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增長是現代經濟學研究的焦點。現有的文獻大多數研究的是那些對經濟增長和經濟增長過程有直接影響的要素或變量。Ramsey,Solow,Romer的新古典增長模型,強調技術創新,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等私人投資的增加以及人口增長率等核心變量對經濟增長的推動;Barro,Alesina and Perotti,Krishna et al研究政府政策和社會制度,強調公共支出,政治制度和國際貿易開放度等變量通過影響經濟環境來影響經濟增長。上世紀60年代以后“亞洲奇跡”的出現,促使經濟學家們把研究的視角轉向了文化稟賦,研究不同的文化傳統對經濟增長的作用。中國是一個有著深厚的文化積淀的國家,處于封閉狀態時,其文化積淀和各種正式制度形成了一個自恰的整體。二十多年來,伴隨著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的轉軌,大量的正式制度被移植,在外來制度的沖擊下,原有的自恰狀態被打破。那么,中國傳統文化和大量移植來的正式制度之間的不相容狀態是否會影響中國的經濟增長?
一、文化與經濟增長的關系
文化是人們長期交往中無意識形成的具有持久生命力的習俗、道德倫理、意識形態等非正式制度。
從文化的角度解釋經濟增長原因的文獻可謂汗牛充棟。馬克斯·韋伯認為文化對經濟發展具有決定意義。在《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中,韋伯認為資本主義的起因應該從西方文化中獨具的合理性中去尋找。他指出由宗教改革而衍生出來的禁欲主義新教所提倡的“天職”的觀念促使企業家精神和吃苦耐勞的工作倫理觀的出現,從而以一種價值合理的行動“創造”出了資本主義。
新制度學派代表人諾斯,指出文化因素可以通過制度環節影響經濟績效。他認為一次正式制度的變遷能否取得預期的效果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正式制度的變遷方向和非正式制度演變在方向上的一致性和相容程度。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必須實現高度的相容,否則就會出現社會摩擦、動蕩。可見,作為一個群體或社會所共同具有的價值觀和意識體系,文化的演進直接影響著制度變遷的深度和廣度,從而影響一國的經濟績效。
格雷夫從文化信念與社會組織和制度安排的角度解釋文化和經濟增長的關系。他認為:一、經濟制度由文化信仰和組織這兩個相關的因素組成,由于文化信仰是未經協調的各種預期,經濟制度的變遷受其歷史的影響;二、制度結構之所以表現出路徑依賴,是因為過去的行為、文化信仰、社會結構和組織都影響著價值觀念和社會實施機制的發展,從而壓制了背離舊有行為模式的靈活性。
Faria and Leon-Ledesma把文化積淀定義為一套變化緩慢并且在人的一生中接受的信仰、價值觀念和行為規范。他們把文化積淀設為一個由各種指標組成的變量,通過對87個國家文化積淀指標的回歸分析得出:文化積淀與經濟增長有很強的正相關性;文化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在政治高度不穩定的國家或者實行高度法治的國家相對要小得多。
韋森沿著格雷夫的思路,系統研究了計劃經濟體制和市場經濟體制賴以生存的文化因素以及不同的文化傳統對社會制度結構的影響,指出中國歷史上信奉的集體主義文化因子決定了中國社會制度變遷內卷性(道路鎖定)的路徑,而西方社會個人主義的文化因子決定了西方社會制度變遷外卷性(進化演變)的路徑,不同的文化傳統導致了不同的變遷路徑從而也形成了不同的增長路徑。
二、中國文化與經濟增長
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做出了改革開放的決策,自此中國開始了制度變遷的歷程。這一歷程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978年12月到1984年9月,是農村誘致性制度變遷的擴散過程,其主要的內容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第二階段從1984年到1992年,是城市經濟體制的強制性和誘致性交替變遷的過程,其主要內容是圍繞國有企業放權讓利、實行資產經營承包責任制等改革而推行的包括價格體制改革、市場體系的培育、政治體制改革以及宏觀經濟管理體制改革在內的一系列改革。第三階段從1992年春“南巡講話”開始,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其主要內容是在宏觀層面上改革不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要求的國民經濟管理制度和所有制結構,建立和完善市場體系,為企業營造從事市場經濟活動的外部條件;在微觀層面針對國有企業產權不清晰、權責不對等、信息不對稱的問題進行現代企業制度的改革。
