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品茶,品好茶,會品茶,常被推崇的有《紅樓夢》里妙玉的“三杯論”。支持者如權威的《中國茶經》一書所說,妙玉的話“可謂一語中的,惟妙惟肖地道出了飲茶的方法之分。”反對者則說,妙玉其實根本不會喝茶,她的茶道缺乏科學性。
妙玉究竟是否精通茶道,爭議者各抒己見。
妙玉“代言”曹雪芹茶道
徐曉玫
金陵十二釵中,只有妙玉一人不屬于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妙玉出身讀書仕宦之家。天生秉承了一種雅潔之氣。她自稱檻外人。身居櫳翠庵,心契莊子之文,更有著清心超逸的性情,這些都決定了她與茶之間的不解之緣。
在她生活的年代,中國的茶文化。脫胎換骨,走向了一個嶄新的階段。飲茶是典雅之事,是享受生活情趣的一種方式,這種帶有將生活藝術化的行為,可以看出一個人的知識和修養。歷代文人雅士把“品”字作為茶道的真功夫,甚至有了“功夫茶”之謂。唐代詩人盧仝就著有被人們稱為“七碗茶歌”的《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并流傳至今。妙玉可謂得盧仝之真傳。《紅樓夢》中,妙玉首次登場亮相的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中,她同寶玉斗嘴時說出的那番關于品茶的高論: “……豈不聞‘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你吃這一海便成什么?”也一直被人們稱道廣引,甚至被很多的人視為品茶論道經典,奉為金科玉律。
在妙玉看來,品茶功夫重在茶具,所以奉茶時,每個人所用的飲茶器具各不相同,什么人能夠用什么杯子,在她眼里不是尋常小事。因此賈母一行人到櫳翠庵品茶,妙玉就親自捧出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的小茶盤,里面放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捧與賈母;其余眾人都是一色的官窯脫胎填白蓋碗。這個成窯五彩小蓋鐘,在茶具中間的地位有如賈母的尊貴身份。
妙玉品茶同樣講究水質,所以,她給賈母獻茶.用的是“舊年蠲的雨水”,請寶釵、黛玉吃“梯己茶”則是梅花上的雪水。當黛玉以為也是舊年的雨水時,她冷笑并大大賣弄了一番,在她眼里,一個連水也嘗不出來的人,無疑就是個“大俗人”,哪里還談得上品茶。所以同樣聰慧孤高的黛玉也不能幸免落入她的唇舌中。
妙玉在茶道方面的修養還遠非于此。一個人的茶道修養也是一個人綜合素質的體現,妙玉的知識、才情并不在寶玉、寶釵、黛玉諸人之下。其聯詩才情超眾,被湘云、黛玉嘆為詩仙。妙玉的另一次出場就是在第七十六回“凹晶館聯詩悲寂寞”,史湘云和林黛玉聯到第二十二韻。分別吟出“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的詩句。這時妙玉忽然從欄外山石后轉出。截斷了她們的聯句,并邀她們到櫳翠庵中,施展自己的超凡詩才。一氣將二十二韻聯成三十五韻,末四句“芳情只身遣。雅趣向誰言?徹旦休云倦,烹茶更細論”寫的就是品茗之事中的芳情雅趣,意境高遠,尤其耐人尋味。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把妙玉這樣一位不知姓氏為何、真名失傳、單知其法號的人物擺在極其重要的位置,并濃墨重彩介紹她的品茶之道,顯然別有深意。在他眼里,妙玉是“不可與常情同論”的品格最高的奇女子。稱妙玉為曹雪芹茶道的形象代言人,絕不為過。
妙玉茶道沒有科學性
鄭啟五
妙玉的“三杯論”相當厲害,令好些人喝起茶來不敢輕易“貪杯”,免得與寶玉為伍,一起落在“超級蠢物”的“挨罵席”上。其實。盡管人們心里也有這樣那樣的問號。但是就沒有人膽敢對曹雪芹筆下“三杯”的科學性發出一聲質疑l細細想來,曹先生文筆的過人之處,最是對話的繪聲繪色,往往聽話聽聲,一個極有個性的人物就呼之而來,妙玉自然也不例外。她的茶論,我以為關鍵并不在于話的科學性,而在于凸顯妙玉嘴尖的個性。妙女士嘴巴的尖刻,幾乎可以與王熙鳳相媲美,但又各領風騷。
妙玉在品茶的杯數上狠狠數落了寶玉一通,又在泡茶的用水上繼續拿黛玉開涮。她發明或制造了泡茶的極品水——“梅花雪”,說是收集梅花上的雪,置于甕中,埋入地下長達五年,譏笑黛玉連這樣的寶水都不曾見識。從現代科學的角度分析,梅花上面掃下的雪放在甕中長達五年,水質的成分未必就有什么冰清玉潔的玄妙,古人所言“流水不腐”說法科學,泡茶最好的水是泉水,而甕中久存的老水真讓我有“已腐”的擔憂。 “梅花雪”畢竟不是茅臺酒,藏埋之后怎么會有越久越妙的功用?就憑妙玉、寶玉、黛玉等等諸玉們嬌弱的體質,喝了曹雪芹生花妙筆炮制出來的“五年老水”,我以為是極可能要鬧肚子的。
無論是妙玉的“三杯論”還是櫳翠庵的“梅花雪”,曹雪芹寫得痛快,讀者看得過癮,人物個性的塑造大告成功,這是文學筆法的夸張與繪聲繪色。但如果把文學的描寫當成了科普經典、生活指南。那就不一定完全行得通,甚至遠不是那么回事。而文人們卻蜂擁而上,對妙玉的飲茶妙論頂禮膜拜.一時間,妙玉幾乎成了天下數一數二的品茗大師了,不知這是不是《紅樓夢》的文學成就產生的莫名附加值。
依我之見,品茶的“三杯論”只是天性乖僻的妙玉的一得之見,或者只是當時富貴人家一種慢斟細飲的雅致。茶圣陸羽就從未有過這樣的高論;而與“妙玉茶”相配套的“梅花雪”就更是疑點叢生。這里曹雪芹極可能是順手套用了諸如酒的釀制技術,來神話櫳翠庵的泡茶用湯,以此滋潤這一章節的生動運行!再說,這“梅花雪”恐怕就是斯文得不得了的妙玉自以為冰清玉潔的寫照,躲在庵里與存在甕中何其相似乃爾?!以曹雪芹那透視靈肉的功力,妙玉的一溜言語也不啻是一種庵里感情的宣泄與排遣,與實用的泡茶經典顯然是有距離的。
得罪了,妙尼姑。您的“三杯論”我實在不敢恭維;您的“梅花雪”在下更不敢領教!當干渴的感覺盡情擁吻茶的甘淳,一杯、兩杯乃至N杯,那是何等的痛快!即便是無事亂翻書,一壺茶相伴,杯起杯落,也有難以計數的愜意。即便是閑來品飲閩南功夫茶.鐵觀音“七泡有余香”,又何以在乎、那一杯的“大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