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看過一部電影,叫《回故鄉之路》,因為時間太久遠,已經完全忘記了內容。只有這片名,在時間的穿越中,逐漸清晰起來。
我的故鄉叫綿竹,這個地名已存在了兩千多年。這讓我感覺溫柔體貼的土地!我父親,我父親的父親都曾生活在這靠近大山的平原上。
綿竹,當我走近你的時候,我的祖父早已作古二十多年。在鄉下,有一座小小的墳,老院子里有他栽下的一棵柚子樹,幾十年飽滿的柚子掛在樹上,竹林已被新蓋的瓦房侵占了大半。水井,田埂,池塘,還有田間緩流著的小溝渠,這些意象連著我童年的記憶的碎片,構成了我通往綿竹的路徑。
還不僅僅如此,我血液中另一脈細小的支流竟也蜿蜒地指向綿竹。我祖父一輩子都沒離開過綿竹,和幾千年來的農耕社會的所有農民一樣,生于這里,死于這里。而我一直住在茂汶。娶了我外婆(一個羌族女子)的外祖父也是綿竹人。上個世紀初,他從綿竹出發,經拱星、睢水頭,以及安縣太平,翻過橫梁子(九頂山)到茂汶去經商。據說他的生意流程是這樣的:把綿竹的大米、白酒、煙葉、布匹、絲綢等運到茂汶,再到更邊遠的嘉絨藏區黑水帶回土特產販到綿竹。我外祖父就這樣發了財,在茂汶置下大片的房產和田產。
而外祖父每一次到達綿竹都會停留一兩個月,可以想象,當時的綿竹特產豐富,商賈云集,從清朝開始就是遠近聞名的“小成都”。
站在這塊土地上眺望東南方向,地平線呈現出完美的弧形,春天最大片的色塊是麥地的綠和油菜花的黃,它們交替嫵媚著我們的眼睛。腳下的地如此柔軟、黝黑,綿遠河、馬尾河、射水河在田野里漫游,幾乎可以給大地上的任何植物以充分的滋養。而在最晴朗的日子,西北方向會出現山的剪影,那是綿竹的另一半,美麗的九頂山。在綿竹的衛星地圖上,平原綠色和山地的橘紅色分庭抗禮,真可謂是一半是河水,一半是火焰。
這個地方經歷了幾千年的田園生活,由于地處四川盆地的邊緣,文化上以成都為中心的蜀文化同根同源,遠離歷代王朝的政治中心和天下紛爭。除了歷史上少有的幾次戰亂,其間更多的是風調雨順,人民安居樂業。綿竹人開朗而滿足,沉浸于世俗的歡樂,這在古老的綿竹年畫里有著充分的展示;溫潤流暢的線條,熱鬧的色彩,勾畫出一幅幅充滿世俗生活意趣的歡樂圖景。清朝李芬谷的《竹枝詞十首》也白話似的寫到綿竹元宵燈鼓、踏青、放龍船、美食、美酒、美景,讓人神往。
另一個有力的佐證就是酒。綿竹幾千年的釀酒史,使之有著最發達的釀酒業,品質極高的“劍南燒春”從唐代就享有盛譽。酒,無疑充當了富足而歡樂的生活重要角色。
我試圖以敘述去還原一個正在消失的老縣城,城北的馬尾河,城西的灌耳河清澈地流過,女人們在河里浣衣,因為大量的釀酒,空氣中漂浮著酒香,迷宮似的小巷住著殷實的人家。不管誰家的孩子都被悠閑的人們親切地喚著“幺幺”。
存在于歷史和記憶中的綿竹,因為時代的變遷,正在被一個新的綿竹所替代。綿竹人至今仍習慣地用東門大橋、西門大橋、南門大橋、北門大橋指稱綿竹的地理方位。在現實中,除了東門大橋尚在,其余三座大橋早已被繁華的鬧市街區所代替。曾經擁有過的西門大橋、東門大橋、回瀾大橋、紫來橋、彩云橋以及恢復重建的北門大橋風韻各異,盡顯其風流。原來的橋,因綿竹人的用語習慣,在時間中得以延伸。只是,這樣的延伸是有限的。讓人驚異的是,作為歷史文化名城的綿竹,如果古蜀文明或三星堆文明是它的天真爛漫的童年時期,和中原文化融合的近兩千年,它早已成熟,而進入二十一世紀,它呈現出越來越青春的面容。
前段時間,一個外地朋友來綿竹,在綿竹城外交錯的道路上迷失了。他后來開玩笑說,你們綿竹的環城路比成都還復雜,我們說他太夸張了,或許是被空氣中的酒香所魅。
其實,我們可以有很多方式來綿竹,決不僅僅是現實中寬敞的公路。一個美麗的綿竹在未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