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唐代;基志;邯鄲;買地券
[摘要]本文介紹了邯鄲市新出唐代趙則承及夫人合葬基志銘,考證了趙氏的郡望、籍貫及身份,同時對志文中所涉及的買地券和歷史地名等問題作了考釋。
邯鄲市邯山區(qū)馬莊鄉(xiāng)張莊橋村有一方私人收藏的墓志,志題為《唐故天水郡趙府君及清河張氏夫人墓志銘并序》,拓片近方形,邊長40×43厘米,志文楷書(圖一),蓋失。馬小青先生對錄文做初步整理,筆者在孫繼民先生指導(dǎo)下做了校勘。志文有幾處殘缺,現(xiàn)移錄如下:
唐故天水郡趙府君及清河張氏夫人墓志銘并序
府君諱則承,趙武靈王之后第四房之孫也。其先趙衰、趙」迶,于晉為霸國卿相,于周為 天子陪臣。君之皇」考諱玩,試殿中監(jiān)、云麾將軍,素懷忠節(jié),歷事旌旄,為軍旅」之英雄,作元戎之心膂。君高道不仕,治理于家,攻武」及文,敦仁好義。娉良媛而逮承宗嗣,修道行而冀保百齡,」豈期一劍流泉,孤鸞絕影。夫人門望素高,聲聞朔野,古」今雖異,代出英賢。(承)漢司徒之遺孫,唐燕國公之后」胤,屬蘭芳吐秀之日,容華桃李之春,歸于趙氏,所冀保隆」宗嗣,長奉蘋蘩,何圖一旦淪亡,奄歸冥路,以成通八年十」一月十三日歿于通阛坊之私第,享年八十有七。嗣子二」(人),長曰榮干,次日萬春,并孝同于參,行比于閔,力謀遷厝,」廢□(主)孫(紫)懶行存等,謹修其身,無天厥祖,逮求□□,」以奉 先宗。卜宅兆于高原,遷神靈于□地,以成通□□」四月十二日合褙于臨洺縣西七里石碑曲南二里之原,」禮也。其地壹畝□,于吳朝濟邊買,四至闊狹,悉具約文,恐煩」鐫雕,更不具載。□恐桑田有變,萬物遷移,刻茲貞石,以傳」千禩。乃為辭(曰)」:久從麾鉞,□□□端,弓開滿月,箭發(fā)星攢,烽煙屏絕,」劍色霜□,□□□□,不樂榮名。爰求高媛,訓(xùn)撫家庭,」□□□□,□道而行。少欲知足,滿而不盈,常懷謙讓,」□□□□。(其二)。專于積善,福慶相傳,兩人嗣子,行比前賢。」為□□(難),行路潸約,念恩鞠育,哀動穹天。刻茲貞石,」千秋萬□。其三。
據(jù)志文所述,志主趙則承乃“趙武靈王之后第四房之孫”,其父趙玩,曾任“試殿中監(jiān)、云麾將軍”,志主本人則“高道不仕,治理于家,攻武及文,敦仁好義”。志主生卒年未載,其妻張氏歿于咸通八年(867年),享年87歲,即生于德宗建中二年(781年),由是推知志主生活在唐朝后期。志文顯示其夫妻于“咸通□□四月十二日合袝于臨沼縣”,缺文中的后一字應(yīng)為“年”,那么年份只能是一位數(shù),而張氏過世時間為咸通八年十一月,所以合葬時間只能是咸通九年或十年。
雖然志主及其父均不見于史籍記載,但此通墓志對于唐朝人熱衷于標榜郡望的習慣、葬俗及歷史地理方面的一些問題還是有所反映。
一、關(guān)于趙則承的郡望、籍貫及身份
