身度外，不必改變國家發展的根本戰略方針。其次，由于責任承擔者擔負了遏制的主要任務，這兩個國家彼此對抗，必然導致雙方的惡性競爭和實力的削弱、下降；自己則成了最大的利益獲得者。再次，假如承擔責任的第三國家無法單獨遏制實力不斷膨脹的國家，也能為本國贏得充足的準備時間。即使針對實力不斷膨脹的國家均勢情形不得不建立，也仍舊有兩個問題難以解決：一是均勢的效率低下；二是在均勢中同樣存在著大量推卸責任的行為。雖然米爾斯海默也認為兩極世界最穩定，但他的進攻性現實主義既考慮極的數量又考慮體系中主要國家的均勢。

所以，進攻性現實主義一直倡導國家作為理性行為體在面臨實力不斷增長的某一個國家的威脅時，首先采取的對策當然是盡量將遏制的責任推卸給承擔責任的第三國，而不是僅僅停留在建立均勢上。

第三，大國總是極其關注權力如何在他們之間分配，并追求最大化。約翰·米爾斯海默在權力這一概念上主要從軍事角度來考慮，強調權利的物質基礎。因為進攻性現實主義把這種力量看成國際政治的最后手段。［4］米爾斯海默認為，權力以國家擁有的某些物質能力為基礎，權力均勢是一個有形資產的函數。他將權力劃分為潛在權力和軍事權力。潛在權力是指它與對手競爭時所能調動的潛能的總和，以一國的人口數量和財富規模為衡量潛在權力大小的兩大基礎。一國的軍事權力是指它的軍事力量所能發揮的最大作用及與對手的軍事實力對比的情況。

進攻性現實主義同意經典現實主義實現權力最大化的觀點，認為國家對權力擁有無法填補的胃口，并不斷采取進攻姿態，企圖控制其他國家。［5］但與經典現實主義不同的是，進攻性現實主義將國家追求權力的動因歸結于國家在國際社會無政府狀態中為了謀求生存和自助所必然采取的行為，而不是來自于無法衡量的源于人性的“權力意志”和人的“權力沖動”的放大。

第四，國家必須采取自助策略。進攻性現實主義認為，整個國際社會體系處于無政府狀態，必然導致大國之間彼此畏懼。而且因為沒有中央權威來約束國家行為，也沒有中央權威對違反規則秩序的國家采取有效的懲罰，當它受到攻擊時為了確保國家的生存，國家必須采取“自助”原則。

第五，大國的最大理想是成為世界的唯一或地區霸主。進攻性現實主義認為，只有成為霸主之后，國家才會感到滿足與安全。只有當一國獲得霸權之后，它才會停止追求權力，那種認為大國只需要擁有適量的權力而無需支配體系的觀點是錯誤的，任何大國都會抓住機會爭做體系中的霸主。［6］進攻性現實主義認為，任何大國都想支配它所在的地區，然后確保它沒有平起平坐的競爭者，因此它們常常會采取一系列策略以試圖遏制其它大國也成為地區霸主。可供選擇的最佳辦法就是在當地扶植另一國家使之成為責任承擔者而自己則充當“離岸平衡手”。“如果其他國家無法實現這一任務，那么他就不再是維持現狀的國家，他一定會盡力削弱甚至消滅他的遠方對手。當然兩個地區霸權都會受到同一邏輯的驅使，他們之間必然發生激烈的安全競爭。”［7］

當然，也并不是每一個大國都能成為地區霸主，而且有兩個制約因素使當代大國無法成為全球性霸主：一是技術因素，即在當今時代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擁有明顯的核優勢；二是自然因素，即水體的巨大阻礙作用。

二、 進攻性現實主義的理論缺陷

1. 對權力的理解，從綜合國力退化到軍事實力

過分強調國家間權力——安全競爭的零和性， 嚴重忽視了各國在安全領域日益發展的相互依賴，而且對非權力因素在國家安全戰略設計中的影響重視不夠。

著名的國際政治思想大師漢斯·摩根索認為，“權力意指人們對他人的思想和行為施加影響和控制的能力”［8］ 在國際關系領域，權力是一個國家在國際舞臺上控制他國、影響國際事件的能力。在漢斯·摩根索那里，權力的界定比較模糊，僅僅指出權力是“行使者和被行使者之間的一種心理關系”，并沒有指明這種心理關系的具體內容及其形成原因。盡管摩根索的權力概念含糊，但卻深深影響了后來學者們的判斷，不少學者接受了摩根索的界定。事實上，權力的概念要比實力的內涵廣泛得多，所有能夠幫助一個國家影響他國意志的要素都是權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既包括客觀的物質要素，也包括抽象的不穩定要素，因此，權力的大小與一個國家的實力規模不完全等同。同時，權力不是一個國家的獨立變量，而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是相對其他國家實力的概念。米爾斯海默背離了綜合國力的較量，而是只顧到以軍事實力衡量國家權力的大小，將實力和權力混為一談，而且標準混亂。