中國二十多年制度變遷的過程就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不斷建立和完善的過程。值得注意的是市場經濟各種制度的高效運行要求有一套高度相容的非正式制度與之契合。按照哈耶克的觀點,市場經濟的實質是一種人類合作的擴展秩序,它的有效性取決于一個一般規則,即個人“私域”的不受強制,而這個“私域”的核心內容是個人財產權利的保護。市場經濟制度的有效性正是來自于具有財產權利的個人,通過自由競爭,將個人的專有知識和特殊偏好通過價格表達出來。不難看出,這一套正式制度背后蘊涵的非正式制度或文化基因就是個人主義精神以及對私人財產的尊重和法治精神。
中國傳統社會是一個“倫理社會”,從最深厚的文化層次傳承下來的是“家”的概念,一切資源都是屬于“家”的而且以血緣關系的親疏為判斷標準進行分配,這種集體主義的文化稟賦使排他性的私人產權很難確立起來。另外,這種基于血緣關系的倫理道德,必然決定人和人之間的交往是由“關系”決定的,市場是依托于人際關系的網絡而發展的,交易是以人的身份為基礎的“人格”化交易,因此,交易半徑狹小,不利于人和人之間合作秩序的擴展。最后,這種集體主義的倫理道德決定了中國社會自秦漢以來習慣于用倫理代替了宗法,用禮俗代替了法律,用家族關系調和了西方社會固有的“個人與社會”和“社會與國家”的沖突。
新中國成立后推行的計劃經濟體制更加強化了中國文化中集體主義的基因。在奉行集體主義的社會里,每一個人從某種程度上喪失了獨立的“人格”,從而變成了社會秩序網絡結構上的一個結點。社會成員之間注重人事關系,人人互相牽制。而在社會中占統治地位的價值取向是集體性的共同價值,這種價值取向的外在表現就是在生產和生活中依賴集體,漠視私人財產的存在。在這種集體主義的氛圍中成長的“人格”是“道德人”而不是市場經濟中所倡導的“經濟人”、“理性人”。在這種集體主義的支撐下,計劃經濟體制下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是一種基于道德倫理的紐帶關系,而這種非正式制度安排極其不利于契約關系的形成,不利于私有產權的確立,并且導致社會成員法治觀念淡薄,致使計劃經濟體現出濃厚的人格化交易和習俗經濟的色彩。
以上的分析表明,中國的文化傳統和市場經濟制度是不相容的,這種不相容勢必會影響制度變遷的效率從而影響中國經濟的快速增長。那么,怎樣才能提高文化這種非正式制度和符合市場經濟發展要求的各項正式制度之間的相容程度呢?很顯然,中國的社會歷史、文化結構決定了中國的制度變遷不可能遵從西方制度變遷的路徑,即非正式制度的演變(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為正式制度的變遷(工業革命)提供了文化基礎,非正式制度和正式制度高度相容導致資本主義的形成和經濟的高速發展。中國的制度變遷存在著嚴重的路徑依賴,過分依賴文化等非正式制度在邊際上的緩慢演變來實現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的相容,將導致一個高昂的時間成本和試錯成本,并且文化和正式制度之間長期的不相容也有可能引發社會的震蕩和不安定。在這種情況下,一個高效率的路徑是政府制定相應的制度,利用信息在博弈當中的作用,加速正式制度的傳播,拓寬正式制度的傳播范圍。同時,加速學習機制的形成,利用習俗可以習得的特點,引導文化主體的意識形態向著符合正式制度的方向演進。具體的做法就是首先利用法律的形式確立個人產權,由政府提供超越私人關系的力量,規范交易行為,使人們獲得在法律規范下合作所帶來的巨大的經濟效益,逐步培育出尊重法律,崇尚平等的“法治”精神,推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和完善,推動中國經濟的快速增長。
責任編輯、校對:趙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