志文稱志主先人為“趙衰、趙迶”,“趙迶”史籍無載,故推測應(yīng)為“趙遁”,“遁”乃“盾”之訛。趙盾即趙宣子,謚號宣孟,亦稱趙孟,春秋時晉國執(zhí)政。趙盾與趙同、趙括、趙嬰齊為異母兄弟,父為趙衰。自趙衰、趙盾始,趙氏一族在晉國常常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志題稱志主郡望為天水郡。趙姓主要出自贏姓部落。據(jù)《史記》卷43《趙世家》載:“趙氏之先,與秦共祖。……其后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日惡來,……其后為秦。惡來弟日季勝,其后為趙。季勝生孟增。孟增幸于周成王,是為宅皋狼。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于周繆王。造父取驥之乘匹,與桃林、盜驪、驊騮、綠耳,獻之繆王。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見西王母,樂之忘歸。而徐偃王反,繆王日馳千里馬,攻徐偃王,大破之。乃賜造父以趙城,由此為趙氏。”趙立國的200多年間,趙氏族人主要分布在以邯鄲為核心的趙國境內(nèi)。趙亡后,趙氏開始了在全國范圍內(nèi)的流布史,其中一支流至天水。據(jù)《元和姓纂》載:“……衰、盾之后分晉為諸侯,都邯鄲。王遷為秦所滅,子代王嘉,嘉子公輔,主西戎,居隴西。”關(guān)于天水趙氏,敦煌文書《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譜》第二“隴右道四郡”條載:“秦州天水郡出廿姓,趙、姜、尹……。”趙姓排第一,可見其乃天水郡之大姓。唐末五代前,天水趙氏是趙姓人的最大分支。唐人崇尚門第,往往攀附望族以自重,因此趙姓人常以天水趙自居,《唐代墓志匯編》收錄的趙氏墓志以天水為郡望者非常普遍。官方修史亦不詳細考辨人物之家鄉(xiāng)籍貫,而姑且題署郡望了事,以至造成了歷史人物籍貫的極大混亂,正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高常侍集》中所稱:“考唐代士人多題郡望,史傳亦復(fù)因之,往往失其里籍。劉知幾作《史通》,極言其弊,而終不能更。”陰所以志文稱趙則承為天水郡趙氏未必可信。
志文對志主籍貫未作交代,我們推測志主當系臨沼縣(今河北永年縣臨沼關(guān)鎮(zhèn))人,理由如下:第一,志文通篇沒有提及志主的籍貫,且記述志主的家族成員時,只提到其父,很可能是因為志主乃本地人,無需贅言。第二,志主死后葬地在臨沼縣,這是推測其為當?shù)厝说闹饕鶕?jù)。第三,志文稱志主妻子張氏歿于“通阛坊之私第”,意味著志主在本地有自己的私宅。第四,唐代臨沼縣可能分布有戰(zhàn)國趙氏的后裔,趙則承有可能即其中之一。志文稱趙則承乃“趙武靈王之后第四房之孫”,那么趙國貴族后裔是否有可能在臨沼縣一帶生活呢?回答是肯定的。前些年在河北永年縣發(fā)現(xiàn)了趙國信宮遺址,據(jù)業(yè)師孫繼民先生《戰(zhàn)國趙信都地望考》論述,信宮是信都前期的名稱,信都即趙國陪都。《史記》卷43《趙世家》稱:武靈王元年(前325年),“梁襄王與太子嗣、韓宣王與太子倉來朝信宮”;十九年(前307年)春正月有“大朝信宮,召肥義議天下,五日而畢”。由此可知,信宮是趙王朝會諸侯、處理政務(wù)的場所。郝良真先生在《秦漢之際趙都考略》一文中也指出,作為趙國第二政治中心的信都,在戰(zhàn)國時期的長期軍事斗爭中曾經(jīng)起過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又,永年縣溫窯村附近有兩座陵墓,俗稱溫窯陵臺,據(jù)《永年縣地名志》第393頁記載,其應(yīng)為戰(zhàn)國趙王的陵墓。