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小學教育界悄然掀起了一股讀經之風,所讀內容也漸從唐詩宋詞擴展到四書五經。曾被“五四”諸賢批得體無完膚的文言,今天又被孩子們用稚嫩的童言演繹出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挾泰山以超北海,是不能也”……漫步校園內,耳邊常能聽到這樣的讀經聲,一時恍若斗轉星移,前塵往事,斑斑駁駁,儼然置身于舊時私塾之中。福耶?禍耶?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不可否認,《詩經》《論語》《老子》《孟子》等這些曾在世界文化史上熠熠生輝的古老華章,已漸漸被我們遺忘。在時間的長河中,她們只是如斷玉碎珠般偶爾閃現幾下殘光,“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先人輕輕地吟唱遠矣。如今,我們重拾湮滅的輝煌,捧起丟棄的黃卷,但是我們真的還能找到回歸之路嗎?
今天的文言教育顯然已割斷了孩子與古典記憶之間的臍帶,孩子們從小讀白話文作品,用白話文寫作,他們的語言世界是拖沓、冗長、慢悠悠的。精致莊重的文言世界對于他們,是陌生而冰冷的。
“尾生與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莊子》這篇寥寥二十二字的寓言是如此驚心動魄,它就是一個完整的獨幕悲劇。與薩繆爾·貝克特的《等待戈多》相比,也不遑多讓。毋庸置疑,離開了綿延數千年的經典詩篇,我們顯得無所適從,失去了本民族的文化之根,面對曾經的精神家園,我們不知如何棲居。但,我們的孩子怎樣才能走進文言這另外一套語言系統,品味語言極致的張力呢?
在似懂非懂當中,孩子們記住了《三字經》和《千字文》,還有更長的《詩經》和《論語》。我們試圖讓他們觸摸到遠去的風聲蹄影。但去了的永遠去了,我們在苦苦尋找的家,不復是那戴著峨冠,駕著長車離開時的家了。高樓林立,霓虹閃爍的鋼鐵世界成了我們新的家,這又如何呢?它決不會妨礙我們懷著古典的心情讀書,讀那些珠玉般圓潤的語言。
愛好古文且學之游刃有余的,我們可以做個點燈的人,就像斯蒂文森筆下的李利一樣,在黃昏的街道中,架著梯子,點燃路邊的燈,照亮這些蒙塵的經典,讓他們掀開厚重的書頁,在古老的吳歌余韻中沉醉;對文言有興趣但學之吃力的,我們是高明的裁縫,剪一段《論語》《孟子》,縫幾片唐詩宋詞。雖然只是些記憶的碎片,可維系的是那如絲如縷的文化氣脈。
但我們不會讓孩子幽禁在教室一方,整天用棍棒逼著記誦大段大段的文言,決不。范進蒼老呆滯的臉龐,孔乙己酸澀迂腐的身影,至今仍在我們面前晃動。沒有任何理由,讓孩子們的思想再套上長衫。用“讀經”的態度讀經,只會讓孩子遠離經典,背叛經典。
完成作業后,在斑駁的樹影下,手執書卷,三三兩兩,或坐或立,或高歌或低吟。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才是我們期待的讀經圖。何須苛求,何須命令,畢竟孩子們與古典文化的距離遠矣,他們稚嫩的肩上本不應擔負我們曾經拋棄的文化重擔,他們是可以也應該用懷疑的眼光,批判的眼光去讀一切經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