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珍藏

人世間最復雜的事情可能就是感情，感情中最難處理的可能就是愛情。有人用一句“有婚姻無愛情，有愛情無婚姻”來概括現代人不幸的家庭生活，簡單固然簡單，倒也有一些準確。既有愛情又有婚姻，一直是人類感情世界中追求的最高境界，也一直是人類歌頌的一個永恒主題。圍繞著這重境界，這個主題，那一個又一個美麗而動人的故事感動著一代又一代的人。但是，美麗動人的故事好像總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總是發生我們的生活之外，直到有一天，兒時的閨中密友給我講述了她心中的秘密，我才恍然覺得，卻原來，人間煙火中，油鹽柴米人，也許在各自的心靈深處都有一個或者甜蜜或者凄美的愛情故事。

他和她連手都沒拉過一次，甚至談不上是一對標準的初戀情人。他們曾經有過少男少女最初的那份純潔無瑕的情愫，但屬于有緣無分那一類，最后勞燕分飛，未成眷屬。

就在各自都有了穩定的家庭以后，一次他回老家來看望父母，專程去到她家看望，正巧只有她一個人在家。以往他回老家來都要提前給她打電話，而她每次都要邀約好多的同學來陪他，從來沒有單獨在一起過。那天猛然單獨相見，他和她，都有些異樣的情緒在心頭，但又故作鎮靜。

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閑話后，本來什么事也沒發生，但離別時卻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他說：“又要說再見了，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么時候，我們握握手吧。”于是她把手伸給了他。他握住她的手，一下把她拉在懷里。而她似乎也沒有任何拒絕的表示，好像等待了許久似的，順勢把頭靠在了他寬厚的肩膀上。

是啊，她既盼望這一天，又害怕這一天的到來。當這一天終于到來時，她卻有些不知所措。她記得她當時非常迎合他，她感受到了他像火山一樣爆發的情感。

他迫不及待地吻著她，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額頭，吻她的嘴巴，吻她的耳根和頸項。她非常受用地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切，感受到他呼吸急促中噴出的熱氣像要把她融化。他渾身戰栗地吻得她透不過氣來，她輕聲呢喃著，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她推到沙發上，把她抱到他的腿上，嘴巴湊在她耳根前說“其實，我這次是專門回來看你的。”說著，他的手不安分起來，伸進她的衣服里。

她的頭腦好像一下清醒了，把他的手堅決阻擋在衣服外。她抱住他的頭，看著他的眼睛，有些懇求地道：“別這樣，我們都有自己的家，別毀了我們各自的家，到此為止吧。”他又吻了她：“這么多年了，我實在忘不了你啊！”她再一次制止了他，催促他趕快離開。

他有些失望地看著她：“你……你真能沉住氣啊……”

是的，她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出奇的冷靜。她把他推到門前，緊緊地擁抱了他，并給了他一個長長的吻，然后毅然告別了。

但接下來她卻心潮起伏，難以自已。心潮起伏的她無法一個人呆在家里了。當急匆匆她來找到我時，表情都還有些緊張，臉上出現了她這個年齡少有的紅暈。

“是他主動的。你不知道，他像個毛頭小伙子，爆發出來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她急急地訴說著。

“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么多年都過來了，瞧你這點出息。”我點了一下她的鼻子。

“就是因為這么多年都過來了，我才感到害怕嘛。人家跑來找你，你還笑人家。”她顯得有些生氣。

“好了，好了，你冷靜一點。”

“這不，就是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一走，我就跑到你這里來了。”她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你做得對。”我由衷表揚她，因為只有我知道，她這樣做太不容易了。她對他有一段最深沉最纏綿的感情，也只有我才清楚。

當年她和他既是同班同學，又都是校團委的學生干部，經常在一起談工作、談學習。20多年前，他們一同考上大學，雖然天各一方，通信一直未斷，但是一直連手都沒有拉過，通信中也只談學習，對人生和社會的看法。直到有一天，同寢室的好友說她質樸、能干，一定要把自己的哥哥介紹給她做男朋友，她猛地一下想起了他。

不知道基于什么樣的感覺，她居然一下就從心底覺得，如果自己要有男朋友的話，這個人當然應該是他。面對好友的好心而多余的介紹，她為何不說自己已經有男朋友了呢？但是她并沒有征求他的意見啊。