另在臨沼石北口公社(今石北口鄉(xiāng),應(yīng)與碑文中的“石碑曲”系同一地方,有關(guān)論述見下文)有東召莊、中召莊、西召莊,三召莊村“南山上有泉亭寺,俗稱趙王香火院,為戰(zhàn)國時期趙武靈王游獵處,寺內(nèi)有蓮池,水流清淺,流成小河,當?shù)厝罕姺Q趙家河”,并稱召莊得名是因為“古為趙地和趙河而名趙家莊,后來演變?yōu)檎偾f”。《河北省文物保護單位通覽》稱:“昭惠王祠遺址位于永年縣臨沼關(guān)鎮(zhèn)石北口村西明山東麓,根據(jù)唐代元和年間重修碑,早在唐代此處就有大規(guī)模的建筑和祭祀活動。”根據(jù)前面召莊的得名,臨沼石北口一帶應(yīng)為趙姓人活動的頻發(fā)地帶,故筆者推測昭惠王的“昭”很有可能系“趙”字諧音,昭惠王即趙惠王,趙武靈王之子,這說明至少到唐代在臨沼還有人在祭祀趙氏先人,而這些人極可能是趙國貴族后裔及一部分滅國后遺留下來的趙氏族人。總之,趙則承自稱為趙武靈王之后,而臨沼一帶又確實有大量有關(guān)趙國貴族后裔活動的傳說和遺跡,因此我們完全有理由推測趙則承為臨沼縣當?shù)厝恕?/p>
志文稱志主“高道不仕,治理于家”,可知趙則承生前未擔任官職,通篇也顯示不出他是“處士”、“征君”的文士身份,但又說其“攻武及文,敦仁好義”,且又突出“武”,由此推測他的身份或許與武職有關(guān)。考慮到唐代后期沼州臨沼縣是昭義鎮(zhèn)山東的重鎮(zhèn),近年臨沼縣附近就出土有大量唐昭義軍將士的墓志,而志主之父又曾為試殿中監(jiān)、云麾將軍,是一名藩鎮(zhèn)中下級軍將,且當時藩鎮(zhèn)軍多是父死子繼,因此有理由推測趙則承可能是一名昭義鎮(zhèn)所轄軍隊的普通士兵。該志的銘辭可作佐證。我們知道,銘辭多是對志主及其先人的溢美之語,往往夸大其詞,本不足為憑,但通過銘文的某些描述,我們?nèi)阅軓闹懈Q出端倪。銘辭稱志主“久從麾鉞,□□□端,弓開滿月,箭發(fā)星攢,烽煙屏絕,劍色霜□”,均是軍旅生涯的寫照,由此可以證實趙則承具有軍旅經(jīng)歷。
另外,該志撰擬者的文化水平比較低,也有助于認定趙則承是一位普通士兵。和一般文人撰寫的墓志文相比,該志行文格式不甚規(guī)范,志文中有多處空格不當和明顯的字詞錯誤,如“君之皇考”的“皇”字,“君高道不仕”的“君”字,“夫人門望素高”的“夫人”,及“以奉先宗”的“先”字之前都加有空格,均屬空格不當,說明撰文者不熟悉行文的平闕制度。又如志文介紹志主先人趙盾時,“盾”錯寫作“遁”,顯然撰擬者對歷史人物缺乏了解;“無天厥祖”的“天”應(yīng)為“忝”之訛,“無忝厥祖”應(yīng)是一種自謙用語。諸如此類的文字錯誤,只能說明撰志人的文化水平不高,而這恰與志主乃一低層士卒的地位相對應(yīng)。通過以上幾方面的分析,我們可以斷定志主當系昭義鎮(zhèn)的一名普通士兵。
二、墓志對買地券情況的反映
志文稱:“其地壹畝口,于吳朝濟邊買,四至闊狹,悉具約文,恐煩鐫雕,更不具載。”這里提及的“約文”,應(yīng)該就是買地券,而從志文“恐煩鐫雕,更不具載”來看,此買地券應(yīng)該是紙質(zhì)的。筆者推測,此紙質(zhì)買地券應(yīng)是作為隨葬品與墓志一道埋入墓中的。
