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到德化縣城小住。傍晚學生增打電話給我,說晚上有學生要與老師小聚,叫我撥冗前往。
在一家小酒店里,陸陸續續未了近10個人,都是我30年前教過的學生,如今都已是40出頭的中年人了。有的我還能認出來,有的就算說出名字,往頭腦里盡力搜索也搜索不出來。真是彈指一揮間,滄海變桑田。
開始舉杯敬酒,我忙為自己是民辦教師沒教好學生而頻頻道歉,“不,不,不,你是一個合格的教師!”學生增談起一件事:“75年12月,老師你招工去天湖山煤礦,離別時送給我們每人一本小人書,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想了起來。
“上面都寫有贈言,每個同學的贈言都不一樣……”
我承認這件事。那是一個人妖顛倒的年代,我們姐弟妹連同母親5人到德化縣插隊落戶,因所謂社會關系復雜,整整6年姐弟妹4人沒有人被招工。那一年我已努力到盡頭——被評為省和地區上山下鄉積極分子,剛好天湖山煤礦來招工,我被推選上了。一邊是我朝夕與共4年的學生,一邊是正式工人,是留還是走呢?在矛盾中,姐說:你一定要走,你走意味著我們也能走,否則……無奈之下,我揮淚選擇了后者。為了給孩子一個安慰,臨走時我匆匆到供銷社買了40多本小人書,并寫了贈言……
“老師,你送給我的小人書搬家時丟了,但你的贈言我都記得:‘豐碩的果實是用智慧和辛勤的汗水換來的。’”增有些激動地說,“這句話我永遠記得,它已成為我的座右銘。”身旁的學生告訴我,如今增兄弟三人辦起一家大瓷廠,單雇用工人就兩千多人,去年交給國家稅收就達700多萬元,在德國還有兩家分公司……
“多虧老師指點。”增畢恭畢敬地向我敬了一杯酒。
“老師,你給我的贈言是:‘中國的珍珠在國際上享有盛名,而合浦的貝殼卻在海底辛勤地哺育著珍珠。’我記得很牢很牢,不過,在小學時還不曉得這句話的意思,到初中時才懂得……”霄滔滔不絕地說著。同學欽為我補充:霄原來讀師范當小學教師,愛好文學,寫了不少小說、散文、報告文學,自讀中文和法律,有兩張大專文憑,現在是中學教師。
“老師,你送給我的贈言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句諺語太好了,我把它抄在墻上,時時提醒自己……”學生順告訴我,他現在是縣政府一位副科級干部,工作好,人緣也好。
“你們看我帶來的東西。”學生慶從手提包拿出一個用大信封包的東西,抖摟出來一本小人書。我忙接過來一看:《銀針閃閃》,翻開扉頁,上面寫著:××同學存念:好好讀書,長大成為一位為人民治病的好醫生。
“太土了!太土了!”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現在叫我寫,我不會這樣寫了。”
“就這條贈言,我銘記在心上,后來去讀衛校……”慶告訴我,他現在在鄉下當醫生。
“老師,你還記得班上個子最高的×梓嗎?你給他的贈言是:‘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他現在是村支委,最近去浙江考察學習……”
“老師,你的贈言簡直就是讖語,當時說什么,如今現實就是做什么的,太神了!”學生慶說。
一本小人書、一句贈言竟有這么大的魅力!我愣住了:與其說它是老師對同學們殷切的期望,不如說是自私的我想用它掩蓋學生對老師擅自離別的怨恨。也許世間的許多事情就是這樣湊巧——匆匆離別,隨手涂鴉,學生當真,夢想成現實啊!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不過,畢竟是朝夕相處4年整,作為教師的我對班上每一個學生一言一行是深諳的,對他們未來發展的走向也是猜測得到的。看來,在我們這個尊師重教的國度里,學生對老師歷來是敬若神明的:一件小禮物,視為珍寶;一句贈言,為之奮斗不已……
望著一雙雙對老師尊敬而誠摯的眼睛,面對著一張張熱情而感恩的笑臉,我已無力舉杯,只能在心坎深處呼喚:如果江河能夠倒流,時間能夠倒轉,我還要回到那個班級,重新送給學生一件小禮物,精心選擇一句更美好的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