從學理的角度看， 認為所有大國總是首要關注權力最大化以求安全最大化的觀點， 是被推向了極端的理論。而且， 從當今國際安全政治的實踐以及安全威脅的輕重緩急次序而言， 以領土征服為特征的傳統安全威脅正日益被非傳統安全威脅所取代。在國際政治日益演變為世界政治的今天， 在跨國行為體日益活躍的全球化背景下， 國家安全并不總是與相對權力成正相關關系。 

此外，安全是一個復合體， 權力因素和非權力因素在實現安全的動態過程中都有特定的作用。除權力因素外， 國際法、國際制度、國際倫理等變量也在一定程度上通過制約國家行為而影響國家追求安全的行為。

2． 認為國際社會將處于無政府狀態，忽視了人類的發展趨勢

進攻性現實主義過分強調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有意地忽視國家間的合作與相互依存、相互依賴，貶低非國家行為體在國際社會中發揮的作用。然而，國際社會體系并不是像進攻性現實主義認為的那樣處于“徹底”的無政府狀態。新自由制度主義雖然承認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但他們同時認為國家間的確存在著互補的利益，而國際制度能夠使國家間的合作成本降低，違約成本升高，為雙方提供對稱的信息和溝通平臺，使合作得以實現。建構主義的代表人物亞歷山大·溫特則指出：“安全困境十分尖銳，這不是因為武器的性質，而是因為對他者意圖的認定。”［9］

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不是國際社會體系結構的結果，在很多時候，所謂的對手或競爭者是國家陷入“自我實現”困境所制造的。國家間的壁壘一旦存在，那么隔閡和分歧將因為彼此間的猜疑而越來越深。一方的錯估、誤解逐步升級勢必引起對方做出再反應，當這樣的因果循環到達頂點就必然使國家陷入對抗、沖突，甚至訴諸戰爭。在尋找敵人的過程中國家喪失了正常的理性判斷力。即國家越是認為其它國家是自己的對手，在現實中就越會采取敵對的行為，使它國真正成為自己的對手。使自我擺脫困境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去隨便妄下結論。在共同利益的基礎上通過相互了解、尊重和妥協達成諒解與合作，建設共同遵守的國際制度，化解矛盾與沖突。

事實上，人類社會幾千年來一直在為超越國際社會這種無政府狀態而努力，整個世界的發展趨勢也是由無序走向有序。

3. 以一種極端的生存邏輯主導國家的需求與欲望

進攻性現實主義承認，國際關系往往強調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權力政治關系。所謂國際政治，就像所有政治那樣，都是爭取強權的斗爭。國家在處理對外關系的時候，所采取的政策要么是顯示權力、要么是增強權力、要么是維持權力，幾乎所有的行動都圍繞著權力進行，逐步奠定了指導國家行為的現實政治范式。所不同的是，人性現實主義強調國家追求自身強權、結構現實主義強調國家追求相對權力，進攻性現實主義則強調追求最大化的權力。

在現實中，權力最大化與絕對權力、相對權力之間的差別很難區別，在理論上可以這樣區分，在實踐中十分模糊，權力大小的更是難以衡量。在一個相對縮小的國際政治視野中，米爾斯海默并沒有思考普遍的國家行為供給方式問題，而是僅僅思考大國國際行為供給方式問題。盡管米爾斯海默強調大國都不放棄尋求權力最大化，但并非所有的國家都有資格尋求權力最大化。大多數國家由于受到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等因素的制約，其追求權力最大化只是一個潛在的目標，并不是國家現實的迫切問題。它們在對外行為上考慮的首要目標決不是尋求權力最大化，而是考慮如何優化國際環境，至多也只能是為以后尋求權力最大化做準備。只有像美國這樣的超級大國，在對外決策上已經迫切地感受到究竟是維持權力現狀還是謀求權力最大化的政策選擇問題，才真正感受到應該采取均勢的政策，還是采取推卸責任，還是采取繼續謀求世界霸主政策選擇的緊迫性。所以我們認為，米爾斯海默的大國政治理論的范圍十分狹窄，它僅僅是停留在美國這一前提下的霸權政治理論。