她陷入了對他的冥思苦想之中。這一來不要緊，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是早已喜歡上他了。他的高大英俊，好學上進，本分善良……總之，僅僅是因為她自己的粗心大意或者成熟較晚，她才一直沒有朝這方面去想過，而現在經人提醒，她好像一下長大了。這時他的音容笑貌回到她的心中，牢牢地駐扎了下來，無時不在，無處不在。她變得心神不定，她埋怨自己以前太遲鈍，太不懂事。她想寫信探一探他的口氣，但少女的矜持又使她感到難為情。

就像那首著名的《紅莓花兒開》中所唱的那樣，一方面，“我是一個姑娘怎好對他講”，另一方面，“少女的思念天天在增長”。她陷入情網了，飽受折磨。算了吧，前十分鐘她心里這樣說；為了愛，自己就勇敢一回吧，后十分鐘心里卻又這樣說。

終于，她用了一個晚上的自習時間給他寫了一封信，表明了她的心曲，并在最后說，如果你不能接受，就當沒有收到過此信，就把信退還給我吧。

信發出以后，她度日如年地等待著宣判。她不知道那段時間是怎樣過來的，只覺得時間過得太慢。直到那天她收到了厚厚的信，是他寫的，雖然還沒有拆開，但已經知道了宣判的結果——他把信退回來了。

她的頭腦一片空白，跑到一處沒人的地方，把沒有拆開的信燒了。當最后一縷火光熄滅的時候，淚流滿面的她終于哭出了聲。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么哭過，她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拒絕她，而且那樣的干脆。她在心里恨他，發誓再也不理他。

大學畢業后，她回到了家鄉，他分配到了遙遠的北方。接著，她結婚生子，他也娶人為妻。據了解，雙方都過得不錯。按理這下該相安無事了吧，其實不然，故事還在延續。

有一年春節，他回家探親，同學們請他吃飯，一大幫人在一起喝酒。那是他們大學畢業后的第一次見面，她不想理他，而他總時不時地看著她，眼里似乎充滿了內疚。吃完飯，同學們又邀約著到歌舞廳。

他邀請她跳舞，她想走開，他趁著酒興，硬把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他們的手終于第一次握在了一起。與其說他在跳舞，不如說他在向她懺悔：“你是不是恨我？你也該恨我。怪就怪我們當時太年輕，太不懂得珍惜。原諒我，好嗎？”

“我沒有恨你，你也沒什么需要我原諒的。”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言不由衷地小聲地回答他。說真的，時間過去這么久了，她沒有真正恨過他。每個人對感情的選擇都應該是自由的啊。

“你寫信給我的那段日子，是我大學生活中遭遇最慘敗的時候。考研失敗，面臨畢業不知分配到何方，想要做的事情太多，怕耽誤了你，所以就……”

“你別說了，聽說你夫人對你很好，我現在也很幸福，你就放心吧。”

那曲舞蹈以后，他趁著夜幕的掩護想挽住她，而她果斷地甩開了。從此以后，他每次來看她，她總要邀請好多的人在一起，不給他單獨在一起的機會。

她的心里當然還有他，但保留著的是他的過去，與他的現在無關。現在，他們只是相互默默祝福著對方。

但當她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我其實能夠感覺到她對他的那份感情因為未能如愿、因為年代久遠而深埋在心，所以其實一直是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存在著，她甚至對我說，其實她很想讓他抱一抱，那畢竟是她的初戀啊。一想起來，便有一種苦澀的甜蜜。但她現在又深愛著自己的老公，她實在不想做出任何傷害丈夫傷害婚姻和家庭的事情。

她問我該如何辦才好。我這樣勸她：“那一段感情既然存在過，就沒有理由也不能否定它。但是它的意義就在于作為一份純潔的初戀，存在于你倆的心底，你又何必非要挖出來兌現呢？說實在的，如果它不是以這樣的形式存在，而非要參與到你們如今的現實生活中來的話，它的美好、純潔就整個沒有了，更何況它帶來的災難、它對你們雙方婚姻家庭的破壞，更會使它面目全非甚至面目可憎。真正的珍惜，恰恰是讓它深藏心底，這才是對這份感情最好的處置。”

她的眼睛漸漸明亮起來，她覺得我的話說到了她的心坎上。其實她一直就是這樣做的，只是自己并沒有意識到，我是旁觀者清，把原本是她的所作所為講述給她自己聽而已，她說：“就是，我要把美麗的初戀好好地珍藏起來，讓它永久而完美地留在心里，決不破壞它。”

她畢竟懂得珍藏。

但愿那個男人也懂。

本欄目責任編輯 肖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