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 跑（組詩）

阿 紫

七個夢

1

她總是很幼小，在我的夢里

我的孩子，小得讓人心疼

被遺忘在原野上的小草莓

晨風還未將她喚醒

露水剛剛濕潤了浮萍

周圍沒有任何人，當她睜開眼睛

卻沒有哭泣——

她看見了做這個夢的母親?

2

一個襁褓里的嬰兒

被放在潔白、寂靜的雪地上

淡藍的月光看顧著她

群峰好像綿延的呼吸

從烏黑的雙眸我認出她

并知曉了她的模樣和性別

那是第一次，第一次 我看見

她 在出生前的一個夢里

3．

我只看見她半透明的小手臂

觸摸到方桌的腿

那是什么?她嚇得縮回去

我則精明地抓緊夢里的幾秒

數了數她的手指

五個，不多也不少

從此我沒有疑神疑鬼 即使

我怎么也看不清她的全身

4．

兩輛馬車接孩子們去幼兒園

她錯上了一輛顏色鮮艷的

人們看見，她在陌生教室

的一角哭泣。老師問她是誰

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學名

我為什么笨到四處打電話

而沒有快些去尋找她

在夢突然消失之前?

5．

玩具娃娃圍了一圈

聽蹲在中間的她說話

整整一上午。她累壞了

可它們還是好奇，我在一塊

藍色玻璃里 聽不清她

說什么 直到一聲“腿蹲麻了”

將我驚醒，才驚訝地看見

一團亮光中 她一瘸一拐地走近……

6．

我的孩子，沒有人陪她玩

在鬧市的一角，她吵著找我

她要喝水、要新玩具

大人們假裝太忙，沒有人

耐心傾聽細小的聲音

孩子 對不起，我只能保證

夢中的鬧市沒有壞人

卻怎么也找不到“我”在哪里

7．

我將永不知道，她已經長大

在夢里，沒有流動的光陰——

一次，我答應她每天過生日、

吃蛋糕、穿公主裙，她卻

一直是小寶貝。真實的生活中

她越來越可愛，為什么

我每次夢見她，總是很幼小

小得讓人心疼?

白 色

當我醒來

除了雨的沖刺沒有別的聲音

除了屋里的虛幻沒有別的可見

除了醒來的時刻沒有別的時間

一場大雨正把世界隔開

樓字模糊 道路消失 人群隱身

閃亮的白色像持久溫柔的雷電

在被劈開的記憶里

幼年雪白蚊帳里的憂傷

少年過秦嶺的云

十年前峨眉山的霧

一齊飄進我的房間

一個空間就是所有的空間

是什么讓你把我帶回這里

帶回萬里凄迷的白色

像在迷途飲泣的幽靈

黑 夜

我不要知道最后

夜怎樣抵達了終點

這樣人類就很安全

我們不要乘坐想象的火車

來不及看路過站臺的名字

就直達可怕的目的地

黑夜是巨大的夢想牌果凍

身陷其中的水果

不愿撕開一個小口

發呆、夢游，不遠四里

看望一棵喜歡的樹木

而疲憊總是粘住雙眼

適時地，在浪費之后

不要知道夜是怎樣走掉的

我寧愿相信你清晨的眼睛

將它一下子吸光

當我在也許另一世的夢鄉

奔 跑

身陷泥潭的人，積蓄一天力量

才邁一步的人，將滑落等同于

飛翔的人——噩夢輕輕將你擊碎。

手捧書籍取暖的人，用灰燼

包裹內心炭火的人，光著腳

跑向田野的人——在無法醒來

的夢中完成另一個夢。

昨夜你又夢見，玩弄眾人命運

的人，雪白的襯衣、肌膚，好似

微笑的煙霧，一長一短兩只胳膊

伸向你們。“不!我不接受！”

你的呼喊如此突兀，畫面窒息。

突然潑向虛空的墨水，還黑暗

真相!太久的忍受、沉默，

在．你內心燃起大火，眉心的

皺紋，要長成藤蔓。為什么?

你想起花朵——大地在春天

涌出的血液。你憋足勁，向著

她們奔跑。牽引四肢的線，掌握于

誰手中?一次次，你跑得

更快、更遠……來吧，掙斷它!

如果意味著死，就要這樣

死——像廢棄的木偶，光榮的

木偶，在投入的演出中復活。