買地券是古人為死去的親人買墓葬用地的一種契約,其材質(zhì)因時代不同而有變化。東漢時為仿簡冊形,多刻于長條形鉛板上,也有用玉板或陶柱者。三國、西晉始,多刻于磚上。從南北朝到明清,除磚外還常用石,形制、大小與墓志相似,有的甚至還帶蓋。新疆吐魯番烏爾塘一號墓曾出土書于紙上的唐代地券,南宋時還有鐵鑄的地券。此通墓志有關(guān)地券的記載雖簡單,無法盡窺全貌,但卻反映了中原地區(qū)也有用紙質(zhì)地券作為隨葬品的情形,這對了解當時當?shù)氐膯试崃曀拙哂蟹e極意義。再者,由于紙張不易保存,故有關(guān)紙質(zhì)買地券的記載不多見,此通墓志有關(guān)買地券的記載,可以加深我們對紙質(zhì)陰宅券適用范圍的新認識。
三、墓志中的地名在歷史地理方面的價值
志文稱志主下葬于“臨沼縣西七里石碑曲南二里之原”,涉及到永年縣的歷史地名問題。“石碑曲”,今永年縣無此地名,但據(jù)《邯鄲地區(qū)分縣地名圖冊》(1983年版)永年縣圖,縣城臨沼關(guān)鎮(zhèn)西北的朱山、婁山之北有“石北口”一地,與志文中“石碑曲”的方位、里距大致相合,應(yīng)該就是唐代的“石碑曲”。
《永年縣地名志》稱石北口原作“逼石口”,因“沼河自大油村順流東下,河中夾帶大量鵝卵石,到該村西截然而止,人們稱這個地方叫逼石口。為記述這一特異現(xiàn)象,又在此處立碑,所以又稱石碑口。……南于‘碑’與‘北’同音,后改為石北口寸。”又云:“據(jù)該村宋氏家譜記載,明初宋氏從本縣牛堡遷來居住,村名還叫石碑口。”這里所述“逼石口”得名恐系望文牛義,倒是所說因立碑而稱石碑口、明初尚稱石碑口等比較可信。據(jù)雍正十三年(1735年)編《畿輔通志》卷19“聰明山”條記載:“聰明山在城(舊永年縣城,即今廣府城,在今臨沼關(guān)鎮(zhèn)之東)西六十里之石碑社,”同卷“兔山”條載:“府城西六十里。石碑社口有村日石碑村,其上為兔山。”兔山今名已無,按其方位疑為今之朱山或婁山,也就是說,清雍正年問還有“石碑”之地名。故今“石北口”與“逼石”之說無關(guān),顯然是“石碑口”的同音轉(zhuǎn)借(也可能有書寫簡化或避諱的原因)。本墓志為考證永年縣歷史村名提供了新的資料。
關(guān)于石碑曲的“曲”字,陳同燦先生在《從吐魯番出土的‘質(zhì)庫賬’看唐代的質(zhì)庫制度》一文中曾談到:“據(jù)質(zhì)庫帳所記,不少質(zhì)舉者住在‘北曲’。曲,乃是與坊相對的一種稱呼,……唐時往往‘靜曲幽巷’,排比聯(lián)稱。長安坊里問稱曲者頗多,……質(zhì)庫帳上的北曲,當是新昌坊內(nèi)靠北的某條小巷。”可見,“曲”通常是作為與“坊”相對的一種稱呼,取深隱之處意,也指偏僻之所,這里的“曲”是長安京城內(nèi)坊巷的名稱。另外,出土于邯鄲市區(qū)的王友玉墓志也稱墓主“今住邯鄲永福坊界古郝村曲”,據(jù)此我們認為,“曲”作為地名不僅見于城市,也見于鄉(xiāng)村,不僅見于京城長安,也見于華北鄉(xiāng)村。
[責任編輯:成彩虹]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nèi)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