4. 進攻性現實主義的原創性甚少，而且返古、極端

任何一種新理論的成功在于它能從一個新的視角對規律做出解釋性陳述。進攻性現實主義與傳統現實主義和新現實主義相比，在解釋國際政治問題上沒有提出任何新的視角。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米爾斯海默的進攻性現實主義缺少原創性。因為米爾斯海默所用的概念大都是原來已有的，他對“權力”的界定很像沃爾茲，也很像多伊奇;他對“理論”、“結構”的解釋則與沃爾茲完全相同。 米爾斯海默沒能發現一些新概念比原有概念在解釋國際政治規律時更重要，更能說明問題。他對國際政治的解釋，從本質上說，是對已有現實主義理論的進一步闡釋。他只是把別人的理論綜合起來做了一些發展和解釋，并形成了自己的理論體系，創新性不夠。

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的最大特點是把原有現實主義理論發展到了極端，也就是把二戰后出現的現實主義理論詮釋得過于偏激。比如，米爾斯海默把現實主義關于國家追求權力的程度發展到極端；把現實主義關于國家權力擴張的方式發展到極端。

米爾斯海默認為，傳統現實主義只論述國家追求權力是不夠的，應當看到追求權力目標的最大化。他公開批評新現實主義只滿足均勢結構的穩定，認為國家永遠不會滿足對權力的欲望，并且堅信國家之間的爭斗永無止境。

米爾斯海默不僅強調國家都具有侵略的意圖，而且不同意新現實主義關于進攻有可能會無功而返的觀點。他認為只要注意進攻的時機和收場的時機，征服當然能獲得巨大的利益，而且大國可以利用戰爭增加它們對世界權利的占有額。

5. 中國威脅論的臆造

米爾斯海默認為中國是“既強大又不大滿意的國家”，它發展起來后會像歷史上西方崛起的大國一樣，憑借自身不斷增長的實力通過武力謀求權利分配的改變，直接挑戰霸權國家的霸主地位，或在本區域內采取措施盡力削弱其它大國的勢力及影響。他認為中國具備巨大的人口優勢和迅速增長的經濟，富強的中國不會是一個維持現狀的大國，而會是一個決心要獲取地區霸權的雄心勃勃的國家。這不是因為富強的中國就會有不良的動機，而是因為對于任何一個國家來說，使其生存最大化的最佳方法就是成為本地區的霸主。而且，中國的崛起將會使東北亞地區及國際之間國家力量結構發生變化，容易使平衡的多極結構轉向不平衡；中國在未來將會比20世紀美國面臨的任何一個潛在的霸權國家都更強大、更危險。

而事實上，幾千年來以儒家文明為歷史積淀和傳承的中華民族，從來不會為了謀求霸權來擴長自己的實力。而且由于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更是強調堅持走“和平發展”的道路，中國是“通過市場經濟的資源重新配置，通過充分發揮自己的比較優勢，通過人民富裕程度的不斷提高來實現其強國之路。”［10］中國作為一個強國的崛起，不是一個向外擴張力量的過程，而是一個向內集聚力量的過程。［11］中國實力強大之后決不會爭當霸主。

三、 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的啟示和結論

盡管進攻性現實主義有其內在的局限性和不足，但仍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頗有助益的戰略性啟示。

第一，要正視大國間正常的權力——安全競爭，努力加強國家的安全能力建設。米爾斯海默啟示我們，國際體系的無政府狀態短時期內不會改變，“自助”依然是大國生存的唯一有效邏輯，權力——安全競爭依然是各國謀求生存機會最大化的必然推論。一個國家的安全程度主要取決于它的相對安全能力。因此，任何一個國家，包括中國都必須努力提高自己的相對安全能力，包括常規安全能力和戰略安全能力，把安全手段和目的與現有的國家權力資源合理高效地配置起來，并將潛在的權力資源充分、安全地轉化為現實安全能力。

第二，進攻性現實主義的大國權力——安全競爭邏輯表明，有必要創建地區安全體制，通過有效、透明的信息交流來盡量緩解國家間的安全顧慮，從而引導安全競爭的有序進行。通過構造必要的安全競爭機制，來維護國家間安全競爭的良性態勢，以此預防安全形勢惡化。

第三，國際社會仍然處于無政府狀態，國家之間的安全困境仍會自動生成，所以國家應該按照進攻性現實主義的邏輯行事，因為它提供了國家在險惡的世界環境中謀求生存的最好辦法。迄今為止還沒有其他理論范式能取代現實主義在國際政治理論體系中的主導地位，也沒有能提供一套更豐富的系統的理論和假說。

人類歷史與社會就是在各種理論的爭論中曲折地發展的，一方面我們應當堅信人類所擁有的智慧；另一方面我們必須時刻保持冷靜客觀。當我們為最好的目標不斷努力時，既需要有樂觀主義的信念對未來充滿希望，又要做好最壞的準備用現實主義的思維應對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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