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故鄉傳來消息,我的老師王育璜的90大壽,成為我們學子們的一次難得聚會。我的老師王育璜曾是安徽省無為中學的校長,據說他本想小范圍地請幾個住在當地的學生見見面,沒想到一傳十,十傳百,只要是能趕去的弟子都前去給老師祝壽,其“盛況”甚至驚動了當地的電視臺前來采訪。
王育璜老師對我一生影響最大。記得我上小學時,他教數學,他總是把繁瑣的算術講得非常精彩。有一次語文老師病了,由王育璜代課,結果更受學生們歡迎。
1939年的春天,家鄉遭遇日寇侵占,我上的小學停辦,王老師轉到蕪湖附近的一所學校工作,同時介紹了我和其他兩個學生前去就讀。新學校收費較高,我家一時籌集不上住宿費用,父親無奈之下決定讓我暫時輟學。王老師怕我就此失學,代我向他的同事、校領導懇求,在教9幣宿舍里為我支了一張床,使我避免了無處住宿的窘境。轉學以后,我的成績沒有以前理想,王老師擔心我們因為環境和成績的落差而喪失自信,就利用假期給我們補課,他知道我家境貧寒,盡量不收費用。
他還特地給我講了自己的求學故事。原來老師家中累代為師,曾祖王梓敬是清末權臣李鴻章的老師,祖父與李鴻章是師兄弟,關系很親密。李鴻章在南京做兩江總督的時候,曾將其祖父請去,意欲贈金許官為謝。沒想到兩者都被謝絕,唯說:“王家祖訓是:不做官,不收饋贈,只是你的老師、我的父親在北京去世,棺木無力運回祖籍安葬,這件事情你看著辦吧。”李鴻章當即承諾,不久就將其曾祖的遺骨重儀相送,厚禮安葬。
王育璜老師從1934年到1937年就讀于現代著名教育家鄧季宣執掌的安徽省“省立四師”。鄧季宣出身名門,上溯7代都是從事藝術與教育工作,他的先祖鄧石如是清代著名維新派,其父鄧繩侯是清代維新派成員之一,著名的兩彈元勛鄧稼先是他的親侄和得意門生。王育璜年輕時候體質很差,經常生病,鄧公知道后親自介紹他去醫院請名醫診斷。當王育璜畢業的時候,鄧公體察他經濟困難,比一般畢業生多發了他20塊現洋。后來王育璜才知道鄧繩侯和其祖父多有交往,因為王育璜和鄧公的師生關系,兩家又恢復了交往。王育璜老師說,鄧公還曾親勉勵他獻身教育事業,并親自題詞:“一切操之在我,盡可能化阻力為助力,以‘廉’、‘正’、‘勤’三字為座右銘。”鄧公的教導,他終生遵循。
少年的我躺在教工宿舍里,聽著老師的故事,看著窗外的月光,暗暗下定決心,今生一定不會辜負老師這份如父如兄的情誼。
此后的40多年,戰火紛飛,顛沛流離。我和老師偶有信息相聞,但是中斷了魚雁來往。我因為謹記老師的教導,也將教育作為自己的畢生事業,執教北京八十中。1991年,王育璜老師得了癌癥,我聞訊立即主張把老師接到北京來治療。老師赴京治療的事情非常順利,術后出院回鄉療養。有一次,老師來信說他的身體狀態還好,只是怕冷,我深知南方冬季陰冷,買了一床鴨絨被寄去。沒想到老師收到后,寫來長信,滿紙感激之情,讓我深感慚愧。其實老師對我的牽掛和關懷更重,我曾無意中說過自己腦血管早期硬化,老師得知當地的茶葉能軟化血管,每年新茶上市就給我寄來一大包,這一寄就是15年。事不大,個中情意卻讓我常思常味,久久于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